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驻警张铨一大跳,矿区入夜除了事前申请的访客,几乎无人出没,有人来通常都是出大事时,整理好衣服,将衬衫扎进裤子,戴上警帽,抬头看监视器画面,嚷着要门外的人别敲:「再敲,先告你一条破坏公物!」
「事情大条,快跟我走!」洛斯话也没说清楚,拉着张铨跟着自己回到宿舍。
张铨甩开他的手,左手迅速按着腰上警棍,要他双手抬高,确认洛斯手上没有危险物后,就地听他说发生什么事。听完以后,咕哝几句为何这么倒楣,拿起无线电请求山脚下的警局支援。
洛斯见状旁边帮腔:「两辆救护车,越快越好!」
「给我闭嘴,讯号都不稳了,你还那边制造噪音,老子不是头一天当差,这还要你教。」
通报结束,张铨抓起手电筒,跟洛斯一起奔回宿舍,匆忙间,连门都忘了带上。只见他稍稍小跑,已经气喘吁吁,还得边拉着裤腰带防止脱落。
宿舍现场,阿平三人仍在昏迷中,张铨确认过他们的状态,好在人还有呼吸,庆幸没闹出人命,不然上级怪罪下来,他连这个凉缺都保不住。
「要不要把他们抬到外面透透气?」
「他们又不是窒息,透什么气。」洛斯瞎紧张地跟进跟出,张铨脾气也上来,把一肚鸟气出在他身上。
「那止血?」洛斯指着阿平头上的伤口。
「已经干了。」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些人死不了,顶多脑震荡。倒是你还不走,等人来抓吗?」
洛斯不明白张铨的话,愣在那,两人大眼瞪小眼,直到一方认输为止。
「平常这么聪明,走兽道就进来,我想逮还逮不到人。等会山下弟兄上来,你这个通报人嫌疑最大,还能顺便治条擅闯国有地,不走是要等人抓吗?」
「但是......」
「有事你绝对跑不到,哪个部落的我都一清二楚,跟你说没事就没事,婆婆妈妈的。」
「大哥不担心我就是凶手吗?」
「你?」张铨闻言,原地大笑亏洛斯还没这个胆量,且凭他当警察的直觉,凶手决不是眼前人。
车声渐近,洛斯才依依不舍离开。
张铨趁着山下警察还没赶到现场,先搜查四周,依他多年经验,凶手很可能还在附近,他手按着警棍四处看看。见到仓库被撬开,手电筒拿近一照,一颗沾血的佛头躺在地上,除此之外还有鞋印,从痕迹来看应该是胶鞋且是个男人的足迹。
「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运气好!」
救护车抵达现场,他先去招呼。不料回来时,佛头已消失无踪,足迹也被抹掉,只留下一小摊血,事后证明跟阿平dna吻合。
母亲准备好早餐,换上平常上班套装,上楼敲门,他从床上应声:「醒来了。」
「出门记得把门锁上。」临走前,她边念着每天早上都要人三催四请。
今天早上有晨会,一周一次的升旗典礼,他穿上制服,将课本塞进书包,下楼时桌上已经摆着吐司和豆浆,母亲正好回头拿东西,两人匆匆一面,只说上一句:「快吃,要迟到了。」
他应了声好,拉出椅子坐下,将吐司送进嘴里,两片面包间夹着起司和一片萝蔓生菜。听见母亲发动机车催引擎的声音,他走到窗户,目送人离开。看看时钟,已经快七点半,上学快迟到,剩下的食物匆忙塞进嘴里,差点噎着,狼狈地灌进一大口豆浆,才终于吞下去。
每天都是一样的对话,母亲对他总是爱理不理。
学校离家有三个红绿灯距离,他低着头走路,边默背英文单字,死党陈明走在后头,见他完全没有察觉,忍不住从身后拍肩,提醒他走路看路。八壹中文網
「这么专心,连我丢石头到脚边都没发现!」
「背英文单字。你背完了?」
「我认识26个字母,但它们不认识我,背了也没用。」
「你再不及格,拉低全班平均,王老师要见你爸妈。」
「要是能找到他们,我还得谢谢王老师呢,这两个空中飞人,我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到一面。」
