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陈大人出门还是带位侍从的好。”李缜手掌一推,扒手顺势落入他身侧的侍从手里:“离寻,带他去衙门。”
被唤作离寻男子不过十五出头,一副少年稚嫩的模样,听见李缜吩咐后,他俯首听命,抓着扒手就往衙门走。
陈沅知捏着袖口擦了擦额间的细汗,继而端直身子,平复心绪道:“李大人怎会在此?”
“例行公事。”他说这话时,面朝酒楼的方向,大约是来瞧瞧有无新的线索。
想来也是,像李缜这般沉闷的性子,若不是因着公事,他断不会在长街闲逛的。
“既如此,李大人还未来得及用膳吧。”陈沅知指了指不远处的天香楼,扬了扬鼓鼓当当的钱袋子,眉眼带笑地说道:“天香楼的酒虽比不上云来酒楼,但是膳夫的厨艺却是一绝。李大人帮我要回了银钱,我总不能捂着钱袋子分文不出吧。”
她自幼就不愿亏欠别人,受了恩惠后总想着回些什么。人情是最难还的,她只能还一点是一点,最终图个心安罢了。
李缜若有所思地望着天香楼的飞檐,他是个不愿管闲事的人,平日遇到方才的事,大多无动于衷,更遑论出手相助。
只是今日,他碰巧瞧见了这一幕,又碰巧与陈大人认识,于情于理,都不该置若罔闻的。
他不会说客套的话,更没有哄人的本事,这事于他而言,真的只是顺风吹火罢了:“正巧碰见,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便是推拒了。
陈沅知抿了抿嘴,脸色虽未改分毫,眸中的光亮却是一寸寸地暗淡了下去。她收起钱袋子,仰着脸,怂了怂肩道:“那我便自己去了。”
日头愈升愈高,二人的身影逐渐缩短,长街的热浪一层高过一层,摊贩的叫卖声都透露出些许倦懒。
陈沅知意兴阑珊地走向天香楼,她原是最爱吃天香楼的蟹粉狮子头的,这会儿狮子头摆着她跟前,就跟两颗砸人脑袋的山核桃一般,徒惹人心烦。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长街遇着李缜。
先前在酒楼误将他认作落榜的书生的事,她仍是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
只是这几次见面,李缜并未提及此事,倒不是说不记得,约莫是觉得雁过无痕,没有说出来的必要罢。
李缜不提,她便可免于尴尬,这理应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偏她略带恼意,撇下狮子,仰着细白的长颈,喝了一壶的茶水。
银荔透过窗牖瞧见陈沅知身影后,匆匆地上了天香楼:“姑娘不是去墨赋斋买墨宝吗?怎么一会功夫就找不着人了。”
她在林掌柜的书肆等了半晌也未等着人,去墨赋斋一问,只说是沿着东边的长街去了,当真是寻了好一会才将人寻着。
陈沅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生怕银荔担心,本想瞒一瞒扒手的事。可红肿的指头,实在显眼,银荔一眼就瞧出问题来了。
“公子的手怎么伤着了。”她拉着陈沅知的手端倪了会,白嫩纤长的指头上红猩猩地一片,细看之下,还有几处磨破皮的地方。
陈沅知自知瞒不过,只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银荔。银荔听后,心里大惊,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没紧跟,这才出了事。
“不妨事,回去擦些药便好了。”一些红肿的压伤,虽有些刺痛,却也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更何况她眼下一身男儿装束,扭扭捏捏地委实不像话。
可当她瞧见银荔颇为关切的眼神后,心里仍是不免一动:“好了。我们先去墨赋斋将银钱结了,莫教掌柜的久等。”
陈沅知正要起身离开,一道少年音从身后传来。
“陈大人留步。”
转身一瞧,来者竟是李缜身边的从侍。
“离寻?”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方才李缜好似就是这般叫他的。
被唤作离寻的从侍步伐轻快,见着陈沅知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罐,声音清朗道:“这是我们家大人托我捎给您的。”
“给我做什么?”陈沅知不明所以地望着离寻,而后循着他的眼神,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原以为只有贴身伺候的银荔察觉到了,不曾想李缜也注意到了。
接下瓷罐一闻,果然是一股活血化瘀的药草香。
只是这药她并未在药材铺见过,打开一瞧,药膏只余小半个罐子,像是被人用过一样。
“大人说这药有奇效,叫我务必交与您。”
陈沅知固然有疑惑,碍于他人一片好意,也并未多问。
银荔就不同了,她接过药膏后,小声地嘀咕了一声:“这药膏怎没见过?”
