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国侯府遇见李缜后,除了每日去进奏院抄写朝报时偶尔听进奏官们提及几句,陈沅知当真是没有机会再见着他。
至于府里后院的几位,许是康嬷嬷的教习颇有成效,又或是临近闲风宴,二位姑娘也怕寻事惹老夫人不痛快,故而这几日的国公府虽气氛压抑,可终究还是清净得很。
就连平日与她对着干的陈容知,也眼巴巴地找上门来。
“姐姐。”陈容知颇有礼数地行了个礼,言辞间尽是讨好之意。
陈沅知觉得新奇,抬眸瞧了她一眼,眼前的二姑娘无论人前人后,总是喜欢将自己装扮得风姿绰约,今日也是如此,只是与往常相比,她的额间多了一朵新贴上去的花钿。花钿红艳艳的,衬得她一身媚骨柔情。
“二妹妹有何事?”
她那二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定是有事相求。她慵懒地躺在床榻上,以手撑额,墨发垂在露出半截的细嫩手臂上,眉眼不着雕饰,素雅清新,又是别一番风味。
陈容知最讨厌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想要的一切收入囊中。可她偏偏有求于人,这才堪堪忍住性子,好言好语道:“临近闲风宴,祖母教我们备妥赴宴的手信。原是叫下人去街上采买便是,可这到底是平宁郡主的宴席,半分也懈怠不得。妹妹就想着同姐姐一道出去瞧瞧是否有新鲜的玩意可以采买。”
这话乍听之下并无问题,正巧这几日得空能腾出时间来,她身为长姐不好推拒,便点头应下了:“挑个凉爽点的日子,叫上三妹妹一起吧。”
既是为了闲风宴,她们人手一张帖子,采买手信的事,也不能落下谁。
陈容知见她答应地如此爽快,先是一愣,随后怕她反悔似的,急忙忙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银荔端着凉茶往后瞧了一眼,没好气地说:“二姑娘这般对您,您为何不推拒?”
她最是看不惯二姑娘的这副嘴脸,求人时端得一副楚楚可怜,寻衅滋事时又是另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
陈沅知端着凉茶,抿了几口,凉茶清热解暑,最能对付这赫赫炎炎的日头。
“她定是先去了祖母的屋里,若无祖母允许,她能求到我这儿来?”
银荔仍是听不明白,她似懂非懂地问道:“那又如何?”
立在一旁的晚橘抿嘴偷笑,显然听不下去了,她点了点银荔的眉心道:“出府采买已是老夫人默许的事,姑娘自然不能违背老夫人的意愿。只是老夫人心里系挂着我们姑娘,才叫姑娘自己拿主意。这一来既可杀杀二姑娘的气焰,又可教她懂得尊卑有序,不可目无长姐。”
银荔终于明白其中的道理,怪不得今日二姑娘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原来是这个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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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陈容知带着陈瑾知聚在知阑院。
难得出府,她们一个个拾掇地明艳动人,心里暗自较劲,只想着压别人一头。
陈沅知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墨黑如瀑的发丝上未佩珠钗,小脸未抹浓妆,瞧着十分清爽。她出府的次数多了,也知道如何避人耳目,国公府的偏门较为隐秘,由那儿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后,又择了一条行人鲜少的小巷,马车一路疾驰,直至采买手信的杏琼斋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杏琼斋的手信最为齐全,隔三差五还会推出新的品类,无论是官宦人家亦或是市井百姓,都爱在这儿挑挑拣拣。
由于采买手信的大多为女子,她们也将将放下身段,摘了面纱,一一地品尝杏琼斋的蜜饯糕点。
“姐姐,你送些什么?”陈容知凑到她跟前,假意寒暄了几句,眼神却略过她手里的食盒,将她挑选的品类一一记在心里。
这里边就有兴琼斋的新品糖蒸酥酪。
陈容知向来不甘人后,是以陈沅知有的,她也要一样一份地备上。
只是这糖蒸酥酪是新品,掌柜不知客人的喜好,故而做得不多。眼下,她同另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皆瞧上了最后一盒。
依照陈容知的性子,是断不会将这盒糖蒸酥酪礼让出去的,奈何对方也不是个善茬。瞧她的衣着打扮,显然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二人僵持不下,起了争执。
陈沅知闻声走来,弄清事件来龙去脉后,颇为头疼,她并未拆穿陈容知的心思,淡然地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酥酪后,转身就将手里将自己的那盒交与对面的姑娘。八壹中文網
这事原本就可以这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站在对面的姑娘却是百般不愿,她眼神傲然,随手一推,就将陈沅知手里的糖蒸酥酪掀翻在地。
“我不要旁的。”她抬了抬下巴,一副绝不退让的神情,指着陈容知手里酥酪道:“我只要她手里的这盒。”
陈容知原不想惹事,可听这位姑娘如此寻衅,到底还是忍不住性子,一时间,杏琼斋热闹极了。
周遭的人瞧见这副情景,皆竖着耳朵听得仔细。他们不敢多嘴议论,只因二人皆是高门贵女,谁也不好开罪。
可若就事论事,陈容知反倒占理。
正当陈沅知想要说上几句,还未开口,便瞧见一抹玄色的身影拨开人群缓步走来。
