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树焕新枝,简叔说这是一颗桃树,确实没错。
苏良玉摸了摸树上已然开得极其艳丽浓稠的桃花,心里却在念着已经将近两月没有来信的某人。
她搬进这府衙后院里已经四个月了。
想来都是好长的一段时间了,她的话本都写完也已经卖出去了,挣了不少钱。
李源将瞿齐府打理的很是不错,尽管百里之外,朝廷跟钦州府已经斗得红了眼,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瞿齐府这边却好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这也得益于瞿齐府早先就为之谋算,早早的便在城内练了兵,得了强兵,周遭之邻城,互通来往间,皆不敢造次。
苏良玉偶尔出去买些个零碎东西,都会觉得恍惚,如今的这瞿齐府还是自己当初大雪之日来到的城市吗?
人会随环境变化,百姓会随当权者的操纵而变化,这是真的。
李源与邓韦正月未出,便征召了城内青壮练兵,洗掉了城内漂浮最严重的一波浑人,又集合了城内稚童与少年读书干活,年纪稍大些的亦是派遣了活计。
整座城的人都有了事干,为钦州输送一切吃用物资同时,这座城市的人突然间就有了活气与向上的生机。
市侩、贪婪、算计、懒惰的风气,一下子被冲刷掉了不少。
这座城市在变好,李源的名声在这里却是愈发的差了起来,苏良玉有时在街上听见别人议论起,都觉得好笑。
李源竟然在这城里,成了头一号的恶人。
苏良玉捻起一枚花瓣,念叨:“你该是不知道,你弟弟现在在府衙里乃至整个城里,都有了活阎王的名声。”
话罢,又叹息:“也不知道你如何了。”
苏良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一个月来总是有些心神不安,胸口总觉得焦躁不已,似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实际上,她住在这府衙后院,每日都清净得很,一日三餐有人准时送来,想要出去走走,也是自有自在,没有人会拦她,也并不无聊。
想找个人聊天,也不缺,小天、三儿、简叔,都是乐意的。
甚至是李源与邓韦,她要是找过去,要问些什么,也是能陪着说几句话的。
只是苏良玉不想去罢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苏良玉并不想去打扰。
简叔、三儿和小天,好不容易也找到自己能干又喜欢的事情,在府衙前衙里办些小差,她总不能因着自己都说不出来的奇怪情绪,将人给又束缚在院子里。
无所事事,是很难受的。
苏良玉深深明白此事,所以她当初才会鼓动几人走出去,又去请了李源帮忙。
心里烦闷,又不知该做些什么的苏良玉,将手里的一朵花翻来覆去,蹂躏得几乎看不入眼,才罢休放过。
实在觉得有些堵心,苏良玉便打算收拾一下出去了,刚刚换了衣服,还没来得及踏出院子,就瞧见了小天跑了回来。
“怎么这会子的功夫跑回来了?不是还没到休息的时间吗?”
苏良玉有些惊讶,正说着呢,就瞧见了在后面些的三儿也跑了回来,心里就更惊讶了,怎么两个人都这个时候回来了呢?
“你两不会是在前面犯错误了吧?”
“没有。”小天已经初具少年风姿的脸上笑容稍微一滞,否定了苏良玉后面开玩笑的一句话,“是有了大喜事,前衙正热闹着呢,都没干正事儿了,我们就赶紧回来了。”
三儿的脸上也是开心极了的样子,苏良玉看着两人就有些疑惑,“什么事儿啊,整个衙门都开心,莫不是要给你们都加俸禄了?”
“不是,朝廷和钦州议和了。”
“议和了?”苏良玉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段时间还说已经杀红了眼了,这会子就议和了?”
“对,真议和了。刚刚来的情报,李家二兄一个没忍住,大声喊了出来,好多人听见了,现在整个前衙都知道这事情了。”
“现在前衙可热闹了……”
看着小天和三儿两个人都说的是一样的话,苏良玉相信了,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战争就这般儿戏?
说打就打?
说停就停?
苏良玉一直没接话,三儿和小天都疑惑了。
“良姐姐?”
“姐姐?”