离寻耳尖,听出她的困惑后,立马解释道:“这药并不是在药铺子买的,而是李大人的师父亲手做的。我们家大人眼下唯有这么一罐,平日里磕磕碰碰皆靠它化瘀,陈大人且用着,明日我会将新的送来。”
其实离寻也很困惑,既无新药,又不是要人性命的急病,明日再送也不迟,可他家大人,偏偏急赶着回府,找出药膏就要他即刻送去。
“替我谢谢你家大人。”陈沅知摩挲着药罐,脸上不自觉地生出笑意。
离寻看得出神,这位陈大人竟长得如此清秀。他只知他家大人的容貌在京中可谓是数一数二,不曾想陈大人竟也不相上下。只是二人美得各有千秋,李缜是张扬的好看,陈沅知则是内敛的好看。
“我也无旁的东西可赠与你们家大人。一会儿我要去墨赋斋,你替我捎些墨宝给他吧。”
一来一往,她素来便是这般不愿欠人情的性子。
离寻犹豫半晌拿不定主意,他家大人独来独往惯了,极少遇着这样的情况。不收怕辜负陈大人的一片心意,若是收下,他家大人责怪起来,他也担不起。
“有什么问题吗?”陈沅知见他不说话,又心细地问了一遍:“可是有难处?”
离寻想着,李缜性子孤僻,鲜少与朝中官员来往,今日又是抓扒手,又是送药的,定是将陈大人看作知己好友了。既是如此,这回礼,他得收下。
“没有难处,我随陈大人去一趟便是。”
墨赋斋的墨宝品样极多,离寻看花了眼,可陈沅知一眼便瞧出其中的上品。
她指了指摆在上方的砚台,砚台石质坚硬,雕工得当,指腹摩挲处如幼儿肌肤般细腻,确实是快上好的端砚。
“便是它了。”陈沅知结了银钱,又差掌柜将端砚好生包装了一番,回府的路上,她仍是牵挂着,不知李缜是否收下了她的回礼。
银荔瞧出她的心事,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离寻是李大人贴身的从侍,最是了解李大人。他收下回礼,定是按照李大人的想法行事的。”
陈沅知点了点头,收与不收,明日便知晓了。
第二日,陈沅知去进奏院的时候,手上的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饶是如此,离寻还是如约将药
送来了。
林申看见白瓷罐,才知道陈沅知压伤了手,听离寻说了昨日事之后,他咬着牙道:“竟欺到陈大人身上来了。衙门那头怎么说?”
“偷窃未成,原是用荆条打五十七下便可放人。可李大人说了,这人是一瞧便是惯犯,要衙门里的人好好审审,这会儿虽未判决,却免不了入狱。”
李缜行事作风一贯不通人情,扒手落在他的手里,定是没有好下场。
离寻寒暄了几句后便要离开,陈沅知送他出门,直至走到进奏院的大门,她才隐晦地开口问道:
“昨日多谢你们家大人,那方端砚可还合他心意?”
“李大人并未多提,只叫我过来道声谢。”离寻也不完全了解李缜,他家大人从来不将喜怒显于脸上,收是收了,至于合不合心意,他也不得而知。
陈沅知松了口气:“收了便好。”
她捏了捏手里的瓷罐,与昨日的不同,这次是满满当当的一罐,膏体柔软,应是才做出来的。
这化淤膏药效显著,她昨日抹了两回,今晨醒来,红肿已尽数消退,轻轻按压,刺痛感也消失了。
“李大人的师父是个医师?”药材铺都不曾有这等化瘀膏,可见李缜的师父是精通医药之人。
离寻点了点头,忽而又摇了摇头,这其中的故事错综复杂,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尽的。
他不说,陈沅知也不追着问。送走离寻后,就开始忙手里的活。
清晨早朝时,圣上罢黜了一五品郎中,进奏官承旨归来后,皆聚在一屋转抄朝报。这朝报需日日分发,好教朝野上下俱知国事。
待陈沅知抄录完朝报,已是午时,手腕处微微泛着酸胀,她舒展开身子,打算收拾一下,回府里去。
今日是康嬷嬷教习规矩的第三日,嬷嬷是她请来的,即便是做表面功夫,她也得过问一下二位姑娘的情况。
午时日头最是毒辣,马车在干热的石板路上疾驰,一股热浪掀起车帘,扑面而来。
陈沅知出了汗,一袭官服重重地黏在身上,闷闷热。回屋后,她差晚橘备好汤浴,脱去官府,钻入汤浴,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汗渍。
冰盆凉气袅袅,驱走些许热意。她一身轻薄的绢纱,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透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忙碌开了,才愈加懂得忙里偷闲的乐趣。
“姑娘若是好了,我便去将康嬷嬷请来。”晚橘替她梳理着墨黑的长发,长发顺顺直直,直至盈盈一握的腰肢。
“我过去就是了。不必劳烦嬷嬷再跑一趟。”康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虽不是顶顶尊贵的身份,却仰着数十年的教习,颇受高门女眷的敬重。若不是定安出面,她未必能请得动她。
陈沅知稍作修饰就去了康嬷嬷的东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