陈明的爸妈是国内航的机长和空服员,父亲届龄退休,母亲计画飞完,下个月转成地勤,一家人已经习惯十天八天没见到面,就算同处一个家,也是各关在房间里面,只有吃饭时才会坐在同个饭桌前。
「别背了,来比谁先跑到学校吧!」陈明全力向前冲刺,落下他在后头猛追,正好赶上校门关闭。
「这回你偷跑不算。」
「你哪一次不是这样说!」
两个人自小认识,又都是独生子,彼此感情更像兄弟,小学时还一起在陈明家露营过。
冲进教室后,他拿出课本,想再复习一次小考范围,上回只差三分就满分,要不是把a搞错成e。
班花林莹静坐在他旁边,故意开他玩笑,指着脸上的痘痘,说都已经冒出白头。他不知自己是不好意思,还是单纯青春期的阴晴不定,露出似怒似笑的表情。
他伸手想挡住那颗痘子,手被林静莹抓住,两人互看一眼,彼此都觉得尴尬,又缩回去。
「别碰,手不干净。」林莹静拿出皮肤科开的药,递给他:「这有效,给你。」
他想都没想就欣悦收下,母亲一向都主张青春痘会自己消掉,就连他想去看个皮肤科都反对。正想说些感谢话,班长开始发试卷小考。
「下课还妳。」
「不用,家里多的是。用完了,我再请我妈开药」林莹静家开医院,父亲是医生世家出身,母亲原本是小儿科的护理师,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们俩家住得近,巧的是两人从小学三年级起同班到现在,再加上陈明,可算是名符其实的青梅竹马。
「谢谢。」
「不谢。」
他将药拿在手上把玩,上头还有林莹静擦的乳液味,光是这样,他就觉得高兴。
丰雄在救护车上醒来,头还胀得发痛,虽没有明显外伤,可医护人员怀疑有脑震荡,仍必须送到医院检查,先醒来的雯纹,一直坐在身边照顾,露出担心的神情。
「小雄,你醒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头晕吗?」
「老婆。」丰雄伸手抚摸雯纹的脸,要她别担心:「阿平呢?」
「在另一辆车,他的伤势较严重,必须进行外科手术。」
「是谁报的警?」
「分驻矿区的警察巡逻时发现我们,帮忙叫救护车。不过,他也没看到凶手。」
两人都没想到逃过金石矿区九死一生的地下掩埋,竟会在宿舍遭人埋伏,且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幸好捡回一条命,不然真的要成为山中飘荡的一缕阴魂。
抵达医院后,两人伤势较轻,护士帮忙处理外伤,也都做过脑部检查,确认没有脑震荡,在警方特别准备的小房间等待做笔录。
不久后,一名年约三十出头的警察敲门进来:「两位久等,身体还行吗?」
丰雄回答:「我们没事,阿平难说,现在还在手术间,也不知道情况。」
「梁先生的状况,等他人醒后再另外了解。目前,想想请教几个问题。」
「好,我们都准备好了。」
警察拿出录音笔,说明目前时间,并拿出一张纸,口述笔录过程,并提醒他们,若有任何地方需要进一步补充,尽可直接打断对话。
「两位好,我叫吴季,请简单描述事发经过,谁先来都可以。」
「我先吧。」丰雄举手,他有话藏不住,早想一吐为快:「凶手躲在房间,趁着我们没留意,往后方偷袭。」
「可有看到他从哪个地方冒出?」
「门后,宿舍阴阴暗暗的,加上我们太过疲累,没有发现里头藏着别人。」
「小姐呢?」
雯纹趁着丰雄回答之际,回想当时画面,提供的线索更为明确:「我先生走在后头,我先进去收拾行李。等到回头看时,他躺在地上,凶手站在身边,他的动作应该很快,小雄才会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丰雄心情着急时,肩膀便会不自主耸动,雯纹见状,用手抚摸他的背,安抚情绪。
「脸可有瞧见?」
「房间很暗,不是很清楚。」两人中,只有雯纹与凶手真正面对面过。
「可有看到他行凶的武器?」
