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景象杂乱地堆砌于脑海,耳中听闻的声音如海底水泡破裂,遥远而沉闷。
阎思低下头,手上的书已然潮湿,透出一股时隐时现的刺鼻铁锈味……
抬起头,又置身于沉重的介质中,黑暗让他动弹不得,胸口感觉到稠密的重量。
吸气时,宝石辉煌,岩壁高耸……
吐气时,深渊空旷,肺叶疼痛……
吸气时,绿植环绕,鸟语花香……
吐气时,狂风呼啸,冰天雪地……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内阁的某个角落,还是在无数个陌生的所在穿行。
一定是左侧书页上的记载有问题,阎思以最大的毅力扭头,看向右侧书页工整的字迹,瞬间脱出了控制。
内阁仍然空无一人,万籁俱寂。
喘息几口气后,阎思内心惊讶:
“这些潦草的字迹会凭空产生幻术,按师父教的,幻术乃是自我心境的投射。”
如果单单是迷幻纷乱,心境堆叠,这书的左侧和垃圾并无二致。
干脆放下这本书,另外再找找看?
半个时辰的限制过了多久了?阎思忽然愣住。
这缕黑气如此迷人、纯粹、邪恶,恐怕一会儿就会被书官催促,蓝皮书实在不忍心放手。
阎思心念电转,定了几个规矩,眯上双眼,再次瞩目左侧文字。
大抵来说,左侧是这位奇人异士的旅行日记,他得到了一本名为《死之图景》的古书,之后召集修士,按古书所载的地点开始一个一个探索。
起初的队伍,尽是修行大道上的顶尖好手,人人雀跃振奋,旅程迅速。
对于那些仿佛速记般的文字,阎思直接不予理会。
也不会去想着破解一些迷惑人心、以术法加密过的记述。
抽样选读时,阎思会逐字逐句阅读,但效果奇差。
因为在最初的团队兴奋后,事情似乎被一种力量悄然改变,渐渐出现这群人探险时难以名状的行为……
一些段落中总是提到“缓和”、“休眠”,紧接着气氛上了一个格调,频繁看到“爆发”、“身体变故”。
那人似乎从不放弃,无论死了多少人,无论躯体发生了什么状况,或是换了几支队伍都一直在追寻某个东西,仿佛有一股力量抽干了他的脑力,压迫其前行。
阎思能看出,在队伍抵达各类目标地点前,当地已经有过许多怪事,并非他们带去。
曾经有个什么东西,但是零碎的信息太多,可推理的拼图甚少……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阎思渐渐感到有种浪费时间的焦虑心情。
此人修行日益变强,但心魔渐盛,沉迷于虚幻。
在末尾几页,这位日记作者似乎突然变了性。
他们穿越山脉,到了一处无穷无尽的密林,在一个山洞探索后空手而归,但出来时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密林过于茂盛,天空星辰竟然陌生到无法用星盘推演。
而晚上……看不到月亮。
只有寥寥数笔说了悲惨的处境,食物、水、各类物资天天变少。
一笔都没提那些随他前来的修士怎么样了,通篇累页地开始记载一株五彩树苗。
从这页以后,记载再也没离开过树苗一丈远,亦不曾转换视角,写写路途的艰辛。
阎思皱着眉头不停往后翻着,心中渐渐感到不安。
因为这文字背后,他仿佛看到一只爬行怪物悄悄接近植株……
描写越发细致入微,作者靠着集中精神在抵御某种恐惧,战栗感深入阎思内心。
最后两页,却只有混沌的墨水及皱巴巴的纸张。
阎思扔下书本,大口喘气。
他看到脚下一片绿草,已经被树藤包裹住的营帐,手中的一杆笔颇为奇特,羽尾镶嵌满了片状宝石……
鼻中飘过一股树叶腐烂后馥郁的香味……
猛然回头,那无法形容的亮光围绕着一株细小的植株,根系顺着土壤表面开始往阎思脚下涌来。
“不对,你只是幻觉!”
阎思大叫。
他扔下书本,疯了一般逃跑,根系节节突起,掀翻营帐与大树。
“算你守时,半个时辰刚到。”
书官看着阎思跌跌撞撞冲出。
但在阎思耳中,书官嗓音却高了个调子,陌生如初见。
他已无力去管身后追踪的根系,往万书阁大门疾冲。
“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声宽慰顷刻间被甩在身后。
一个人越是害怕,他的感情便会渐渐死去。
真正的恐惧,并非静止不动的陶瓷杯,而是一抹会动的五彩植株。
当好奇与希望转变的瞬间,那活生生而又新鲜的恐惧滋味,令人心醉神迷。
阎思躺在自己舍馆的大床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内阁为何只允许观看半个时辰,为何不给带出典籍,此刻心知肚明。
第二天大早,阎思顶着个黑眼圈来到掌教大殿。
到场的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有五人之多,刚入修的同辈子弟三人,未入修的两人。
阎思、聂伊宁、平常服侍阎思的一位脸庞稚嫩的男孩,两个不相识的女子。
卷宗长老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各类事项。
召集他们五人,果然是去下山历练。
万灵门崇尚切入民生,并非一味地看书和闭关。
一般来说,每过一个境界,都会有相应境界的事务安排,大大小小,不一而足。
“你干嘛了?”
聂伊宁小声搭话,昨晚在万书阁中的那点别扭似是没发生过。
这姑娘性格大气,浑没把争执放在心上。
“受了点刺激,心乱,没睡好。”
阎思有气无力,同时使劲地闭了闭眼睛,生怕想起在内阁点滴。
“心乱……”
聂伊宁沉吟,也不知道听成了什么,嘴角微微上翘,似是嘲弄,又似幸灾乐祸。
“阎思上前。”卷宗长老宣道。
“弟子在。”
“万灵门昨日收到民事委托,你们五人下山历练,小组便以你为首,地点是邵华城。”
阎思躬身下摆,以示遵命。
杭昭昭的计算全部命中。
“此次前去,就不派年长弟子了,给予十五日时间。”
“你等自行把握事务进程,若是凶险,就只探明虚实,回万灵门汇报再行定夺……”
“若是力所能及,便将事情处置干净。”
这任务分派极为宽松,料想万灵门知道一些阎氏家族的情况,想以最妥善的手法处置。
卷宗长老提高声音:
“总之万灵门乃大华国第一宗门,下山办事且不可做那半吊子之事,砸了千年的招牌。”
“弟子谨记。”
阎思下拜,同时算了算自己的计划。
遂通门开放七天,如今已是第三日。
阎庄所在之地为州山府,长指峰……从脚程上算,反而距离邵华城更近一些。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先回本家一趟。
血脉即便末落,少子仍存世间,凿空指鹿又又如何,只需心不动。
“众位同门,我先去调取一些邵华城的详细文书,三日后直接聚首于邵华城督城府邸。”
那心不动又是什么?
肌肤被刺不退缩,双目被刺不转睛。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