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见冯月满,倒是很有印象。那个最漂亮的新生。
于是便和善地解释道:“这是白居易的诗,《赋得古原草送别》,你也喜欢吗?”
冯月满接过一看,险些晕倒。
一字不差。
她幼时师父教她识字,学的第一首诗就是这个,她在为青云书院的入学考试做准备时,浏览了古往今来所有存世的名诗,压根没找到这一首,便以为是师父自己所作,谁知,谁知……
师父怎么从不曾同她讲清楚!
冯月满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二人见状,钦佩不已,“冯相千金果然是性情之人,这首诗好得我也想哭出来呢,只是没好意思嘿嘿。”
冯月满忿忿地瞪了二人一眼,拂袖离开。
二人挠了挠头,不解何意。
冯月满一路往放榜处走,浑身颤抖不停,手心满是冷汗。
跟在她身边的女子不解道:“月满,你不舒服吗?”
冯月满抬头看向她,无辜又柔弱,“盈姐姐,你可知这次负责批改诗赋考卷的夫子都有哪些?”
“眼下应该只有冷夫子一人在专心批改试卷,他向来是最不为外物所动的那个了。”
冯月满只听进去了前半句,眼眸陡然一亮,“冷夫子,哪个冷夫子?”
“冷溶啊,你问这个……”她话还没说完,冯月满已经匆忙转身离开了。
她一边走,一边喜极而泣,老天果然是眷顾她的!
来到山门处,冯府的仆人正等候在那里。
冯月满连忙催促仆人道:“去将夫人请上来,快去!”
她疾言厉色,仆人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耽搁,连忙顺着台阶跑了下去。
原来昨夜冯月满便收到家书,是冯相要她在考完试后,和徐氏一道去拜访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隐居的别院,正位于云中山脉。
冯月满现在顾不得什么大长公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天助她也。
徐氏被匆匆忙忙请过来,不解地看向冯月满,“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冯月满迫切拉住她的手道:“母亲,眼下只有您能救女儿了!”
徐氏吓了一跳,挥退仆人,正色看向冯月满,没说话。
冯月满抽抽噎噎同她讲出了实情,言罢,还不忘加上一句,“女儿也是想为父亲争光心切,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岔子,冯春黛简直天生克我!”
徐氏眉眼冷漠地看向她,“你怎知我和冷夫子是旧相识?”
冯月满犹豫了一下,便直接把林般般卖了。
徐氏微怔。
冯月满又连忙道:“为如清治病那十万两银子,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林小将军才会支付的。母亲,我于如清有救命之恩,您一定要帮我这一次!”
徐氏冷笑,“我的确和冷溶是旧相识,可这种事情,即便我出面,他也不会帮你遮掩的。”
听到这话,冯月满心中已经有了些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母亲,我特意打听过,冷夫子至今不娶,难道不是在等着一个人吗?您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如清生了那样邪门的病,我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您不替她偿还这恩情,就不怕她遭报应吗?”
说到后面,声色愈厉。
徐氏气得胸脯起伏不定,“你这是在咒她!?”
冯月满低下头,“女儿只是在求您。”
徐氏有十多年没见过冷溶了,上次谈话也没露面,如今突然登门却是为了这种事,连她自己都觉得折辱了对方。
她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冯月满,观音面,却生了一副蛇蝎心。
她到底还是顾忌自家闺女,无可奈何地道:“我答应替你走这一遭,但此事过后,你和我女儿之间便彻底两清了。”
“此事过后,夫人也要替我保密。”冯月满抬头道。
徐氏瞥了她一眼,转身,凭着记忆去往夫子楼。
一楼人满为患,一众身穿长布衫的夫子们或坐或躺,摇头晃脑地吟诵着诗句,看见来人,也不理会。
徐氏敲门礼貌道:“请问,冷夫子在吗?”
“二楼。”有人头也不抬地答道。
徐氏颔首后顺着楼梯去了二楼,和一楼相比,这里空旷极了,只有一人。
男子黑发及腰,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叆叇,坐在书案前,用朱笔批改着面前一沓封了名的试卷。
其中有一张批改过的试卷被他单独拎了出来,放在一边。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看过去,猛然怔住。
徐氏的脸上扯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冷夫子,又见面了。”
上次见还是在大相国寺,但却隔着屏风。
“冯夫人。”教书时严肃古板的声音在面对故人时,竟多了几分生动。
他抬头看了一眼,便面色无异样地垂下眸,指节推了推叆叇,主动询问道:“冯夫人来此,所为何事?”
徐氏低下头不太敢看他,似乎多看那人一眼,就会玷污了他的清白。
而她接下来所求之事,更是硬生生将他往泥淖里拉……
徐氏终归还是开了口。
“她一时糊涂,不知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劳烦冷夫子替她遮掩此事,即便这一科的成绩作废也是可行的,只是千万不能沾上抄袭的丑事。”
她说完,空气中沉默了好久。
徐氏的头低得只能看见地板,心里终归还是抱了一丝希冀。
她知道他是极守规矩的人,但是千帆过尽,或许,他终于会为她破一次例也未可知?
一炷香后。
夫子楼的大门,一位贵妇人步履踉跄地仓惶离去,仿佛在逃命一般。
山门处,冯月满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徐氏回来了,连忙迎上去,“母亲,怎么样了?冷溶答应了吗?”
徐氏面色黯淡地摇了摇头,“我为你,老脸也拉下了。可我早说过,他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你自求多福吧。”
冯月满不可置信地松开了她的衣袖,“怎么可能?你们的关系,只要你愿意低下头求一求他,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谁知这一句话却把徐氏惹恼了,“我们什么关系?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旧相识,哪来的脸面要求他违背原则?”
冯月满还想再说,徐氏却直接转身离开。
一瞬间,她的心彻底坠入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