「圆圆的,应该很沉,我看他的手臂肌肉有用力紧绷,至于形状......」雯纹欲言又止,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不论再荒唐,想到什么就说,也许会成为破案关键。」
「佛头!」
「佛头?」吴季表情起了微妙变化:「这可能是个重要线索,回头我再请山区的学长帮忙。事发当时,梁先生人在哪里?」
「他住在隔壁房,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说话声。」
「除了你们三人,还有其他人在?」
「他有喃喃自语的习惯。」
笔录告一段落,医院正好来电通知丰雄,阿平的手术已经结束,需要有人帮忙办住院手续。他坐不住,索性出去走走,顺便到护理站询问。他一走,雯纹告诉吴季对这件事情有其他想法。
「请说。」
「方才提到佛像,如果是ㄧ般人,应该会直接否定或说看错,但吴警官一点都不讶异,背后有什么原因吗?难不成,这是连续伤害犯干的?」
「当然不是!若有这种事,新闻早就报出来了。我看过稍早同事帮梁先生拍的照片,他的头部伤口不平整,有凹有凸,我看不像是一般的球棒或木棍,所以妳一讲到佛头,我才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怀疑我们是凶手。」
吴季刻意压低音量,若对方心虚就会自乱阵脚:「我比较怀疑,你们知道凶手是谁而知情不报。」
「要是知道,丰雄这么毛躁早脱口而出。」
吴季笑而不答,似是同意,这点疑惑也早随着做笔录的过程排除。
「但或许,我们知道凶手可能是谁。」
「喔?」
「金石矿区下方的水源地,壁上也有雕刻佛像,说不定出自同一人之手。如果不是雕刻师,那便和进出的人有关。进出保护区都需要申请,只要一查便知。」
手机震动,丰雄传讯给雯纹,他已办好住院手续,约在病房碰面。
「这几点,我都会一一调查,排除嫌疑,今天笔录先做到这吧。」
两人在医院大厅说再见,雯纹搭乘病人专用的电梯上楼,丰雄怕影响阿平身体复原,帮忙安排的是十楼的单人病房,一晚要五千。
「警察先生说什么了?关于犯人他可有线索?」丰雄问。
「警察手脚再快,调查也需要时间。」
这时,一通陌生来电,丰雄赶紧接起。
「请问是余丰雄先生吗?梁叔叔请我来医院探望阿平大哥。」
「妳人在哪?」
「医院大厅。」
「搭电梯上来,我在电梯口等妳。」丰雄出去再回来,可亦跟在后面,向雯纹点头示好:「放心,他人没事。」
「回头我拨个电话给梁叔叔,省得他操心,今晚交我顾吧。」
丰雄不放心,但累整天,身体乏得很,就不再推辞:「有状况打电话通知我们。」
两人离开后,可亦拨电话给梁一问,又向家里报告今晚不回去,坐在陪伴床,看着沉睡的阿平,露出一抹苦笑。
校际竞赛公布演讲项目结果,他代表学校参加,荣获第三名,已经是该校创校以来的最佳成绩。本应为这件事情而开心,可他是个竞争意识强的人,对于自己的表现胸有成竹,听到名次不是第一,一味地只想从评审口中知道落败原因,丝毫高兴不起来。
「你呢,口条不错、反应快,可是头低低的,不够自信。」
评审是负责全市国语文竞赛的培训老师,每组名列一、二名的学生,最后都会参加统一受训的营队,以应几个月后的全国比赛。
知道是这个原因后,他没反应,这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母亲总要他说话别正眼盯着人瞧,嫌弃他的一对眼睛太过早熟,失了小孩该有的纯真善良,久了不管跟谁说话都低着头。
评审指着他的鼻翼说:「不论是平常讲话或参加比赛,视线最好落在这里。」
他站在原地,看见映照在走廊玻璃上的倒影,撇开头去,看着远方发呆,直到听见陈明的吆喝声才回过神。没想到林莹静也来了,他勉强打起精神装出开心模样,陪他们说笑。
「走,去哪庆祝?」陈明问。
「喝木瓜牛奶?」林莹静提议。
「还要点水果冰,为了庆祝,点两份才够!我爸从埃及回来,给我一大笔零用钱,今天都我请客!」
