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阳匆忙赶回府时,魏鸢已经命人把魏恭明收拾干净,体体面面的入了殓。
就算是为了正阳,她也不会连这最后一点体面都不会给他。
“父亲!”风尘仆仆的魏正阳,看到满府丧幡的那一刻,一路的强忍都化成了泪水。
想比活了两辈子对魏恭明只剩下恨的魏鸢,魏正阳对生父还有几分孺慕之情。
魏鸢看着哭成泪人的魏正阳,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母亲死的时候他刚出生,尽管父亲这么多年对他不管不问,父子天性,难免保留了一丝孺慕之情。这也是她把正阳打发到书院苦读的主要原因。
“姐,父亲是怎么死的?可有话留给我?你为不早早通知我?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魏正阳一连串的追问,惹恼了魏鸢。
“你是在质问我吗?”魏鸢冷着脸训斥道:“还是你觉得我有意不让他见你最后一面?”
她是故意在等魏恭明咽气,她要他抱着遗憾而终,就像母亲当年一样。没能给沈家翻案,没能看着她长大,也没能见她刚出生的小儿子最后一面。
“我没有。”魏正阳急忙否认,哭红了双眼说道,“我只是担心父亲临终前有话交代,而我又不在身边。”
魏鸢眼神闪烁,故作沉思道:“他要我杀了魏文昌。”
魏正阳倒吸一口凉气,支支吾吾说道:“他、他怎么能这样?”
魏鸢把如何冯氏亲口承认魏文昌不是魏家的种,删删减减告知了魏正阳,然后纠结的询问道:“你说我该不该全了父亲最后的遗愿?”
她可以不在乎正阳心里惦记着生父,但既然与她一起继承了母亲的嫁妆,享受她的关怀与保护,就必须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哪怕是面临魏恭明的死,也不能改变立场。
“不、不行!”魏正阳猛然起身神情激动的否决道,察觉到违背父亲遗愿实属不孝,脊梁笔直的向着魏恭明棺材拱手一拜,解释道,“魏文昌已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姐姐千万别因为他搭上自己的性命。父亲若是不满,就、就让他算到我的头上吧!”
魏鸢满意的勾起一抹唇角,轻声说道:“魏文昌疯了。”
身心受辱的六皇子正躺在床上养伤,根本就没让他进府。魏滢芷虽然不想管他,但她是魏文昌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哪怕是为了她早已烂大街的名声,也不得不安置他。
“啊?”魏正阳诧异的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明所以。
魏鸢挑挑拣拣,把魏文昌害死冯氏,冯氏七孔流血吓疯了魏文昌的事告诉了他。
魏正阳仿佛受到了巨大冲击,难以置信的脸呆呆愣愣的直视着魏鸢,结结巴巴的质疑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们、他们可是亲母子。”
魏鸢波澜不惊的说道:“府里的丫鬟小厮都可以作证。”
知道真相的都是她信得过的人,她不认为有人会蠢到,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告诉正阳真相。更何况,她也不觉得正阳会因为真相和她决裂。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他年龄尚小,不想他长歪了。
魏正阳急忙解释道:“我没有不相信姐姐,我只是有些诧异。”
姐姐肯定是因为他一开始的不信任生气了,他只有姐姐这一个亲人了,以后他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姐姐伤心。
魏鸢不再继续纠缠这件事,直奔正题道:“魏家现在风雨飘摇,不适合大肆操办父亲的丧事,一切从简即可,相信父亲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我们。”
不适合大肆操办是真,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给魏恭明一个隆重的葬礼。魏家的银子早就被他们败光了,拿母亲的嫁妆,或者用母亲嫁妆赚来的银子给魏恭明操办丧事,是对母亲最大的侮辱。
“我并不懂这些,姐姐安排就好。”魏正阳毫不犹豫的点头,唯恐因为魏恭明的身后事,再惹魏鸢不悦。
魏恭明葬礼这一日,魏鸢身穿白色齐腰襦裙,元宝髻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簪,端坐位小书房面无表情的处理着铺子里的账目。
“姐姐,我能进来吗?”魏正阳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向书房里问道。
魏鸢头也没抬的说道:“进来吧。”
她不打算给魏恭明送葬时,就猜到魏正阳会来劝。只是有些恨不是死就能抵消,有些怨不是死就能消散。
魏正阳蹑手蹑脚的进了书房,试探性的问道:“姐姐,马上到父亲出府的时辰了,你还不换衣服吗?”
魏鸢低着头目光闪烁,语气轻缓的问道:“你知道母亲的为何会被安葬在小齐山?”
