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教习尚未结束,康嬷嬷正在屋里教习奉茶。
国公府侍婢众多,一些芝麻谷子的琐事,压根不需二位姑娘动手,故而奉茶的礼仪规矩,她们生疏极了。
陈容知的手里端着一盏满当当的茶水,康嬷嬷见后,额间的皱纹紧紧蹙在一块,颇为不满地说道:“二姑娘,老身方才说了,斟茶不是越满越好,八分满最为适宜。你端茶的时候,水险些从
杯盏中溢出来。如若上头坐着身份尊贵之人,你这会儿怕不是不能好端端地走出这扇门了。”
这话说得极为严重,陈容知听后双手一抖,倾倒了半盏茶水。她捏了捏手里的杯盏,若不是吴氏
再三嘱咐她顺着嬷嬷心意行事,她早就砸了手里的杯盏,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康嬷嬷对陈瑾知倒无多大的苛责,只是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摆正她奉茶时的身姿。
“嬷嬷辛苦了。”陈沅知从屋外走来,见着康嬷嬷细致地教习后,心里很是敬重。
康嬷嬷颔首,沉稳地回道:“大姑娘哪的话,能教国公府的二位姑娘也是老身的福气。”八壹中文網
莫说当今圣上的后宫,便是前朝的贵妃皇后也曾被康嬷嬷提点过,说是福气,不过是一句客套话罢了。
“这几日嬷嬷费心了,原是我将您接来的,一会儿我便亲自送您回宫。”陈沅知大方得体地站在她面前,井井有条地罗列事项。
康嬷嬷知道她是个知轻重懂分寸的人,这一点光凭她在宫外偶然遇见二皇子,刻意避嫌便能瞧出几分。
陈容知看见嬷嬷脸上的笑意,心中如巨浪翻滚,很不是滋味。
待她们收拾完细软离府的时候,屋内响起哐当声。
陈容知将屋内的茶盏皆砸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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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日头将宫墙照成了橙红色,较正午时分的酷热,眼下的宫道增添了许多遮荫的树影。与康嬷嬷辞别后,陈沅知照例来到定安的玉岫宫坐了一会。
定安不知她今日入宫,是以听见侍女通报之时,满脸错愕。后又记起今日是康嬷嬷教习的第三日,便也知晓她入宫的缘由了。
“你来得正好,省得教我再跑一趟。”定安拉着她坐下,双手捧着小脸,明媚的眸子俏皮地眨了两下。
瞧她一副不安好心的神情,陈沅知斟茶的手一抖:“有话直话。”
“定国侯府的小侯爷余今铭在云来酒楼吃酒的时候,被大火烫伤了。”
这事陈沅知略知一二,是从林掌柜和他的好友谈话中听来的。
可是定安为何平白无故地提及余小侯爷?
虽说他们二人之间有几面之缘,可余小侯爷性子火爆,没少同定安拌嘴。她今日提及此事,总不能是怀着好意去探望他的吧?
定安瞧出她的困惑,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你明日能否陪我去趟定国侯府,我想去瞧瞧他,顺道...”
话未说完,就被陈沅知抢在前头:“顺道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一番?”
“你怎么知道?”她睁大眼睛,满脸笑意地拉着陈沅知的手:“还是沅沅最懂我。”
余小侯爷同二皇子走得近,二皇子又待定安极好,三月前,定安崴着脚,脚踝处肿成一片,足足闷在宫内半月有余。那余小侯爷听闻这事,非但没有半句安慰人的话,反倒罗列了许多宫外的新鲜事,气得定安一日未进食。
这件事她记了许多,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有不还回去的道理。
陈沅知有些哭笑不得,奈何定安素来便是这样的脾性,旁人劝的,她一概听不进去。
“那我明日到国公府寻你。”
说到底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撒撒气罢了,她没有拒绝的由头,只好点头应下。
翌日丑时,定安公主的马车如约停在国公府府门前。马车奢华高贵,四面皆以色泽光亮的锦缎装裹,车盖上缀着一串串玲珑珠玉,疾驰时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陈沅知坐在马车上,身着素净的鹅黄色纱衣,发髻上斜插一支白玉木兰步摇,淡淡的妆容隐在一块面纱下,雾蒙蒙的,勾人心魂。
“怎还蒙着面纱?”
陈沅知在进奏院当差一事,既是圣上应允下来的,就算当真发现她的女儿身,旁人顶多是暗自腹诽,不敢多嘴的。
“余小侯爷不知我在进奏院当差的事。还是蒙着面纱较为稳妥。”陈沅知话才说完,就瞥见了放在一旁的提篮。
提篮透气,纵使天闷闷热,放置于此的菜肴也能勉强撑上几个时辰。也正是因为透气,虽未见菜肴的模样,香气却直逼鼻尖。
“天香阁菜式?”陈沅知是天香阁的常客,最为熟悉天香阁的菜式,提篮子里的香气她一闻便知那是天香阁的招牌菜式百岁鱼。
百岁鱼烹制时以黑鱼剔骨成片,薄厚匀称,肉质鲜嫩,只是这道菜不同于寻常的清淡鱼汤,鱼片底下铺满了干红辣椒。一勺热油浇下去,顿时香气四溢,丝丝入味。
不可否认,就连陈沅知见了也颇为眼馋,她指了指提篮子明知故问道:“是给小侯爷的?”
定安定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诚然,余小侯爷最爱天香阁的百岁鱼,卧病在床时定是没少挂念。然而眼下他高烧才退,身子还未好利索,辛辣的菜肴是断然不能进的。
“这是给我们的。”定安挑了挑眉,趾高气昂地抬了抬下巴:“一会我们就在定国侯府用膳。”
陈沅知与定安到定国侯府的时候,正巧碰见二皇子与老侯爷寒暄,她只觉着自己来得并不是时候,因为不出一会,国公府又多了一个李缜。
她记起昨日书肆掌柜的谈话,救命之人凭空消失委实蹊跷,想必李缜也是因着此事来定国候府一探究竟的吧。
李缜和二皇子的眼神皆落在陈沅知的身上,李缜的眼神幽深,只一眼就教人不寒而栗。二皇子倒是儒雅地很,眸子里尽是和风细雨般温柔。
陈沅知蒙着薄薄的一层面纱,又同他们隔着些距离,李缜只见在御花园见过一次她身着罗裙的模样,眼下又蒙着面纱,应是猜不出她进奏官的身份。
可二皇子不同。
他见过陈沅知数面,是以一眼便认出她来:“沅沅来了。”
这声“沅沅”尤为温软,听得她眉头微蹙。
陈沅知如此避着他,其一是碍于皇子身份,其二便是当真对他无意。
既未有心意,又为何要暧昧不明,教别人指摘。
她扯了扯定安的衣袖,轻声道:“先去后院吧。”
定安瞧出她神情的转变,又思及前些日子寿辰宴上的谣传,即刻猜到陈沅知的心思,与定国侯府说明来意后,便由侍婢引着去了后院。
余今铭瞧见定安的时候,一脸错愕。公主殿下亲自到访探望,是定国侯府的殊荣。他身为人臣,理应下床行礼才是,奈何眼下他左腿方才上了药,素白的绷带上溢出黄褐色的药汁,行动委实不便。
好在定安也不同他计较这些,她晃了晃手中的提篮子,两眼弯成月牙儿,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别来无恙呀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