「又不是第一名,不用这么破费。」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回家,但又说不出口。
「跟我客气什么,吃完再回去。」
陈明推着他的背往校门口走,丝毫没发现不对劲,只有林莹静细心,察觉出他的不自在,打算趁两人独处再一问究竟。
冰店挤满人,他们排了一会队才终于有桌子,水果冰放的都是时令水果,西瓜、葡萄还有芒果,边吃边聊,话题都围绕在今天的比赛。用完后,陈明还得赶回去跟父母吃饭,剩下他和林莹静散步回家。
路上,林莹静主动问起发生什么事,知道他对评审的意见耿耿于怀,小心不露出认同的模样,亏说:「评审讲话简直像武林高手一招封喉取命。」
「他说的没错,问题在我。」
「那就从现在起抬头挺胸,明年再比一次。」林莹静脚步停下,扶起他的脸,意外之举让他脸一阵热烫:「不看痘痘,你帅得像金城武。」
停格几秒,他拨开林莹静的手,拉紧搁在右肩的书包,往前小跑几步回头:「金城武太夸张了啦!」
「是喔~」林莹静看出他没事了。
「我会努力,妳等着看!」
他小雀步跑回家,立刻窝进房内,比赛失利的乌云已一扫而空,直到母亲回家,都躺在床上回味金城武三个字背后的涵义。
转眼,今天又轮到丰雄照顾阿平,几个人像是讲好似的,负起照顾责任,多少也是因为凶手还没被抓到,万一对方趁隙侵入可就糟了。他工作完成后,马上前往医院,白天的工作交给可亦负责,她坐在病人身边,敲打笔电键盘,正在撰写毕业论文。
「换我来吧,妳回去歇会。」丰雄顺便提着便当过来,从中午以后就没再进食,早就饿得手脚发软。
「我明天有课,下午再过来。早上医生来过,阿平大哥的伤口已经愈合地差不多,顺便照了脑部电脑断层。」
「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
阿平外伤伤口已逐渐愈合,医生原先判断等麻药退后人就会清醒,但已经一个多礼貌,仍未有苏醒的征兆。
「看来要像含羞草受点刺激才醒,看我的。」丰雄每回来像这样闹阿平,逗得可亦呵呵笑。
「小雄,别闹了。」雯纹笑着走进病房。
丰雄赶紧打住,为自己孩子气的行为道歉:「妳陪可亦去外头吃点东西吧,她照顾一天都寸步不离,只能吃楼下美食街的食物果腹。而我趁着女士们不在,帮阿平擦拭身体。」
「这里交他,可亦,我们走吧。」
雯纹牵起可亦的手,两人像姊妹般熟络,离开前她还不忘提醒丰雄别乱来。
丰雄先去厕所装盆热水,后才拉起帘子,挂上更衣告示,褪去阿平病袍,拧起毛巾,开始清洁。他扶着阿平侧躺,先擦拭脸和上半身,再来是私密部位。
突然,帘子遭人拉开,丰雄吓一跳赶紧用身体帮忙挡住,正以为是哪个冒失鬼连告示牌都视而不见,发现是雅子这才松口气。
「快把帘子拉上,阿平的春光都外泄了。」
「有什么好紧张,医生实习时早就看到没感觉,而且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
「现在怎么有空,不用看诊吗?」
「时间还没到,闲着也是闲着。」
「既然来了,妳陪一下阿平,我去把水倒掉。」
雅子从梁一问口中得知阿平受伤的事,透过关系请医院更换房间,把他们换到高楼层,进出都有管制也能放心。她只要得空就来探望,有时白天接可亦的手,顺便把这里当成休息站,假寐一会也好。
丰雄抱着脸盆走出去,差点被门外徘徊的人吓到,还以为对方是凶手,脸却越看越眼熟。
「雅子,外面的人是谁?」
「啊,差点忘了,爸,进来吧。」
王艾人获得同意后,大呼小叫跑进来,知道阿平昏迷不醒,就一直嚷着要来探望。雅子将他介绍给丰雄认识,两人算是第一次照面。
「你安静点,这里是医院,会打扰到其他病人。」
「妳跟妳爸还真是一个样,连个性也很像。」
丰雄说的是父女都很感性,可雅子解读成他们做事都很冲动,回说等雯纹回来再告状。