她不能原谅魏恭明的事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母亲死后连魏家的祖坟都没进这件事。
魏正阳浑身一僵,支支吾吾的说道:“冯氏曾说,是父亲怕母亲惦记外祖父一家,特地把他们安葬在一起,”
魏鸢抬起头,目光灼灼的追问道:“这些糊弄人的鬼话,你也相信?”
魏家妇,死后却葬进沈家的坟地。这和休弃有什么区别?
魏正阳摇头,语气失落的说道:“父亲不喜我提起沈家,更不允许我到坟上祭拜母亲和外祖父一家。唯恐魏家和沈家扯上一点点关系,又怎么会像冯氏所说?”
魏鸢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本能地紧握起拳头语气生硬的说道:“我不强求你时刻牢记沈家的冤、母亲的死,以及这些年我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但是我不希望你仗着我的忍让疼爱,强求我不愿意做的事。”
她就是不愿给他披麻戴孝,因为在她的心里,魏恭明是一个不配称为父亲的伪君子。
魏正阳红着眼眶,劝说道:“我知道姐姐心里有怨有恨,可是人死为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魏鸢冷冷的注视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话应该到母亲的坟前去说,你看她泉下有知,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没有那条律法规定,父亲死了子女就必须原谅他的罪过。她活着不是为了别人的一张嘴,哪些高举道德的幌子逼着受害者做圣人的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魏正阳心虚的表情,甚至不敢去看魏鸢的眼睛,支支吾吾半晌强行解释道:“我没有看重父亲轻视母亲的意思,我有想过择吉日给母亲迁坟,以原配正妻之礼重新葬进祖坟。我只是想要姐姐放下不幸的过去,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呵呵。”魏鸢毫不客气的冷笑两声,反问道:“冯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母亲不愿意葬在魏家。小齐山有疼她的父母,护她兄长,魏家的祖坟里只有她的仇人。你是要让她做鬼都受他们的欺负吗?”
她这个弟弟终究是被冯氏刻意培养的优柔寡断了些,重生后她一直循序善诱,希望他能够立起来。现在看来虽有成效,却没达到她想要的结果。看来她得下狠手了。
“我没有!”魏正阳连忙摇头否认,口中不停地解释道:“以前是我懦弱,不敢问不敢管,现在我只是想重新给母亲一个体面的葬礼,入祖坟享受魏家后人的香火。”
“跪下!”魏鸢重重的合上了账本,厉声呵斥道。
魏正阳笔直的跪到了地上,模样委屈的问道:“正阳愚钝,不知错在何处?”
魏鸢俯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母亲不需要魏家人的祭拜。你若真有孝心,顺从父母的意愿,比你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们身上要好上千百倍。”
魏恭明的死,倒让正阳对魏家多了几分留恋。若现在告诉他她欲从母姓,必然会遭到他强烈反对。说不定还会让他们姐弟生出隔阂。
魏正阳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滑落,委屈巴拉的说道:“可是我和姐姐都姓魏,我若去祭拜母亲,她会不会生气?”
魏鸢放缓了语气,意犹未尽的说道:“我们自然不同。”
他们骨子里还留了一半沈家的血。母亲那么温柔的人,又怎么舍得责备他们?
“你起来吧,送葬后,到母亲牌位下跪着,等想明白派人来告诉我一声。”魏鸢面无表情的说道。
“知道了姐姐。”魏正阳怯怯的站起了身,不敢再劝魏鸢换丧服送魏恭明最后一程,“那、那我去送父亲了。”
“嗯。”魏鸢再次翻开账本,不去看魏正阳欲言又止的表情。
魏正阳此时还不知道,魏鸢为了让他对沈家,对沈氏心怀感恩之情,特地给他安排了长达十天了提壶灌顶。由青梅亲自负责执行,就从他跪沈氏牌位开始,反复诉说沈家当年的繁荣,魏恭明如何求娶沈氏,又如何琵琶别抱纵容冯氏害死沈氏,以及她这些年所吃过的苦受过的罪。
魏正阳先是心疼,再是羞愧的无地自容,直到听得有些麻木时,青梅又诉说了魏鸢的第二个要求,命他大声背诵出来。好不容易熬到结束,魏鸢又命他每三天写一篇感悟。以至于后来,魏正阳再也不敢因魏家的任何事顶撞魏鸢,唯恐亲姐姐再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惩罚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魏恭明下葬的第二天,魏滢芷就一脸落魄相的打上了门。没有丫鬟小厮开路,也没有香车珠宝的点缀,唯有一身丧服两手空空,苍白的面孔、劣质的香粉味,都足以证明失宠后贬为侍妾的日子十分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