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羽还是个小书鬼的时候，也曾混沌度日。比如终日躺在平缓的山坡上，看天上的云一个下午能变幻出多少种形状。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浪费天赋，毕竟作为书鬼，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书，是件很丢人的事情。于是她就对身边同样躺着发呆的蛟龙说“喂，我想干件大事。”
“嗯？”
“我想做一本自己的书。”飞羽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那你做呗，这算什么大事。”蛟龙有些不以为意。
“一本普通的书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想做一本上古妖神访谈录。”飞羽把手伸向空中比划着，阳光透过她半透明的胳膊照射到她的脸上。
这一个瞬间，蛟龙突然觉得身边的小书鬼有点好看，于是他卷了卷尾巴——心情愉悦的时候他都会不自觉地这样做——偏着脑袋思考了一小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没戏。”
“为什么？我可是个书鬼！”飞羽有点不高兴。
一只优秀的书鬼，在漫长的鬼生中会做出不计其数的书，他们能将自己与别人的记忆转化为文字，同时他们也有世间最好的记忆力。
“因为你遇不到上古妖怪。”说完，蛟龙把尾巴尖放到嘴里嘬了又嘬，他心里想，尾巴尖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飞羽觉得蛟龙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她从没有听说过哪里出现过上古妖神，甚至自己见过最厉害的妖怪，也只是这条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蛟龙。
“不如我写你吧？”
“我又不是神职。”蛟龙莫名其妙的说。
“你已经当了万多年蛟龙了，按理说早该成神了。”飞羽道，“是不是....因为你长的太丑了？”
蛟龙沉默了很久，“嘭”得一下变成了个痞痞的男孩子，面孔凑近，鼻尖几乎都要戳到飞羽脸上去了。“飞羽啊，我不变人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我不帅，你懂？”
这张突然凑近的脸，吓得飞羽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一句话，只顾着猛点头，快要把脸埋进衣服里了。
蛟龙看她这样子，心里像被什么毛茸茸的团子咕噜噜地滚过似的。
正巧，一阵风吹过，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种子扬起，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和飞羽不同，蛟龙没什么抱负，也不想做神仙。他对飞羽说，神仙太不自由，不如躺在山坡上吹吹风、写写日记。
“九月初八，晴，今天的云很大。”蛟龙的日记总是很简短。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写的，就没有什么重要点的？”飞羽问。
“有啊，我读给你听。”蛟龙呼啦啦地翻来找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竹简念道，“三月九日，电闪雷鸣，我变成了蛟龙，距离成神更近一步了，开心。”
“还有更重要的吗？”飞羽好奇。
“当然，有很多，但是这就不能告诉你了。”蛟龙神神秘秘地把日记藏好。
“...小气！”飞羽推了蛟龙一把，没想到他顺势滚下山坡，带起一路的草叶和小石子，模样十分逗乐。
那一天，蛟龙懒洋洋地躺在山脚，看着小书鬼咕叽咕叽的蠢笑。
“你以前明明很想当神仙的，为什么现在变化这么大？”飞羽问。
“不告诉你。”
“可是我好希望你当神仙啊。”飞羽托着腮说。
“为什么？”
“我想把你写成我的第一个故事。”
“喂，小飞羽，你有喜欢过谁吗？”蛟龙突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好像没有吧。”飞羽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我突然觉得当你第一个故事好像也不错。”蛟龙把头埋进身体里，闷闷地说。
飞羽有点儿跟不上蛟龙话题的跳跃，可是从这次聊天之后，蛟龙拾起了他丢下很久的修炼进度。
“小飞羽，我变成神仙之后，你会想我吗？”
“会啊，还会一本正经地供奉你。”飞羽想了想很严肃地说。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蛟龙小声嘀咕。
天气一点点转凉，冬至的时候，山坡上下起第一场雪。
此时蛟龙的修炼已经小有所成，他问：“小飞羽，我变成神仙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我还是想做一本上古妖神访谈录，到时候你一定要给我介绍厉害的妖神！”说起这本书，飞羽总是很兴奋。
“我答应你，小飞羽，你真是一点没变。”蛟龙的声音里藏着一声小小的叹息，不过被簌簌的大雪掩盖，没有人发现。
来年孙日将近，蛟龙变得越来越有龙的威严，但他总是把小飞羽的名字挂在嘴上。
“你这么叫我真奇怪，像是在喊小朋友。”飞羽抱怨。
“以后就不这么叫了，等我变成应龙之后。”
“为什么？”
“因为神仙要清心寡欲。”蛟龙说。
“这和叫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飞羽还是很费解。
“小飞羽，你笨死了，不过我不告诉你。”
“小飞羽啊，我要当神仙了。”蛟龙说这句话的时候，暮色将近，山坡上桃花正一树一树地盛开。
“小飞羽，你要把我写成你第一个故事，你要把我写得英俊帅气，写得难以忘怀，你答应过的。”
“会的会的。”飞羽说。
“小飞羽，你是个蛮好看的书鬼，你一定会很优秀的。”
“谢谢谢谢。”飞羽说。
“小飞羽，你是个蠢家伙。”
“...这我可不同意。”飞羽又不高兴。可是这一次，蛟龙没有逗她，因为他忙着一遍一遍地喊飞羽的小名。直到化神的时候到了，他才腾空而起，离开这片山坡。
他没有回头，飞羽在他的脚下越来越小。
一条龙的化神是怎样的呢？飞羽只知道山坡上起了很大的风，连桃树上的花都吹落成雨，于是那年的孙季，也提早结束了。
八
小书鬼终于有了第一个故事，她写着以前的种种经历，写着天上多了个能撒雨的神仙，他从前是个蛟龙，是她的朋友。
落笔之后，飞羽突然觉得有点空虚，又有点骄傲。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飞羽收到一封天上的来信，字迹很是熟悉。
“飞羽姑娘，展信佳，天上一切都好，我把你介绍给了我新认识的朋友九头蛇，你有空可以去采访他。飞羽姑娘，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厉害的书鬼，祝好。”
蛟龙的信就像他的日记一样简洁，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叫她小飞羽，而是叫她飞羽姑娘。
九
飞羽永远不会知道，蛟龙日记里记得最重要的是什么，其实说到底也只有两篇。
“二月九日，花开，遇见小飞羽，突然不想做神仙了。”
“二月十三日，花落，飞羽姑娘，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