王艾人在阿平耳边拼命叫他的名字,试图将人唤醒,知道所有方法都试过后,换成埋怨凶手毫无人性,将人打得昏迷不醒:「来医院前,我打过电话给小刚老弟,结果都转进语音信箱。」
「是啊,出这么大的事,小刚竟然无消无息,还真有点蹊跷。」丰雄知道小刚的个性,把阿平看得跟家人一样重要,不可能没来探望,甚至可能直接打地铺睡下。
「看完赶紧回去,不然阿姨又打来试探行踪。」雅子说。
「妳别赶我走啊,搞不好我帮的上忙。」
「说到帮忙,有认识看护吗?昨天去登记,说要等一个月。」
「我可以问问。」
「看护的话,我倒有一位不错的人选。」王艾人摸着项上光头,一脸信心满满。
「谁?」
「我的气功师父─宫,他有照服员证照,不如我现在就问。」王艾人找出手机里存的号码,当着众人的面拨出电话,可没人接:「手机关机,可能正在忙,他一回电我就通知你们。」
「死马当活马医吧。」雅子对父亲有多少能耐一清二楚,王艾人出了这道门,事情就忘得差物多,完全不能指望:「看诊时间快到了,爸,一起走吧。」
「我想多待一会。」
「等阿平醒,你去他食堂爱怎看就怎看,现在别吵病人休息。」
雅子和王艾人离开不久,雯纹提着晚餐回来,可亦已经回家:「楼下接到吴警电话,凶器的确是佛头。」
「手脚真快」
「但凶手趁现场兵荒马乱,将凶物带走,要追查不容易。」
「监视器呢?」
「吴警官说山上湿气重,监视器画面不太好,传去当证物的画面解析度差到难以辨识。」
护士进来更换点滴顺便提醒:「我帮梁先生打一剂抗生素,滴完后再到护理站告诉一声。」
雯纹看着生理食盐水混合抗生素流入阿平体内,突然有个想法:「阿平没醒会不会和念有关呢?」
「这话怎么说?」
「祝祷刻痕是新的,佛头又牵涉其中,总觉得哪里怪怪。」
「妳想干嘛?」
「来画图吧。」
「图?」
雯纹以为这个时候重新建构现场最重要,他们又都是受害者,或许能找出证据也说不定。
平常家里难得有亲戚朋友拜访,今天是他的生日,外婆特地来帮他庆生,还煮好一桌子的菜,说要帮他补身体。只有他和母亲时,不是直接买便当就是速食,这样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好久没吃过。
外婆夸说做饭给他吃很有成就感,看他吃得一脸香就算厨房要收拾善后也愿意,也只有这时,母亲不会要求餐桌礼仪,任他放纵一晚。
晚饭以后,他们一起享用生日蛋糕,三层水果布丁奶油戚风蛋糕,外婆特别请面包店在上头用巧克力画上名字。
「前天,爷爷也带了蜂蜜蛋糕来。」
「亲家还好吗?」
「爷爷刚从日本旅游回来,有点小感冒,他说再去泡个温泉暖暖身体便不碍事。」
「真好命,哪像外婆膝盖痛,站都站不久。」
他抬起外婆的脚靠在自己腿上,小力按压,深怕弄痛她随着岁月逐渐变皱的皮肤。
「真是贴心的好孩子。」
「外婆能来,母亲和我都很开心。」
「有你这句话,外婆就心满意足,还是把我的脚放下,先去洗个手,再回来吃蛋糕吧。」
「好!」
洗手回来,他告诉外婆庭院的夜来香开了,打开窗户就能闻到香气,祖孙俩相互搀扶,出去外头散步。走到母亲听不见聊天讲话的地方,他说自己有事想问。
「什么事啊?」
「我父亲究竟在哪?」
「怎突然问起了呢?而且这件事,问你妈妈不就得了!算算日子过得真快,都已经5年了。」
「父亲死了吗?」
「胡说,谁说他死!他要是死了,你爷爷多难受,哪还有心情去日本旅游。」
「我乱猜的,不然他怎么不回来。」他踩着地上的枯叶,心不在焉。
「你爸只是有事,暂时回不来,他会回来的。」外婆声音隐隐颤抖,祈祷他不要察觉。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则剪报,上头有折痕,内容已经看过无数次:「有人把这个塞进信箱,母亲看完后整晚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回答就一直哭。」
