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外有一所庞大的猎场,面积广阔,猎物也十分丰富,什么野鹿,野马,野牛应有尽有,当然还有一些食肉的猛兽,一般人不敢来,也来不了,因为此地也属于丰成铺子的生意,只有达官贵人才能被容许进入。付勇熙,付丽环,李廷功三人骑着马向那边缓缓而行,付丽环突然调转马头,笑道:“敢不敢去野场走一遭?”
“野场?”
李廷功愕然道。付春熙神秘地笑道:“就是还没被踏足的野山,上面尽是毒虫猛兽,不是被驯养的,会吃人的!”
李廷功心里一阵忐忑,虽然他与人打斗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但还从来没有跟野兽搏斗过。再凶恶的人也有讲道理的时候,可野兽哪里会讲道理?你侵入了它的领地,就算它一点也不饿也非要把你撕成碎片不可,这是动物的本能,没有道理可讲的。他幻想着眼前就有一头吊睛白额大虫马上就要扑过来了,他想的是:如果骑马不能立即逃掉的话,就一定要先从马上下来,不然马一受惊,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在地,那猛虎肯定会一口咬定他的脖子。想到这里,李廷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付丽环和付春熙已经拍马走远,付春熙回眸一笑道:“傻大个儿,临阵脱逃还来得及!”
李廷功望着她身上背的弓箭,心想:“她一个女儿家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遂在马肚子上踢了一脚,迅速追了上去。野山场确实从无人踏足,山上荆棘密布,连一条上山的路都没有。李廷功兀自骑着马准备绕到山那边瞧一瞧,付丽环打了个响指,吹了声口哨,李廷功所骑的马就乖乖跑了回来,任由李廷功怎么鞭策也没用。付丽环已经下了马,手中拿着双刀,道:“哈哈,李少侠是想临阵脱逃吗?”
付春熙道:“哼,他这个南方来的小白脸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
李廷功细琢磨了一下:“她是说我不敢临阵脱逃还是说我不敢上山?”
他一赌气,下了马,拔出了宝刀,浓眉一蹙,道:“我来开路!”
付春熙道:“哈哈,这才有点咱们北方男子汉的气概嘛!”
李廷功也不理她,仰头看了看山,这座山并不是很高,也不陡峭,但看起来非常崎岖,到处怪石嶙峋,遍地都是杂乱无章的树木,最令人头疼的是树木之间交缠贯穿的荆棘。李廷功边走边用削铁如泥的宝刀砍断脚下的荆棘和树枝,付春熙和付丽环在后面跟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了,付丽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道:“怎么连只鸟都没有?”
付春熙道:“嗨,可不是吗?鸟不拉屎的地儿!”
李廷功满头大汗,边擦汗边道:“要不咱们还是去猎场狩猎吧?至少有现成的猎物。”
付丽环白了他一眼,道:“那地方的猎物跟关在圈里的猪羊有什么区别?生下来就是挨宰的命,我可不是来杀猪宰羊的!”
李廷功道:“可这儿也没什么可猎的啊!”
付丽环笑道:“你不知道吗?比打猎更有趣的就是找猎物,那样才刺激呢!你想想,找着找着突然蹦出一只兔子,或者扑出一条大虫!”
付春熙搓着自己的胳膊,道:“姐姐你可别吓我!”
边说边环顾四周。李廷功也东张西望,忽然指着一棵大树道:“你们瞧,那里好像有动静!”
“什么动静?”
付春熙和付丽环一齐朝那棵树看去,李廷功忍不住哈哈大笑,付春熙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嗔道:“你笑什么?”
李廷功道:“哈哈,我笑你们笑我胆小,你们不也是很胆小吗?我刚刚是骗你们的!哈哈……”“嘘……”付丽环把手指头放在嘴边,悄声道:“禁声!那里确实有动静!”
李廷功的笑声戛然而止,转头仔细观察那棵树,道:“哪里有什么动静?我刚才确实是骗人的!”
付春熙却瞪大了眼睛,道:“现在跑还来得及!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
“什么东西?”
李廷功也瞪大了眼睛,却只看到了那棵树。那棵树很粗,也很高,枝繁叶茂,就算十个人躲在树的后面也很难被发现。可他看到的分明只是一棵树。付丽环喘着气道:“咱们去那边一探究竟吧?”
付春熙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道:“不行,我的箭就算射中了它也没用,它根本就不会受伤,反而会激发它的兽性,把我们吃了!”
李廷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手脚微微发抖,声音也有点发抖:“不会吧?你们说的是什么猛兽?”
付丽环缓缓摇了摇头道:“不是猛兽,而是怪物!”
山林间刮起一阵疾风,树叶沙沙作响,枝干比较细的树被吹得弯向了一边。虽然风声嘈杂,但他们三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各自不安的呼吸声,还有自己隐隐约约加速的心跳声。付春熙的样子好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走吧姐姐!我承认我胆小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那可是传说中的……”李廷功似乎也看到了,沉声道:“跑吧,现在还来得及!”
