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付勇昆和马球正在饮茶说话,见到李廷功进门,马球先站起来迎上去,抱拳笑道:“恭喜李少侠啊!”
李廷功向来觉得马球此人诡计多端,心怀叵测,冷冷一笑道:“同喜。”
付勇昆也站了起来,李廷功向其施礼。马球笑容满面道:“我就说李少侠少年英雄,绝非池中物。昨天晚上我夜观星象,发现南方一颗星陡然增亮,一想李少侠刚好来自南方,想必是好事将近。想不到今日里见到师父,听师父说昨天晚上一位英雄少年自荐为府中武师,我一猜就是李少侠,所以求师父让我再见识见识少侠的飒爽英姿!”
“呵,好一番漂亮话!可话说得越漂亮越显得虚伪。”
李廷功笑而不语地想:“我区区一个教武的师傅,你有必要奉承吗?”
马上又警惕地想:“诶,他称呼付勇昆为师父,想必也是付勇昆的心腹了,我得对他提防着点!”
当下不冷不热地微笑道:“在下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马球笑呵呵道:“说得实在。”
付勇昆也笑道:“我不仅看中他的武功,还看中他的人品,二者缺一不可,不然我绝不会贸然把小女托付与他了。哎,对了,丽环怎么还没来?我不是叫您跟她一起来的吗?”
李廷功下意识地往身后的门口瞧了一眼,讪笑道:“早上我就教她一套拳法,想必现在还在练习吧?”
付勇昆点点头道:“小女确实是个武痴,虽然学得不怎么样,劲头倒是挺足,连早上给我请安的规矩都忘了。”
他拍了拍李廷功的肩膀,笑道:“说不定以后她只认师父,不认老父啦!哈哈……”李廷功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
他神色变得黯然,心想:“她最终还是要进宫去的,若是我能带她远走高飞,哪怕过一天算一天,也不枉此生了。”
付勇昆请李廷功坐下叙话,马球在下首相陪,并不插言。马球确实是个圆滑的人,就像他的身材一样,该说话的时候比谁都说得多,说得好,不该说话的时候就算拿铁棍去撬也撬不开。之所以他可以成为付勇昆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他徒弟,还因为他很会做人,已经变成人精了,脸上总是带着笑容,让人就算很生气也不想对他发脾气,就算他真的得罪了别人,别人一看到那张笑脸,立马就几乎忘了他的罪过了。李廷功却打心眼里讨厌他,看到他就恶心,听到他说话,看到那虚伪的笑脸就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让他老羞成怒,露出真实的本性来。可马球就是马球,像大多数长于世故的中年人一样,说的每句话,做出的每个表情都是经过大脑设计的。你永远也无法看出他真实的想法。付勇昆随和地跟李廷功聊着,问他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可以都接过来一起住。李廷功感觉像演戏一样一一对答,没有一句话是真的。他忽然有点理解让他感到恶心的马球了,偶尔瞧一眼面带微笑的马球,心想:“他不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虚伪吗?我撒谎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正说话间,一个家丁进门禀告:“何先生来了。”
付勇昆点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家丁应了一声,出去了。马球疑惑地瞧着付勇昆,付勇昆微笑道:“都是自己人!”
马球似乎有点坐立不安,李廷功注意到了,心想:“何先生是不是就是何其先?”
不一会儿,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进门,步履从容不迫,向付勇昆行礼,又向马球点了点头,看到李廷功时愣了一下。付勇昆站了起来,笑着介绍:“这位是李腾刚李少侠,是小女新任的师父。这位是何其先先生,丰成铺子的大管家。”
李廷功站起来抱了抱拳,何其先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笑道:“仁兄好像在哪儿见过?”
李廷功微微一笑道:“昨天喜宴上偶遇过先生。”
“哦!”
何其先点点头道:“当时我就觉得少侠器宇不凡,没想到竟是付府新任的武师,失敬失敬!”
李廷功昨日在喜宴之上穿着从家乡而来的粗布衣服,而且连日奔波劳累,形容枯槁,简直如同乞丐一般,何其先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见他换了身华丽衣服,气质大变,对他的态度立马变得尊敬了。李廷功心里又是一阵厌恶:“哼,又是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同时又想:“付勇昆身边尽是些虚伪做作的人,想必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其先跟付勇昆聊了一些生意上面的事情,李廷功一点也不懂,越来越感到无聊,中途便告辞离去。他走了之后,付勇昆问何其先和马球:“你们觉得此人是善是恶?”
何其先微微笑道:“愣头青一个,不足挂齿。”
马球却皱着眉头道:“此言差矣,我倒觉得他年纪轻轻,但是言行举止比江湖上的老手还老道,只是我暗中调查,却一点也查不出他是什么来头。”
付勇昆沉吟半晌,压低声音道:“何先生,关于付二爷的事你查出什么头绪没有?”
