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有繁星点点,那颗太阴星缓缓游曳,已是到了夜幕中央,子时悄然而过。
再热闹的聚会,亦会散去。
婚宴已经结束,宾客大抵都已离去,青瓦白墙内,白衣少女却是依然坐在桌边;
她未离去,似乎是因为酒杯中仍有一些酒水未喝尽。
此刻,许游背着二胡站在门前,对着送行的刘老爷微微作揖,“刘老爷莫要送了,许木这便走了。”
“好好好!”刘老爷身上满是酒气,开怀道:“许先生啊,我就送到门前,路上小心呐!”
一个很有气度的中年人站在二人身侧,笑道:“许先生技艺超绝,若是日后有机会,我也得邀请于你。”
“周先生过誉了,两位,许木先行告辞。”许游对着两人再次作揖,转身走出院门,于夜色下慢慢向着自己家中走去。
“这个许先生大方懂礼,虽穿粗衣,却气质不俗,难得啊。”自东城而来的周姓中年人感慨了一句。
刘老爷赞同点头,两人又欲回厅堂闲谈。
白衣少女脸颊有着迷人红晕,她独坐桌边,抬头将酒水饮尽,再悠然站起,脚步略有晃荡的行走,与刘老爷二人交错而过后出门离去。
“嘶...”
刘老爷疑惑回头,眨着迷离的双目,茫然道:“刚刚那姑娘是谁?”
周先生打趣道:“哈哈,你这是酒喝多了,自家客人都认不全。”
“嗯,怕是如此,周兄,我们到厅内喝茶,厢房早已经备好,明日你再回东城。”刘老爷摇摇头,接受了这个最合理的可能性。
“好,依你就是,明年此时,说不得你就当上爷爷了。”
“哈哈哈!那定要请周兄再来饮酒,也要请许先生过来演奏一番。”
......
许游走在街道之中,感受着袖子内份量颇重的钱袋,他不禁面露微笑,自己散工生涯第一单,算是完美结束了;
刘老爷实在太过豁达,三百枚的酬劳给自己之后,还额外加了一百枚铜钱的酬劳;
赚钱的感觉,那是真的不错。
摇了摇头,许游放缓了脚步,思索起一些事情。
‘今日不管是在民生街,还是在刘老爷家中,都有人说起昨日运河那奇怪之事;
‘如今已经立秋,却有万万蜉蝣落水而亡,此举违背蜉蝣生存的规律...必然是修行者所为;
‘只是如此施为,有什么目的呢?
‘也不知四神教有没有牵扯其中...
‘我对洛阳城各处毫不熟悉,想要寻找线索,当真困难...若是有一个熟悉此城之人常与我打探消息,再与我通风报信...那就好了。
‘还有这洛阳城内,应该有那种修行者之间的聚会,若是我能够接触的到...
‘说不定就能取得关于四神教的信息。’
“呼...”
轻轻呵出一口气,许游散去杂乱思绪,放空大脑迈步缓行。
走不一阵,他眉头忽然微微皱起,又不动声色继续走着。
再走到一处街巷拐角,许游入了街巷停下了脚步,似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须臾,有轻微脚步声在这静寂无声的深夜响起,脚步声由慢变快,一道人影手持匕首转入了拐角街巷。
月色之下,那匕首闪烁着森森寒芒,锋锐的刀刃似乎能够轻易割裂血肉皮肤;
只是握着它的那只手掌,却是干枯瘦弱,没有多少力量感;
且他握匕首的姿势亦是没有技巧,仿佛从未用过此等锋锐之器。
手掌干枯,手的主人亦是形容消瘦,他转入街巷之后,便见到许游倚靠墙角,正微微歪头看着他。
借着月华,他看到许游似面带笑意。
这人不由心头一跳,握匕首的五指再加了一分力气。
“别动!”他面露狠色,快步上前将匕首抵在许游心口,厉声道:“把钱交出来!”
“别冲动。”许游笑意不变,低头看了眼那把匕首,只见那握住利刃的手臂此刻抖的厉害。
他又抬头看向了劫道之人;
这人双鬓斑白,面黄肌瘦,许游对他有些印象,自己今日在民生街见过他。
“你想活命...就把钱给我!不然...不然我就捅死你!”李程目光有些慌乱,威胁的声音亦是有些发颤。
与他相比,被匕首抵着的许游却毫无一丝慌乱,他神色似笑非笑,轻声道:
“你这样是犯法的,明白吗?快把匕首拿开,与我去官署自首,争取从轻发落。”
“别跟我扯这些!钱拿给我!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快点!”李程目光更为慌乱,整个身体都在止不住的颤动着;
他呼吸急促,匕首再向许游心口处抵近了半分,刺破了粗布黑衣。
“怎么说了不听,还把我衣服弄坏了,你这劫打的未免太不专业。”
许游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伸起一只手猛的握住了李程的手臂,五指微微用力一捏;
他虽没用多少力气,可他身为三境修士,其气力却也不是凡人能够抵抗的住。
“呃!!”只听李程闷哼一声,吃痛之下张开了五指,那匕首便不得不无力掉落在地,与石砖相触,在昏暗街巷中发出了一道清脆声响。
这声响轻微,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程心中,他根本没能看清许游的动作!
李程神色震惊,旋即又转做了茫然。
这茫然神色并未在他脸上出现太久,须臾之后,他抬头看了眼许游,一双瞳孔茫然之意已经消退;
害怕与绝望充斥了他整个眼球,继而扩散蔓延到他整张脸;
许游目露疑惑,不太懂此人这由心而露的眼神,代表着什么含义;
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人此刻心中所想...似乎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的害怕,他的绝望,皆是如此。
只是这不妨碍许游想要拉这人去官署的意愿。
他如今依然是芒轩巡察使,虽然现在没有俸禄可拿,显得这个官职可有可无;
可许游依然奉行着为官原则,带这个劫道之人去官署报案,合乎自己的原则。
不过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盲点——他并不知道洛阳北城管理治安犯罪的都尉府在哪...
许游面色有些尴尬,转而一本正经道:“你知道都尉府在哪里么?带我前去,然后再自首认罪,明白吗?”
李程恍若未觉,他面色黯淡,低头喃喃道:“母亲...母亲...孩儿又做错事了...”
转而他忽然抬头,看着许游乞求道:“不要带我去官署,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我给你赔礼道歉!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带我去官署...若是被关进牢中...”
他低垂下脑袋,他的身体颤抖的厉害,他带着哭腔低声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哪怕切掉我几根手指都可以...
“只是求求你了...不要带我去官署...”
许游微微吸了口气,默不作声看着他。
见许游似乎铁了心要送自己去官署,这个叫做李程的男子忽而流泪不止,忽而嚎啕大哭;
那哭声绝望而又落寞,无助而又凄凉。
他满脸是泪,泪湿衣襟,他哭着道:
“我真的没有办法才想抢你的钱...我错了...我不该猪油蒙了心...
“母亲...母亲...
“孩儿不孝...又做错事了...
“孩儿当真该死...
“母亲...呜呜......”
街巷一角,许游微微怔住,轻轻松开手掌。
“莫哭,且与我说说,你家中是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