那位姑娘一瞧来人,先是愣了神,而后端出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她后退几步,与来人并肩而立,一瞬间哪管什么糖蒸酥酪,整个心思都落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围在周遭的人也是一阵唏嘘,打马长街的场面犹如昨日,众人口中风光无二的状元郎李缜竟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李大人。您怎么来了。”最先起争执的那位姑娘顿时敛起脾性,光凭她手里揉皱的绢帕便可猜着她的心思。
李缜并未多瞧她一眼,他只是办案时偶然路过杏琼斋,听见里边闹声不断,便抬眸瞧了一眼。
然而,当他瞧见里边的小姑娘左右为难,眉头紧锁的时候,他一双脚不自觉地迈了进去。
“发生何事了?”他眼神落在撒了一地的糖蒸酥酪,话却是对陈沅知说的。
陈沅知抿了抿嘴,正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站在李缜身侧的姑娘却率先开了口:“不过一些小事。是这位姑娘抢了我的糖蒸酥酪,我原是想要回来的。”她扫了一眼陈容知,傲着性子道:“可眼下我不要也罢。”
李缜仍是未搭理他,玄色长袍一撩,屈膝蹲了下来,他抬眸看了一眼陈沅知后,骨节分明的手了拾起一块滚了泥尘的酥酪。
杏琼斋的掌柜瞪大了眼,一旁有的是从侍小厮,哪需李缜放下身段亲自去捡。他想要前去制止,却碍于他不可近人的气魄,一双手僵在空中,眼看着他的手指沾上泥尘,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陈沅知也不曾料到他会这般做,灵动的小脸上多了几分讶异,李缜看在眼里,一抹浅笑隐在他抬起的长袖中。
“薛姑娘,买了去吧。”他尽数拾起地上的酥酪,装在木食盒,直直地递与他身侧的女子。
薛姑娘后退几步,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她不可置信地盯着一盆残渣,娇着着声音问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缜的目光一寸寸地冷下来,他厌恶地掸了掸手指的残屑,就像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可他明知这盆酥酪已不能再食,却还是要她买了去。
“饶是薛太傅的千金,也不能这般糟蹋东西吧。这事若是传回薛太傅的耳里,他也能任由姑娘恣意妄为吗?”
此话一出,众人捂嘴议论,怪不得这位姑娘不可一世,谁也不放在眼里。陈容知一听是薛太傅的千金,更是心虚地躲在陈沅知的身后。
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薛太傅薛鄂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自皇帝挥师北上,重整河山之时就已从旁佐助,是大燕开朝以来就委以重任的老臣。
大燕设太保、太傅、太师,明面是上三权分立,各司其职。可论起权势,薛鄂首当其冲可居首位。是以权臣的名声传下来,众人虽有异议,却也不敢驳斥。
薛鄂膝下育有一男一女。这嫡女便是方才同陈容知起争执的那位,名唤薛凝婉。
薛凝婉也算京中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不仅如此,她还极擅音律,纤细的长指,抚得一手好琴。
唯一教薛鄂头疼的,便是她张扬跋扈的性子。故而前几年,薛凝婉一直寄居江南,每日丹青小曲地熏陶着,直至今年三月才从江南回到京中。
可瞧着方才的争执,薛太傅的心血怕是付诸东流了。
一个人的性子一旦成型,便再难更改。
薛凝婉品着李缜的话,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事若让她爹爹知晓,往后再想出府可就难了。
她咬了咬牙,一肚子的火气不好在李缜面前显露,只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接过李缜手里的酥酪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待身旁侍婢楚桃结账完,薛凝婉也无脸面呆下去,作别后匆匆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临近正午,悬在屋檐上边的日头虽没前几日毒辣,却依旧能教人蒙出一层薄汗。陈容知说了好些话,这会功夫才觉着口干舌燥。她想央着陈沅知去茶楼喝盏茶,后意识到自己才生了事,便扯了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瑾知。
陈瑾知拗不过二姑娘狠戾的眼神,只能垂着眸子,怯生生地开口:“长姐,前边就是茶楼,我们喝盏茶再回去吧。”
陈沅知瞥了一眼陈容知的手,心里发笑,竟也破天荒的知晓自己惹了事。
陈容知接触到眼神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壮着胆子说了句:“倒不如,李大人一起吧。”
薛凝婉绝非好糊弄之人,今日之事若无李缜出面,恐怕一时半会还化解不了,现下事情解决了,出于回谢,请他去茶楼喝盏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茶楼之中往来之人繁多,先前有男儿装束遮掩,不同今日的轻纱水裙顾忌良多。更何况,李缜独来独往惯了,上回请他去天香楼用膳都未曾应下,更遑论同三位姑娘喝茶闲谈。
想到这儿,陈沅知暗自垂了眸。
她想着若是推拒的话听多了,心里难免不舒坦。只怕他这回也不愿应下,故而还未等他开口,就抢先回绝道:“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