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是一条热闹长街,正逢集市,人头攒动。颜玫瑰甫一落地,顺势掩入人群不见。岳白岳只见一抹红色倏忽一闪,他身形晃动,刹那便至跟前,手指牵起衣襟一拉,好整以暇地道:“逮到了。”
对方回身,修长体态跟颜玫瑰有六七分相似,一张脸却疙疙瘩瘩地差了十万八千里,正翻着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气咻咻地质问:“你谁?”
岳白岳岿然而立,倒也不显得如何惊讶,任凭前后左右摩肩接踵人来人往,随手拿条干干净净的素白帕子擦剑上血迹。原本挨挨挤挤的人登时轰地一下散开,独独以他为中心,空出方圆四五米的一个圈子。穿红的男人身不由己被裹挟向后,挤得差点吐血,眼看那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顿足,跃起极高,半空中仿佛往旁边随随便便地踏了一步,就从敞着的窗户进了逍遥楼的三层。他目瞪口呆地仰着头,嘴巴越张越大,然后嘎巴一下,脱臼了。阳光温暖和煦,微风温柔得象婴儿的呢喃。这样的天气里,最好摆一桌小菜,放一瓮好酒,奏一曲琵琶,看美丽的女子曼妙地舞蹈。琵琶女与舞娘都是二八芳龄,楚楚动人,可惜一个手有些抖,一个腿有些软。云香魂有些不满,他不懂为什么这些人明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总是会惊人地直觉到害怕。他只不过多看两眼二人的手和腿,又不是真的要把它们砍下来。门帘一掀,岳白岳进来了。琵琶女的手更抖了,舞娘的腿更软了。云香魂啧了一声,斜了一眼:“她们怕你。”
趁机把锅扣到对方头上。岳白岳简洁地回:“跟丢了。”
右手往后一挥,琵琶女跟舞娘不约而同地手拉着手掉头就跑,连赏钱也不要了。云香魂笑道:“如果那么容易被你抓住,他也不是颜玫瑰了。何况慕容白与他有约,我暂时还不太想招惹这位三公子。”
示意对方落座,“这里菜色不错……”忽然转头,疏密有致的琉璃门帘外,几个人簇拥着一道纤细身影走过,即使不见面容,也觉风姿绰约。他若有所思地一指抵唇,轻笑道:“有趣。”
岳白岳头也不抬地夹菜,除了剑术他对一切无感,“听说先生曾经有意给少主娶这位秦桑姑娘。”
艳名远播的秦家大小姐,恐怕是仅次于五公主锦墨的存在,云刑眼高于顶,择儿媳也要天下第一。至于为何无疾而终,大概青龙会的老当家即使变态,也并不愿意看到好端端的美人只剩下一对泡在玻璃樽里的眼珠子。云香魂觉得,美人最美在于眼,顾盼生辉,巧目盼兮,譬如淮阳城那个孙秀,一双眼薄嗔含笑地一转,便抵得过无数情话。别人看到鲜花,无非啧啧赞叹一番,云香魂不然,他必须折枝刨根,整个埋到自家后院才安心。秦家家大业大,届时势必不肯罢休,没必要为这些个芝麻小事徒操干戈。云刑虽然不怕被秦家咬一口,但平白送上门被咬一口则完全没有必要,何况他也担心自己儿子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爱好抖出去。云香魂没见过秦桑,也不是很感兴趣。他闲时不过耍耍戏子优伶,养在深闺身娇肉贵一板一眼的小姐们并不合他心意。但是远在山东的秦家名姝忽然现身京城,云少主难得起了八卦之心。“秦家并无入仕之人,也不曾在京城做生意,最近亦非皇宫甄选秀女之期,”云香魂摩挲下巴,满眼好奇,“那么,这位秦大小姐因谁而来?”
