找到了客栈后,简师傅没让良玉下来,而是叫了郑石出来控着马,自己进去了客栈问。
出来时,简师傅脸上的忧心更重,府城似乎与他想象中相隔甚远。
郑石在车辕上坐着,本就微微隆起的眉心,此事愈加蹙在一处了,与简师傅眼神相交了一下,郑石自马上下了来。
“简叔,怎么了?”郑石压低了声音,摆明了不想叫刚刚已然失望的苏良玉,再次烦心。
“客栈的房间,上房须得二十两银子一晚,普通房间也要五两银子一晚,我提出质疑,店里的伙计傲着脖子说,现在这府城的客栈都是这个价,他们这还算好的,别地只会比他们更贵,若是不乐意住,那就去府衙开辟的收集营里去,还说如今这府城的商铺都是府衙统一管理的,富人比穷人有钱,就该多出些……”
“收集营是什么地方?”
突然出来的女声,叫简师傅和郑石都看向了车厢。
只见苏良玉撩了帘子一脸平静看着他们。
“简叔,我没事的,你们没必要避着我,钦州有变,我们了解的越多,才能越好的应对。”
简师傅拍了拍郑石的肩膀,示意他先上车去,自己也走得近了些,“收集营,是府衙特意开辟出来收留普通的困难百姓的,只要在里面干活,包吃包住还有一些工钱。”
郑石一边听着,一边重新上了马辕上,脸上露出了思索来,“如此说来,这府城内针对着穷人、富人有着两套不同的管理办法,实乃罕见。”
苏良玉叹出一口气,“错了,针对的只是富人,对于穷人,是拉拢和扶助……”
“良玉!”
苏良玉话未说完,就叫简师傅陡然升高了喊自己名字的声音镇住了!
惊甫未定,就听见了另一辆马车咕噜咕噜停靠在附近的声音。
“喂!前面的让让!”
这声音尖利而嚣张,听了便叫人觉得不喜。
郑石侧身回头瞧去,只见后方来的是一辆双架马车,规格瞧着像是官家人出门的排场,忙将马车驭着靠了客栈些许,空出了大道来,想叫后面的马车过去。
后方的马车渐渐走拢了过来,郑石还来不及对着一旁同样退了到客栈附近的简师傅说句话,便感觉到了肩膀剧烈一疼,即将摔下马去。
“郑石!”简师傅接住了从车辕上掉下来的郑石,对着拢过来的马车之上的车夫发出愤怒的声音,“你做什么出手伤人?”
苏良玉听着声音,也赶紧探出头来查看,瞧着这个样子,自是不能再在车厢里待下去,领着小天和三儿也就下了马车来。
瞧见马车车厢里有女子,动手的车夫眼里有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顿时又精神起来。
“我们马车里坐着的可是真武将军家的贵女,你们这些贱民竟然敢挡住我们的去路,我给他一鞭子已经是手下留情,你们还敢有异议不成?”
简师傅抬头看了看说话车夫那傲慢轻蔑的神情,脸上恼火得很,就要过去将那车夫扯下马来,“我们车里坐着的同样是女子,你对驾马的车夫出手,意欲何为?莫不是存心要害我们车里的姑娘受伤?”
简师傅这话一说完,便瞧见对面的车夫脸上起了阴险的笑意,顿时,简师傅有了一种被算计的凉感。
“喔,什么样的女子,倒也叫我瞧瞧!”
对面的马车里,同样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声音,幽冷,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对面马车的车夫立即跳下车辕,躬着身子候着,车厢里也出来一个男子,双目弯弯,瞧着却叫人有些不适。
一只紫色绣金的袄鞋出现,踏上了车夫的背脊,傲慢的车夫极其稳当的慢慢放平背脊,好叫女子踩的稳当,车厢下来的男子则伸出手将女子自车夫背上半抱了下来。
女子虽然瞧着事事要人帮助,一张秀致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弱气,苏良玉单瞧了第一眼,便觉此人是个不好惹的主儿,那摆在了脸上的自傲与目空一切的不屑,她上辈子做店长时,见了不少。
苏良玉隐隐觉得自己等人可能要吃亏,为了防止待会儿事情闹出太大动静,自己等人在这府城无依无靠,不好收场,苏良玉只能陪着笑脸,趁着那姑娘还未落地,率先与那姑娘说了话。
“这位姑娘,你好。你的车夫虽无故出手伤了我的朋友,又拒不道歉,丢了姑娘的脸面,但姑娘体格贵重,也不必为此事亲自下来看我们,真是折煞了我们,反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那女子站住了脚,抬眸看去,便瞧着了苏良玉一身寡淡带着些皱的衣服,脸上更是素淡得很,连脂粉都无,虽有几分姿色,但瞧着便是下等人。
女子心里低视许多,但恶意也少了些许,这样的乡野村妇,不值当她放在眼里。
“原是乡野之人,怪不得不懂规矩,也罢,只要你们能跪下给我赔个罪,我便也饶了你。”
看着苏良玉,女子没了什么兴致,她还以为是碰上了什么贱蹄子呢,原来不过是个下贱的乡野女子,浪费她的时间。
苏良玉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女子会如此气焰嚣张。
郑石和简师傅却是憋不住这口气,尤其是郑石,他陡然抬头,“你这女子好生过分,你的车夫无故伤了我,不赔礼道歉不说,竟然还要我们给你跪下赔罪,是何道理?”