风吹树叶摇,怪物露出了一点点皮毛,李廷功看到的正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点点皮毛。有时候恐怖的事物完完全全摆在眼前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只瞥见一点恐怖的影子却让人怕得要命。现在这种状况就是这样。付丽环独自一步一步向树边靠近,付春熙和李廷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们想阻止她,却又不敢向前一步,想喊住她,却又怕惊动了怪物,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向未知的恐怖靠近。李廷功不时地回首,已经开始为自己预设着逃生的路线了,只待危险一旦发生。付丽环强烈的好奇心促使她不顾后果地往那棵树走近,危险不危险倒是其次,她的勇气却令李廷功大为佩服。“唉,一个女孩子家居然比我这个男子汉还要勇敢,我……”李廷功内心不断挣扎着,他实在忍受不了将来被称为懦夫的耻辱,忽然大吼一声,拔出了宝刀,猛地向那棵树冲了过去!付丽环还没走到树边,李廷功却先到了,一脚踹在树上,树叶纷纷而落。树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目瞪口呆的付丽环和吓得缩成一团的付春熙。付丽环大叫道:“不好!快跑!”
李廷功还没回头,冷不防后背被踢了一下,扑倒在地,等到爬起来时,只见一只长臂猿猴飞速地爬到了树上,一直爬到树顶。它双手抓着树枝,满脸惊恐地俯视着地上的人,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叫声。李廷功愣了片刻,回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付丽环,意思是:“这就是你说的传说中的怪物?”
付丽环长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它刚才肯定是举着手臂躲在树后面,我们看到的是它手臂上的皮毛加上它身上的毛,误以为是它的整个后背。”
李廷功有点扫兴了,收起了宝刀,边往回走边道:“哼,你们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搞得人心惶惶的!”
他露出不屑的样子。付丽环也收起双刀,跟着他一起往回走,付春熙等他们来到身边,用充满仰慕的眼神瞧着李廷功。付丽环快走几步,凑到付春熙耳边,冷笑道:“我看出来了,你早就喜欢上他了吧?”
付春熙满脸通红道:“我……哦,我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吧!”
刚才一番惊吓,她确实很饿了。三人有点垂头丧气地下了山,刚骑上马,远处奔来一匹快马,奔到近处,马上人气喘吁吁地对付丽环道:“小姐快回去吧!老爷晕过去了!”
来人是付府的管家多福。付丽环急道:“怎么回事?”
“回去就知道了!”
多福调转马头,边催马边道。付丽环也挥鞭打马,赶紧追了上去。李廷功和付春熙紧随其后。今天早上天蒙蒙亮,付勇昆还在睡梦中,忽然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一下子就惊醒过来。平时谁敢这么敲门?跟报丧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更何况还是凌晨时分。门还在被人猛敲着,付勇昆厉声道:“谁啊?”
他边披衣服边从床上下来。敲门的人大声应道:“是我,多福!”
付勇昆打开了门,道:“一大早的敲什么门?有事晚点再说!多年的规矩都忘了?”
多福气喘吁吁道:“刚刚何先生和马球老爷都来过了,他们说,说……”“说什么?”
付勇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二爷跑啦!”
多福道:“库里几乎都空啦!”
付勇昆脑袋里嗡地一下,连日里常常提心吊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哪个库空了?说清楚点!”
付勇昆气急败坏道。多福道:“南城啊!就您和二爷有钥匙!”
付勇昆激动得浑身发抖,远远瞧着天边黑蒙蒙的一片,忽然大声喊道:“追!追到天边也得追回来!要是……要是他反抗的话,格杀勿论!”
说完最后四个字,他就晕了过去,重重地倒在地上。多福吓坏了,赶紧把他扶到床上去,然后找大夫,找下人去照顾。他火急火燎地来到四大保镖铁木钢圈的住处,声色俱厉道:“老爷有令!”
铁木钢圈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立马站了起来,多福好像生怕说错说漏了什么,一字一顿道:“老爷有令,速速追回付二爷,若是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铁木钢圈虽然向来只认任务不认人,但听到付二爷三个字和格杀勿论四个字也不禁动容。铁铁忍不住道:“二爷出什么事了?”
多福拿出他们主人一样的架势和口气道:“不用多问,何先生和马球老爷现在正在门外等候,你们只管协助他们追捕二爷便是!”
铁木钢钢一齐应道:“是!”
四人重装上阵,迅速来到大门口与马球和何其先汇合,六人六马急急朝北方赶去。他们刚刚离开没多久,多福便亲自去把付丽环,付春熙,李廷功叫回来了。付丽环眼含热泪地赶到父亲的房中,大夫正在替付勇昆把脉。付丽环问道:“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大夫松开付勇昆的手腕,道:“令尊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服一剂降火药便可。”
付丽环长长舒了口气,凝望着床上的父亲,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大夫简简单单开了个药方子,多福拿着去抓药。李廷功和付春熙刚好进门,多福经过他们身边时瞪了付春熙一眼,付春熙感到很莫名其妙。来到房间之后,李廷功问付丽环:“付老爷怎么样了?”