京城之大,慕容白年少名高,是无数女子梦中的情郎。可惜锦墨公主昭昭明月,衬得所有人都黯淡失色。“颜玫瑰。”
岳白岳嗅觉极其灵敏,“她的衣裳是玫瑰熏香。”
兴致寥寥地放下竹筷,樊喑简行皆好美食,他则对一切无感。云香魂从怀里掏出本册子扔到桌上,拿手指头怼着:“颜玫瑰这模样?”
画册很薄,装裱倒好,连纸都是上好薛涛笺,封面金银刺绣三个大字:凤求凰。翻开来看,皆是俊美男子,首页颜玫瑰赫然入目。岳白岳乜斜一眼,果断摇头:“不及真人十分之一。”
五官倒有几分相似,然而过于柔媚绮艳,全看不出本人的风流倜傥。云香魂道:“听说他夺了金陵的花魁,那些人白长了一对眼珠子吗?”
岳白岳神色淡淡:“若是单论颜色,比花魁犹胜三分。”
云香魂摸了摸脸颊,他自诩美貌,但是青龙会自上而下诸色人等似乎谁也不曾留意,这让他简直心有怨尤。不过转头想想小叶樊喑简行,又不由哑然失笑,原来十三杀居然各个一表人才,乱花迷眼,自然显不出他的矜贵。岳白岳翻了翻册子,皱眉道:“这是姚克俭?还居前?简行都强过这个草包。”
姚克俭诨名花蝴蝶,使一对银色弯刀,据说貌如好女,武艺高强。在岳白岳眼里,绝大多数人都是草包。几个人影再次从琉璃帘外次序而过,果真飘来极浅极淡的玫瑰清香,如非岳白岳提示,简直轻渺到没有。云香魂缓缓斟茶,勾唇一笑,满眼诡谲:“我在京城找了个乐子,叫美人图。”
山东秦氏以绸缎生意起家,秦老爷子一杆如风棍,打遍鲁地无敌手,长子秦浮生为人豪爽,交际甚广,次女秦桑才貌双全,趋之若鹜的媒人们几乎踏平秦家门槛,却无一不被其婉拒。秦浮生惑然不解,哪怕他跟老爷子都视秦桑如珠如宝,也觉得提亲者中颇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堪做自己的妹夫。“莫非你已经有了意中人?”
秦浮生皱眉,他并未察觉任何端倪。秦桑与兄长自小亲密,脸颊绯红目光神往:“兄长,你觉得颜玫瑰可好?”
好,当然好,非常好。可是因为太好了,作为一个切实的男人,秦浮生不想找个神仙回来供着。秦浮生沉默半晌,干巴巴地规劝:“小妹,换一个。”
妹子眼光太高,一眼看中最好最强的那个。然而因为太好太强,人人都觉得高攀不起。秦桑黯然:“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秦浮生热血上头,脱口而出:“放屁!小妹连皇帝也配得了!”
秦桑抿唇一笑,才要开口,秦浮生放软语气,柔声道:“可是颜玫瑰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些个江湖传言未必是真。何况长得好不见得人品好,一个男人那么美,岂不是一身风流债桃花孽……”正言之凿凿,就见秦桑缓缓摇头,神色斩截:“不会。”
秦浮生仔细想了想,颜玫瑰的确至今独身一人,可顶着那么一张脸,谁挡得住前仆后继的烂桃花啊?心事重重的大公子夜里又试图游说,发现妹子偷偷打好小包裹准备奔赴京城追梦,又惊又气,和秦老爷子一商量,索性找了几个当地最厉害的镖师一路护送,权当去游玩一番散个心。开玩笑,颜玫瑰一向踪迹隐秘,哪怕时而在京城出没,偌大地方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自家女儿/妹子一向深居简出,让她旅途见见世面也好。果然秦桑到京城几乎半月有余,连颜玫瑰的影子都没摸到,当然也同样浑然不知,就在刚才,她与他仅仅一层楼之隔,是两人最为接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