何其先道:“付二爷近日都不在府上,付春熙付二小姐却整天待在家里,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付勇昆瞧着马球道:“你觉得他们父女俩在搞什么鬼?”
马球斟酌了片刻,道:“付二小姐年方二八,性格也极其直爽,想必不知其中利害相关,我觉得一切事宜都是付二爷暗中操作。”
付勇昆叹了口气道:“前日里丽环带回一包黄金,是从春熙那里得来的,二弟也没找我要,莫非他真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何其先道:“二爷与您关系匪浅,虽不是亲兄弟,但交情胜似兄弟。他若是真的……”付勇昆眯着眼睛,目露寒光,冷冷道:“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规矩归规矩,其他三位大哥还盯着我呢!要是不修理他,他们就会修理我。我若倒了,他也没法立足!你,你都可以滚蛋了!”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都掉在了地上。马球吓了一跳,缓缓站起身来,低头道:“我也加紧去查!”
何其先却泰然自若,轻轻用手指弹着衣袖,可衣袖上一点点灰尘也没有,干净白皙得像他的脸一样。多福进来捡走了摔碎的茶杯,又给付勇昆换了一杯新茶。付勇昆挥了挥手,多福又出去了。何其先站起身,抱拳道:“告辞!”
马球早就想走了,这时赶紧跟着道:“师父,我也告辞了!”
付勇昆微微闭着眼睛,没有说话,脸上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何其先和马球只好默默走了出去。一直到了府门之外,马球才长长舒了口气,苦笑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何其先微笑道:“你就不怕这句话传到付老板的耳朵里?”
马球愣住了,再想说话,何其先转身便走,留给他一个复杂的背影。话分两头,李廷功辞别了付勇昆之后便回去跟贾贺兰说明了今天早上的突发事件。贾贺兰急道:“你怎么这么鲁莽?还不赶紧给付小姐赔罪去,不然说不定明天,不,今天咱们就得卷铺盖走人啦!”
李廷功也十分为难,最后在贾贺兰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只好硬着头皮去给付丽环道歉。来到内院,家丁迎了过去,施礼道:“李先生。”
李廷功道:“小姐在里面吗?”
“在呢,您稍等片刻,我给您通报一下!”
李廷功走进院中,看到满院的鲜花,闻到阵阵芬芳,不禁笑着想:“到底是个女儿家啊!”
家丁回来了,面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李先生,小姐不愿意见您。”
李廷功吸了口气,不由得有点恼怒,正准备拂袖而去,闺门开处,一个翩若惊鸿的少女忽然走了出来,李廷功以为是付丽环,刚想喊她一声,等到那少女走近才发现原来不是付丽环,而是付春熙。付春熙假装没有看到他,径直往院门口走,走到李廷功身边时瞪了他一眼,李廷功尴尬地笑着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付春熙站住了,横了他一眼,脸上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冷冷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李廷功很少跟女孩子打交道,尤其是像付春熙这样古怪刁钻的女孩,他根本摸不清她想的是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我是来给付小姐赔罪的。”
付春熙拿出打抱不平的架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道:“刚才姐姐还跟我诉苦呢,说府里新来了个教武的师父,第一次见面就把她打了一顿,到现在她还在哭呢!原来就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李廷功怔怔地发愣,道:“我……我什么时候打她了?是她先跟我动手的,我……我只是防御罢了!”
房门忽然被踢开,付丽环手握双刀奔了出来,横眉竖眼地瞪着李廷功道:“刚才拳脚上让你赢了一回合,现在咱们再来比比兵刃!看刀!”
李廷功兀自想着赔罪,绝不想重蹈覆辙,往后连退了几步,避开了付丽环的刀,付丽环步步紧逼,一招狠似一招,李廷功一个不小心,衣服都被划破了一道。他其实很爱惜新衣服,早上还对镜自照来着,想给付丽环一个完美的印象,这是他以前从来不会注意的细节。但此刻刀光就在眼前,稍一不注意就很可能被砍伤。李廷功的男儿血性被激起了,猛地拔出了宝刀,迎着付丽环的双刀砍去,但使用的只是格挡的招式,并没有进攻的势头。付丽环越打越勇,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付春熙也在一旁欢呼雀跃:“姐姐打得好!一定要给他个下马威!”
付丽环双刀齐下,把李廷功逼退好几步,不由得骄傲自满,笑道:“师父就是用来被我打走的!哈哈……没人配做我师父!”
李廷功稳住了脚步,冷笑道:“你以前那些师父说不定是让着你的。”
付丽环怒道:“你说什么?”
李廷功微微一笑道:“你们家财大气粗,谁敢跟你动真功夫啊?万一把你伤着了,他们不怕你,难道还不怕你爹吗?”
