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悠长的梆子声被敲响，旧年与新年交接而过，苏良玉等人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饺还没用完。
本来该是早一些的，但是他们玩游戏玩得有些上头了，便挨了一些时间，以致于这会子新岁的第一道梆子声响起时，大家才刚刚上手。
声音传到耳边，端着完还为着刚刚玩的游戏而斗嘴的几人都停将了下来。
“新岁啦！”黎密望向被灯光映射出些许光亮的庭院，目光悠长，“今岁的年过得热闹，苏丫头，明日我便不过来了，这是给你的过年红封。”
苏良玉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奇异的感知。
就在刚刚的那一刻，黎密这个人似乎就像是突然卸掉了许多外层浅薄之物，露出来了他骨子里的风姿与智慧。
苏良玉一直觉得李深的这个师父不同寻常，总似有许多张脸，但刚刚那不经意间的发现，她却是觉得这才是黎密真正的样子。
虽性格与常人很有些不同的乖僻古怪，但其骨子里自有他的意识与风流在。
古德县时，第一面就是这样的感觉。
如今，这感觉更甚。
她甚至觉得，或许下一刻，黎密放下碗就会起步出发。
苏良玉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替苏良玉接过了黎密送出来的东西，“先叫我瞧瞧，可别拿些不值当的玩意糊弄我媳妇。”
黎密一听，嫌弃李深的表情几乎都遮不住，一把又从李深手里将东西夺回来，“少搁着这里糟心，我送出去的东西什么时候差过，再说也不是给你媳妇的，给苏丫头的，一边儿去。”
苏良玉回过神看着黎密再次递过来的一个布囊袋，赶紧双手接了过来，“多谢高人，祝高人新岁安康，心想事成。”
黎密点点头，“好好拿着，逍遥丸。重要时候，能救命的东西，别叫黑心眼的给诳了去。”
黎密似有所指的看向李深，而李深难得的安静没回话，见此，黎密有些高兴。
放下手里的碗，黎密给屋里其他人也分了点东西，咳咳，略过了李深。
“新岁都好好的吧，我这里东西就提前给大家送了，明日恐早起，这也回去歇着了。”
李源跟着也站了起来，“我与黎大人一处吧。”
李源的态度很是恭敬，再不见先前的随意，屋子里少了两人，那热闹气氛便也就散了许多去了。
苏良玉目光随着离开的黎密与李源二人，又返回来放在李深身上，李深却面上并无异色。
“那人就是这么个招人嫌的性子，甭搭理他。”
“很晚了，吃完咱们也该歇下了，对了，三儿，一会子我送你回隔壁院子去。”
“那两人不靠谱，姐夫肯定靠谱！”
李深嘴上花花，苏良玉看了李深一眼，没有说话，其他人便也没说其他，三儿也只应下。
热闹的主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苏良玉本就有些撑，这会子没了气氛支应，也便吃不下了。
好在年夜东西吃不完是吉兆，倒也不抵触什么。
苏良玉心里惦记着事情，便没有加进去收拾，她回了自己房间，将自己备好的年节礼提前拿了一套出来。
也不是旁的贵重的东西，是她找成衣铺子订制的帽子、围脖与手套。
她观察过，这里大家冬天都是一块布包着脑袋过活着，一般也只是普通人家用，有钱的大多就是与披风一体的披帽了。
苏良玉也有，但她觉着保暖效果还真是不太好，还总容易掉，才有了这个想法。
只是她自己也不会做，只能使钱请成衣铺子做，好在成衣铺子手艺不错，做出来的效果比她想的不差。
得了第一幅后，她便也就放心做了其他人的，最后拿到手确实是好。
知晓黎密要走，她其实是早备着单放在一边的，想要要提前给，却也没想到黎密会如此潇洒。
一下子说走也就要走。
苏良玉听李深的意思，自己明早上必然是见不着人了，李深该也是去叙别，她便打算托李深送过去了。
风雪还在叠加，苏良玉躺在屋子里，怎么都有些不安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子不安稳突然从哪里来。
或许是正欢乐之际，黎密的离开，确实是有些叫人感到失落的。
也不知道在床上转转反侧的第几个来回，苏良玉就是没睡着，也没听见李深从隔壁院子里回来的动静。
难不成彻夜长谈去了？
正想着呢，苏良玉听到自己的房门被轻敲了两下，“玉娘？你还没睡？”
苏良玉应了声，“已经睡了。不早了，你怎还来我这里？”
说着，苏良玉摸索着穿上了衣服，打算开门，李深却提前在门外做了主张，“既没睡，我便进来了。”
