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景皱了一下眉头,而后快步走了过去。
他走到躺在地上的老妇人身边,蹲下身子。伸出手,摸了一下老妇人的脖颈,没有任何脉搏跳动的迹象。顾阳景不由得敛了敛神色。
果然,此妇人已经死了。
“你杀的吗?”蹲在地上的人,突然抬起头,看向站立着的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们的身形很像,如果顾北云的脸上没有那副银色面具的话,他们也许会长得很相似。毕竟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会信吗?”
顾阳景抿了抿略显刻薄的薄唇,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顾北云动了动脖子,淡然给他这位皇弟翻了个白眼。
“三法司询问我的时候,我会说,我刚好路过。来的时候,同你一样,查看了这位老妇的脖颈,发现她已经死了。”
“你是第二个证人,而我是第二个。不管你信不信。”顾北云说完,甩了甩长袖,理了理发髻,转身便走了。
然而他走了几步,发现身后之人没有动作,俊朗的眉头不由得紧锁了一下。
顾北云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看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恰好看见顾阳景将那老妇人背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他用十分嫌恶地语气说道。
断案讲究要保持现场,如今这位老妇已死,现场又有争夺的痕迹,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找人过来封锁现场。然后喊仵作过来验尸!
顾阳景当两厂总督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他如今竟然将这位老妇人的尸首背了起来,全然不顾维系案发现场!他是疯了不成?
见顾北云眼底里满是困惑,顾阳景暗了暗神色。
“我要亲自带她去仵作坊里验尸。”
顾阳景说这话时,柔和的秋季日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他那男女莫辨的面容,仿佛能吸引天底下所有人的目光。
顾北云看着顾阳景的脸,心底里的厌恶之情更起波澜,一时间翻江倒海起来。
顾阳景那面容好像在嘲笑他,嘲笑他们明明同样出生在帝王之家,他却只能长得那么丑陋,只能每天以面具示人。
顾阳景的面容就像是被谁精心雕刻出来一般,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瑕疵。犹记得幼时的顾灵泽常说,倘若顾阳景是个女人,那他就是违背人伦,也要爱慕五哥。
天生怜爱美人的顾六皇子都这么说了,足以证明顾阳景的容颜,确实是京中一绝。
听闻顾阳景的亲生母亲——宸妃是曾经的大金第一美人,那顾阳景长成这般模样,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顾阳景长这么好看的结果,便是——不讨顾北云喜欢。
他从小就讨厌这个弟弟。尽管他们以前关系还不错。当然,他不喜欢这位弟弟的理由,顾阳景的容颜是其中一个。但只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个。
“没想到两厂总督这么亲力亲为,一个女尸也要自己背去仵作坊。”
别说顾阳景是正一品官员,他就是搬出一般皇子的身份,那全朝,乃至全京城的人,岂不是都屁颠屁颠听他差遣?
顾北云是愈发看不懂这位皇弟了。
“四皇兄可能最近没听说僵兵杀人案。听说僵兵不仅杀人,还喜欢啃食尸体。”
顾北云闻言,心底里的白眼差点没翻上天:他不只是知道这事!他还图的就是这个目的!
皇城不死人,不死足够的尸体,怎么给那些僵兵喂食?僵兵不喂得足够饱腹、足够强大,他拿什么号令这皇城里的一众僵兵??
顾北云图的就是杀足够的尸体,然后喂食足够多的僵尸将士!
偏偏这个顾阳景这会儿充当上了仁义角色,非要将尸首带走。那附近那位僵兵,不就得挨饿?
妈的这个臭弟弟,迟早有一天杀了你。顾北云心底里想。
顾阳景哪里知道顾北云心底里在想什么,他只是继续说道:近来有不少尸首都被僵兵啃没了,不管如何,本督怎么也该保住这位老妇人的尸首吧。”
否则去哪里断案?
再者说了,他实在不愿意看见人死后还要被销毁尸首。
大金人讲究入土为安。这位老妇人如果有家属的话,她的亲人现在应该很着急,很想找到她吧。
顾北云被顾阳景没来由的善心,作恶到了。
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顾阳景,你在父皇面前装仁慈就算了,何必跑我面前装什么仁义?你要真仁义,你手底下杀的那些人你怎么就不觉得怜惜了?”
彼时的顾阳景正背着老妇人的尸首,听到顾北云这么说,便点了点头。
“本督也觉得过去做得确实过分了些。倒不如从今天开始,重新做人。”
顾北云:……
妈的这家伙脑袋被驴踢了吗??