付丽环气急反笑道:“我倒看看你怎么个让法!今天我非砍了你两条胳膊不可,让你上街要饭去!”
李廷功暗中抖了抖手,心里叫苦不迭:“唉,好好的来道个歉,怎么会搞成这样?”
但事已至此,唯有放手一搏了,不然看付丽环那认真发狠的样子,她极有可能真的打算把他的胳膊砍了。付丽环再不打话,双刀飞舞,变幻莫测,李廷功只能沉着应对,不让自己受伤,却怎么也无法迅速将其制服。正焦急间,一支飞镖忽然袭来,李廷功猝不及防,被打中了肩膀,痛得他哎哟一声,刀也脱手而飞。付丽环趁机赶上前来,两刀连续劈下,李廷功竭尽全力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脑袋被石头磕破了,才勉强躲过了一劫。付丽环见一击未中,刚刚的大好时机没把握住,赶紧追了上去,李廷功手疾眼快,一脚挑起刚才落在地上的刀,双手接住,施展出了连珠公子家传刀法之中最为凌厉的一招——破门刀,付丽环双刀连环杀来,李廷功绕了一个刀圈,把她的刀引到另一个弧圈,使出力劈华山的刚猛之劲,一刀砍下,付丽环猝不及防,慌乱之中举起双刀,堪堪挡了一下。李廷功那一刀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男子的力气本来就比女子大很多,再加上刚才付丽环是在匆忙之中勉强抵挡,如同鸡蛋碰石头一般,双刀一齐折断,同时脱手而飞。付丽环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我的手断啦!”
付春熙赶紧奔了过去,握住她的双手,仔细检查了一下,笑道:“姐姐你也是闯荡过江湖的人,怎么受了一点小伤就哭起来了呢?太有失侠女风范了吧?”
付丽环愣了一下,再仔细看了看双手,原来并没有断,只是虎口裂了一个小口,不过血流了很多而已。“皮外伤,皮外伤而已!”
付春熙安慰道,忽然转脸瞪了李廷功一眼,怒道:“好啊你,你第二次打伤姐姐了!”
李廷功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刀发呆。付丽环怔怔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他那一招简直神了!”
“你说什么,姐姐?”
付春熙有些茫然道。付丽环看着地上的断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刚才想帮我,打了他一支飞镖,可他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是赢了我,我……”付春熙脸上一红,愣住了。李廷功默默拔出了肩上的飞镖,忍着痛苦,强笑道:“没什么,只当是切磋武艺了,刀剑无眼,受伤也很正常嘛!”
他想:“既然要在付府待下去,受点气,受点伤也罢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付丽环忽然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只是说你武功不错而已,我可没认你当师父!”
李廷功脸色有点苍白了,被飞镖射中之处隐隐作痛,咬着牙道:“我也从没想过要当你师父,我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付春熙不屑地瞧了他一眼,凑到付丽环耳边,用手遮着,悄声道:“我觉得他好像在暗恋你,不然他怎么会连连受你的气,却还是觍着脸皮来讨好呢?你看他看你的眼神!”
付丽环盯着李廷功看了一会儿,李廷功跟她对视了片刻,慢慢低下头去,脸上红了一圈。付丽环哼了一声,冷笑着悄声道:“在我眼里,所有我爹的手下都是狗,他不过是一条长得比较好看的狗而已!”
付春熙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自从上次李廷功对她表现出冷漠的态度之后,她就怀疑他心里另有其人,几经观察,她发现他看付丽环的眼神跟自己看他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由此确定了付丽环便是他的心上人。可她深知付丽环目中无人的性格,此时故意拿话激她,就是想让她说出刚刚说的那就话,将来就算李廷功敢于追求付丽环,付丽环因为说了那句话,也拉不下脸来接受他。付春熙准备火上浇油,又悄声道:“对啊,他怎么配得上你呢?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再说姐姐你可是皇上的未婚妻,到时候可是要进宫当娘娘的!”
没想到付丽环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瞪了付春熙一眼,冷冷道:“少提这事儿,我烦着呢!”
付春熙本想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有什么可烦的?”
但看到付丽环严肃而悲伤的表情,硬是把话咽下去了。李廷功默默整理了一下衣服,忽然抱拳道:“在下告辞了!”
刚转过身去,付丽环忽然说道:“哎,你武功不错,明天陪我们上山打猎去!”
“打猎?”
李廷功回过头来,付丽环那张梨花带雨的美丽脸庞正对着他,他感觉心里有一团火被点燃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提出的要求,哪个男人会狠心拒绝呢?除非他是瞎子。“愿意不愿意?”
付丽环就这么瞧着他。李廷功想要回答,却激动得说不出口,只是点了点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