苏良玉愣了一下，点好蜡烛，人才走到屋子的一半，就瞧见了李深已经弄开了自己的房门，挤了进来。
苏良玉稍稍有些皱眉，“你怎么跟个惯偷似的，我正打算来开门呢。”
李深瞧见苏良玉只披着衣服下来，也皱了眉，“你下来作甚，该着凉了，快些回你床上捂着去。”
两人说的似是一件事，又不是一件事，夜间的凉意，苏良玉还是赶紧缩了回去。
“你这么晚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良玉半靠在床栏之处，看着离着自己很近的李深脸上居然有了犹豫之色，心里有些惊讶，便揭过了刚刚的事情，主动问起。
李深答非所问，帮着苏良玉紧了紧被子，“老混帐连夜赶着回钦州了，你给他送的东西，他很喜欢。”
苏良玉终于觉察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地方，或者说是她故意不去想的那些事情。
她喉咙紧了紧，盯着李深，李深就被她这么盯着垂下去了脑袋。
“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我记得你刚来瞿齐府这儿跟我说过，只是暂时过来办事。”
苏良玉话问了出来，李深却没第一时间回答。
这个时候，苏良玉倒显得冷静许多，“你怎么不讲话？不就是要去办事么，总不能你一辈子就守在这院子？”
“我瞧着你在瞿齐府这儿，好久前就没出去干过活儿了，骗我那次估摸着也是在休息，这比你以前在县衙当捕头的时候，还要松散。”
“到了正经办事的时候，那肯定也是不能偷懒，你就去办你的事情呗！”
苏良玉语气似乎看得十分开，李深心里不得劲儿，想要说句小没良心的，抬头却看见了苏良玉有些泛红的眼眶。
到了嘴边的话，又换成了“对不起。”
两人之间沉默片刻，苏良玉突然就有些绷不住，她侧过身子躺倒了下去。
“我要休息了，你先回去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几乎是咬着牙叫自己挤出来这么一句话，说完后，苏良玉拉了被子蒙过脑袋。
李深看着，心里的滋味更加说不出来的复杂。
希望苏良玉在乎，又不希望苏良玉伤心，本就是一桩矛盾的事情。
李深在苏良玉的床边坐下，伸手抱过了完全侧过身躺下的苏良玉，将她拢在了自己怀里。
“对不起，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本想多陪你一段时间，但是钦州与朝廷那边变故已生，比我想象的还要紧急，我最迟明日晚上，就得离开了。”
李深拢住苏良玉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两段短短的话叫他说得缓慢至极。
“明日就得走？”苏良玉被李深抱着并没有挣扎，李深得话说完，她便转了脑袋过来。
在苏良玉的目光下，李深艰难的点了头。
顺着点头的方向，李深埋了脑袋在苏良玉脸颊处，“玉娘，我会尽快回来的。”
苏良玉的视线水平移到男人的额际，忽略掉了男人扎人的发丝，干巴着嗓子再次开口，“你打算明日何时离开？”
“明日晚上。”
苏良玉微微晃神，“下午走吧，晚上不好赶路。”
李深抬头看了看苏良玉的眼睛，随即低下头去轻轻啄吻苏良玉，自额头，到眉毛，到眼睛，再到鼻梁……
轻飘的吻，李深克制力道用得极小，苏良玉就这么一言不发，任李深亲近。
这不带男女情欲的亲昵，将两人的心连贯在一处，虽无言，却比说许多的语言来得更真切，更诚挚。
“等我回来，我就立刻娶你回家。”
苏良玉第一次没有闪躲，坦坦荡荡的对着李深点了头，“好。等要你回来，我们就成亲。”
得了苏良玉的理解，李深心里的压力骤然释放许多，同时，他也就愈发觉得对不住苏良玉。
本来答应她，好好过上一个热闹喜庆的年节，如今却是……
“玉娘，今晚我守着你睡吧。”
李深将人好生安放在床上，自己却舍不得移开脚步，乍然之间要离开的消息，对他也是突然，这一走，便是李深也不知道要多久。
他不担心自己回不来，但是他担心时间会拖得太长。
所以，现在他只想趁着还在身边，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
苏良玉看着李深，良久，李深都觉得苏良玉要拒绝了，却见苏良玉往床里面挪了挪。
“你明日得离开，晚上不可不休息，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