付丽环神情哀伤地看着付勇昆,缓缓道:“还没醒……”说着又泣不成声了。李廷功叹了口气道:“唉,怎么会这样呢?”
付春熙也关心道:“姐姐不要伤心了,大伯的气色倒是不坏,想必没事的!”
多福在门外咳嗽了一声,端着药进来了,他时不时地瞪付春熙一眼,把熬好的药端到床边。付丽环伸手道:“把药给我吧!”
多福把碗递给她,把付勇昆扶起来,付丽环吹了一遍又一遍,自己亲口尝了一下才喂给付勇昆喝。付勇昆的胡子上沾满了药汤,却一口都没喝进去。付丽环急得眼泪都掉进碗里,呜咽道:“爹,你快醒醒啊!”
付丽环自幼丧母,从小到大都对父亲百般依赖。父亲在她心中一直都是英雄和巨人的形象,从来没有倒下过。今天突如其来的事情简直令付丽环快崩溃了。看着付丽环泪流满面的样子,多福又是伤心又是气愤。付丽环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她比自己的亲女儿都亲,从来没有见过她受过半点委屈。这还是头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他气愤的是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导致付勇昆昏倒和付丽环伤心的罪魁祸首的唯一的女儿——付春熙。付春熙看到付丽环流泪,自己也跟着伤心落泪。李廷功站在一边,倒是有点无所适从的感觉。他对屋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在乎,只是看到心上人伤心,自己也有点心疼罢了。多福眼看药碗里的药汤都倒完了,付勇昆始终一口都没有吞下去,气得他夺过付丽环手中的药碗,猛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付丽环,付春熙和李廷功同时吓了一跳,付丽环止住了哭泣,愕然道:“多福,你怎么了?”
多福深深低着头,把付勇昆放平,慢慢抬起头来盯着一个人。他们不知道他在盯着谁,只好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付春熙以为自己身后还有人,也回头去看,却什么人也没有。她发现其他人都在看着自己,愣了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怎么了?”
多福慢慢站起身来,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碎片,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碎片把手割破了也不管。付春熙忍不住道:“多福,你刚才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付丽环也问道:“是啊,多福,你刚刚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盯着二小姐?”
多福捡完碎片,慢慢站起来,用带着愤恨的眼神瞟了一眼付春熙,转身便往门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一支箭突然飞了过来,射中了门框,阻住了多福的去路。多福双手用力一抓,碎片扎进他的手里,血流如注。付春熙拿着弓箭,圆睁杏目道:“你不给我说清楚的话,别想站着走出去!”
多福瞧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忽然转过头盯着付春熙,狞笑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付春熙怒不可遏道,双眼快瞪出血了。付丽环走到多福身边,道:“你先去包扎一下吧!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不成吗?”
多福摇摇头,继续狞笑着道:“二小姐,二爷跑了,你早就知道的吧?”
付春熙眼睛瞪得更大,吃吃道:“我,我爹跑了?什么时候的事?”
多福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道:“什么时候?你们父女俩可真会演戏!他肯定是先逃了,把你留在这儿迷惑咱们,让人以为他只是出门远行而已。你们父女绝对是串通好了的,等他安置好了,你再偷偷跟过去。说!你爹跑哪儿去了?”
付春熙简直像遇到晴天霹雳一样震惊,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多福又道:“哼,前一段时间你去安徽分店高掌柜哪里拿了一包金子,老爷就已经注意到了。”
付春熙低着头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祁红山遇劫,金子被土匪抢去,后来又被付丽环抢了回来。那是她爹付天龙特意吩咐她去安徽取的金子,说是让她也学学做生意。她到了安徽丰成铺子的分店,高掌柜什么也没问就把金子给了她。她当时还洋洋得意地想:“做生意原来如此容易啊!做生意就是收钱?”
可那笔钱被付丽环拿去之后就没有音讯了,付春熙也不过问,反正两家亲如一家,区区一包金子算什么?付春熙想了一会儿,神情坦然道:“那包金子怎么了?”
多福道:“二爷可没来拿回去,那可是他生意上的利润。”
付春熙道:“没拿便没拿,区区几百两黄金,我爹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是孝敬大伯了!”
多福道:“没拿是没拿,可你爹当天就不见了!”
付春熙想了想,那天她回去之后确实没见到她爹,问仆人,仆人说:“老爷听说你是跟大小姐一起回来的,他马上就走了,只带了随身的宝剑。”
付春熙当时也不以为意,只是不解地想:“我一回来他就走了,还没瞧瞧我做生意的本事呢!”
她根本没想到那包金子。可现在被多福一提醒,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禁产生了疑问:“为什么爹一听说我是跟丽环姐姐一起回来的就马上走了呢?”
她还没想清楚,多福又道:“你别说你不知道那包金子的来历。”
付丽环一直在听着,这时实在忍不住了,厉声对多福道:“我叫你快去包扎伤口!要我说几次?”
多福狠狠咬了咬牙,抱着碎片走了出去,他手上的血已经凝结了,地上留下一摊血和几个红色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