顾北云甩了甩衣袖,冷嘲了一声,眼底里满是讥讽。
“有仁义之心可成不了大事,你要真这么善良,倒不如现在就把储君之位让出来。”
哪里想到面前一张冰山脸的男人,突然勾了勾唇,“说了三皇兄可能不信,本督可是一直都是抱着——要将储君之位让与他人之心,才坐上的这把两厂总督的位子。”
“哈?”一时间把顾北云给说懵了。
“杀人可以,夺权也行。总之四皇兄做事还是谨慎些,千万别被本督抓到把柄。否则,本督不介意把你也送进去。”
“你手头上,有多少我的案子?”
“今日算一件。”顾阳景说完后,背着老妇人的尸首,转身离去了。
顾北云看着他那弟弟逐渐离去的背影,一双眼眸顿时冷冽了起来。
他知道,顾阳景这是在告诫他,让他别再肆意杀人。据说去年顾阳景也告诫过顾灵泽三次,可惜顾老六一次都没听劝,最后顾阳景便将所有证据一并呈给了当今皇上。
也许,五弟真如传闻中所言,还念及当年的感情。
然而,顾北云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也绝对不能被这位督主弟弟抓获证据的。顾灵泽犯了三十九条人命,被打入宗人府关押九十九年。他要是被抓了,那估计要判死刑九十九次吧。
想着,顾北云又拿起了他那把扫帚。
靠他一个人扫地太慢了,他得想办法早点把僵兵头子找出来,还有找到传说中可以号令僵兵的万兵符。
到时候万兵符在手,他是先杀了顾阳景还是先杀了他那皇帝老爹呢?顾北云觉得他还得再想想。
反正,他喜欢杀人。
而他知道,只有当了一朝天子,那才真正拥有屠杀万生的权利。
一想到这里,顾北云不由得浑身热血沸腾。
*
明月大酒楼。
太府寺的官员打断沈莺莺发言后,沈莺莺呵呵一笑。
“还麻烦您通知一下四皇子,让他在大街上好好打扫卫生。我们的竞拍规则是,各部门有人前来参与竞拍就行,不一定要部门长官出面的。”
“哦哦,好的。”太府寺官员连忙点了点头。
沈莺莺遂笑了笑,又道:“那我们今天的竞拍会——”
话还没说完,又被人打断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此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慷慨激昂的语调,这强行附庸风雅的诗词用典……
沈莺莺不由得眉心狂跳。
果不其然,台下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人,那人穿着奢华的服饰,顶着小圆帽,小眼睛,瘦长身形,走起路来,十分嚣张跋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纨绔顾六皇子的贴身小厮——川华通。
这位顾六皇子的御用“传话筒”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台子前,然后又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行了个礼。
“云姑娘,我替我们六爷以个人的名义参加这场竞拍会。您也知道我们六爷他现在出行不便,只好托我来给姑娘您助威。
我们爷还问姑娘,什么时候愿意嫁入我们六皇子府。十八个半姨太的位子,一直给您留着。”
沈莺莺懒得问十八个半是什么意思,川华通自顾自解释道,“我们爷最近还在追西街做糕点的傅家小寡妇,爷说让云姑娘千万要把握住机会!再拖下去,可就该排第十九位了!”
沈莺莺……
妈的。本仙早该猜到这大金王朝的皇子们,就没一个正常人!
沈莺莺这下子,连假笑也不愿意装了。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扬了扬袖子。
“川先生随便找个位子坐吧。六殿下想以个人名义参加,那理论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就是实际操作上,压根不可能!
个人财力怎么可能和官家部门单位预算比拼,简直是痴人说梦。
也罢,爱在哪里坐着就在哪里坐着吧,反正注定是个绿叶。
沈莺莺早就猜到这次竞选的大头名额:指定是在三法司,或者东西厂之间产生。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还有两厂负责竞拍的官爷都到了吗?到了咱就开始吧。”
面容俏丽的女子在台上刚说完,台下又想起了打断的声音。
这次尖声细语的,不是西厂太监,又是何人?
“云玄探,不如再等等吧。我们督主方才托人过来说,他晚一点就到了。竞拍这事,毕竟涉及的资金过大,我们厂里,只有督主才能做决定。”
“敢问督主做什么事情去了。”
“他托人过来说,他要去药铺买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