郑石是真气着了。
一张翩翩少年郎的脸,本是温润朗月,如今却是气得霞彩飞扬,配上萧萧肃肃的神情,顿时叫对面女子眼中起了波澜。
“你叫什么名字?”
“郑石!”
郑石以为这女子是要问出他的名字对付他,丝毫不惧,钦州已经不一样了,他没有错,他不相信当今之际,这些个富贵人家敢动静太大。
这一路的见闻,着实给了郑石这个眼界其实尚未开阔的年轻人莫大的信心。
女子看向郑石的时候,与他一并自车厢里下来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小姐,如今时期不一样,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府城生事,免得给将军惹出麻烦来,万一传到那位耳中,对小姐你……”
简师傅心沉着,已然隐隐猜测出了这女子的身份,赶紧就着那男子的言语说话:
“这位贵女,若有冒犯,老汉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天大寒,我们还是没必要搁在这里对峙,既怕冻着了你,也怕我们姑娘受寒,此事就此了了如何?”
一边说着,简师傅低着头给女子方向行了个礼,抬头时,看着从车厢上下来的男子又低了低头。
男子浑然当做不曾看见,低头哄了在身前的女子,二人关系瞧着有些诡异奇怪,既像是亲密之人,又像是仆从。
好在女子似乎挺吃这一套,对着郑石的方向看了看,最后冷哼了一声,一脚踹在了车夫的腿上,“还不快点,走了!”
事情看着是平息了。
可苏良玉的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气,简师傅瞧了,长呼出一口气息来:
“刚刚的女子在我们钦州也算是出名,我们招惹不起。她的父亲是手下有两万兵马的真武将军,驻扎在钦州之北的武山军营,在咱们钦州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
她乃真武将军的独女,备受宠爱,性子却惯是毒辣,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坊间传言,她的夫君死了足足十位之数,他们当地的人家,但凡家里有俊美的男子,又有些心气的,都是迁往了别地……”
苏良玉听得目瞪口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好好看了郑石,直把郑石瞧得面红耳臊。
“苏……苏姑娘……”
简师傅看着年轻人的样子,在心底又默默叹出了口气,“良玉,我们还是进去客栈住着吧,如今府城这番模样,伙计也大概率不会骗我们,刚刚的事情不可再来一遭了……”
苏良玉心思回归了现状,是啊,如今,哪还能有心思计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因着未知太多,苏良玉等人要了三间普通的房间,苏良玉自己个儿一间,简师傅同三儿一间,郑石则同小天一间。
这便也花出去了十五两银子。
这比他们当时在浣水城租赁下的院子一个月的租金还要贵。
苏良玉看在眼里,在简师傅送她去客栈房间的时候,又拿出了二百两的银票递给简师傅。
这一路上的花销尽是从简师傅手里出的,苏良玉估量着,自己给简师傅的那五十两银票应该也是花的差不多了。
后面的日子还不定如何,几个人要吃要住的,苏良玉自觉不能叫简叔在里面贴钱。
来到府城,如今叔父、姨母没找着,苏良玉一路上脑子也没空着,而是在心里盘算简师傅给自己提起的那些话,比如缴纳一定数额的钱财从而得到出城的机会。
她心里隐隐约约是有些想法的,钦州不管是胜是败,都是多事之地,自己在这里过不上想要的安生日子。
寻不着叔父、姨母,在这里便是举目无亲,还不若出来钦州,再寻一处偏些的地方,好歹避过这战乱中心再说。
另者,若是她能将简叔和郑石等人带出钦州,或许可以避免一些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