苏良玉回过神,露出了笑意,喜悦也缓慢的从大脑皮层分散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挺好的,不用打仗了呀。”
“是的,这样李家阿兄就可以回来见姐姐了。”三儿拍了拍身旁小天的肩膀,“郑家阿兄也能回来见你了。”
三儿这话说完,小天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与僵硬,但很快就叫他借着偏头的动作掩饰了过去,苏良玉跟三儿此刻也都心情激动着,便也都没发现。
“不打仗了,咱们就可以回钦州去了,对不对?”小天的声音高兴得似有哽咽,苏良玉看着他,点了点头,“对,不打仗了,我们就能回钦州去了。”
小天这孩子还真堵了鼻子,“我想回钦州了,回古德县,回桃花镇……”
话说着说着,小天还真的有些要哭出来了的感觉,苏良玉没想到一个孩子的恋乡情节是如此的重,也有些被感染到。
“好。我们回去,咱们不仅回去,到时候咱们还可以见到叔父、姨母……”
然后,她就看到小天这孩子,哇的一声抱着三儿哭了起来。
这回,算是真的哭了出来了。
三儿显得有些无措,他也挺想回去的,小天这么抱着他哭,引得他都要随着掉眼泪了。
可是,哭也太丢人了。
苏良玉不知为什么就也有些心酸,走过去帮着三儿撑了一下小天,“好了好了,都是大小伙子了,可不能哭了,等会儿传到前衙去,可要叫人看笑话了。”
小天止住了哭声,或许也是觉得自己丢脸,嗫嚅着丢出一句“我回去洗个脸”便跑了。
小天并没有与苏良玉住一个院子,他住在了郑石原先一直住的那一间房,离这里甚远。
苏良玉劝了小天几次,小天还是坚持住那,苏良玉便没有再劝了。
至于郑石。
只在他们搬进来那一日,见过一面,郑石过来跟自己道了一声对不住,此后就再没见过。
她有去打听了一下,说是郑石在他们搬进来的那一日,恰好启程离开了瞿齐府,不知去往了何地。
苏良玉担心是不是因着自己,特意去问了邓韦,邓韦却摇着脑袋告诉了苏良玉,郑石去了楚宝珠那里。
这是郑石自己的选择。
瞿齐府跟楚家结下的仇,已经不需要做这些转寰之事,因为都知道没用。
瞿齐府背靠那位,也不会惧怕区区楚家,毕竟楚家还只是那平南王世子拉拢的一只罢了。
怎么说,也不会是瞿齐府里有人强迫了郑石。
郑石为什么这样做,苏良玉想不明白,邓韦也不理解。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最后只无言而散。
人已经走了,邓韦不是多话之人,也觉得有些亏欠郑石,放在府衙的消息,便是郑石投奔军中去了。
这也是三儿为何会有前面郑石回来一说。
只可惜,苏良玉不知道,小天并没有被瞒过。
他从来就是个敏感的,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兄长的变化,小天比任何人都要感知的清楚。
他不能明白,不能理解,可是他又不能不明白,不能不理解。
关上房门,小天看着自己刻意维持下来的房间摆设,摸了摸他翻遍房间找出来的一本有郑石字迹的书,眼泪忽然大滴大滴的落下。
他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抑制的低泣了起来,
“你不会回来了,你不要我了,我知道的……”
“我不怪你……”
四月的天气是顶好的,今日传来的消息又是那么的好,没有人会听见关上的一扇门里,一个被丢下的小孩捂住嘴巴的压抑哭声。
门再次打开时,出现的人是长了个子的少年。
他不是孩子了。
孩童时期早已过去,人都该迎来自己的成长,这是躲不了的。
等小天再跑到苏良玉院子的时候,简师傅也已经回来了。
简师傅跟他们不一样,小天和三儿因着年龄小,在前衙里就是做些给人打打下手的活儿。
简师傅却是在帮忙整理文书。
他听到的消息,却是比小天和三儿更完整一些。
朝廷和钦州之所以在打得正红眼的时候选择停战,是因为东边的边境动荡了。
因着传言钦州有那一位的身影在,被派出平乱的几位皇子都卯了劲儿在打,虽相互也有掣肘,但也确实都是认了真。
这场战争打了这许久,京都来的几位皇子早已心烦意乱。
大皇子最为心焦,他母族驻守在最东边,为了尽快结束战斗并谋取到功劳,暗中求了他母家陆陆续续抽调了近一万的精兵前来帮忙。
这种事情,若是不被人发现当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是皇子。
且皇帝先前派他们出来时,基本也就是有点子这些意思在。
可问题是,他不仅被人发现了,还捅了篓子。
去岁辛坝人遭受了雪灾,驯养的羊群死了不少,雪山解冻之际,就挑了大皇子母族的一块守地掠抢。
这不抢不觉得,一抢却是吓了一大跳。
原来今年的祥云边境是这么好抢的!
一传十,十传百,于是辛坝人大大小小来了将近十数波人,最后愣是直接将大皇子母族的守地给占掉了一半去。
辛坝人好战凶悍,正愁着去岁受灾太重,在这里吃到甜头以后,居然直接宣战了。
消息传了回来,朝廷坐不住了,钦州的那位殿下也坐不住了。
没几天,那位殿下居然自己现身应了流言,谁也不知皇帝跟自己的这位“逝去过的”太子殿下怎么商量的。
反正就是议和了。
皇帝还是皇帝,太子还是太子。
听完简师傅的转述,苏良玉心里只有两个字:
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