外婆戴上老花眼镜凑近看,这是一则报导,政府准备移送缓刑犯到金石矿区服刑,废除原本市区的看守所,她读完后不吭一声,只是探口气。
「外婆,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外婆脸上故作镇定。
「您知道母亲生什么气吗?」
「你妈妈她可能是开心。」
「开心?」
「你妈妈是法官,也许有认识的人在里头,为他们高兴。」
「这些人是罪犯,她是法官,为他们高兴不是很奇怪?」
「有些人犯罪,或许是身不由己,另有苦衷。」
他正要追问,被母亲打断叫去清洗碗筷,外婆松口气怕自己多讲多错,提醒他剪报放回原位,不要弄丢了。
「男孩子别常低着头,看起来无精打采。」外婆提醒他。
「外婆的话你不听吗?」母亲说。
他脸上露出解脱的微笑,老早就改掉低头的毛病,唯独母亲在家还是照旧,免得起不必要的口角。
洗完碗筷也都放回菜橱,他上楼复习功课。母亲和外婆两人很久没好好说话,一时不知从何处谈起,坐在客厅藤编太师椅,安静地望着墙上的时钟,不语。
「果真被孩子追老。」
「别说什么老不老,妳身体还硬朗。」
「人老要服输,这点我还懂。孩子正当青春期,还乖吗?」
「他听话,不用多操心。」
「他爸的事,他知道多少?」
「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问,大概是怕我生气。」
「那他呢?」外婆说的是自己女婿。
「还不是一样,若肯交代原因,或许还有上诉机会。」抬头望着天空:「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何必平白白受牵连。」
外婆难受,她明白女儿生活也不好过,只是苦往自己肚里吞,一个人身兼父母职,不得不严厉点。
「孩子拿着剪报问我,他这个年纪了,总会好奇的,妳得想好怎么告诉他,毕竟是他爸,他也知道的权利。」
「再说吧,我没什么好说的。」
外婆知道女婿是根刺,这刺埋在女儿心里,深得拔不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拔出。每当刺拔出来一点,她又推得更深更陷进肉里。
丰雄从床上扶起阿平,并将他的嘴巴撑开,好方便雯纹用汤匙往他的嘴里喂几口水。
「你拍背轻点,不怕阿平内伤。」雯纹看丰雄急的模样,让他小心把人放下。
「多久才能知道结果?」
「没那么快,我们喂进去的是水,总得等体内吸收。」
「若将水转变成气体分子,从毛细孔渗入,不是快些?」
「快是快,可现在办不到……」
走一趟金石矿区,又遭遇突袭,加上家里医院来回奔跑,两人都略有睡眠不足的情形,雯纹的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无法完全发挥实力。
「我懂了,妳就像游戏里面的角色,体力还没完全回血。」
雯纹笑着回答他这样想也行,接着解释下面步骤,她将附加念的水喂入阿平嘴里,等到水走全身后再发动念:「这可是我的压箱招,水象图。」
水象图是一种能反映出念在物理物质内流动的显像图,原理就像是身体健康检查时吞下显像剂作全身扫描。
要发动水象图,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阿平现在的状态,浑然不觉,不会被大脑意识干扰,不仅能知道念的流动状态,也能用来探知位置、落点和力量强弱。
雯纹将两手浸入装满水的塑胶盆内,透过念的共鸣,将阿平身体内部情形投射出体外,念于水面产生涟漪,涟漪似遇到阻挡物自动排开,而非是一致规律的形状。
丰雄看不出端倪,雯纹交代什么,他便做什么,拿出手机,对着水面连拍数张,紧张地差点手震又得重拍。
拍完以后,雯纹凑近手机画面细察,端详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发现什么。她让丰雄喝下刚才剩余的水,可以短暂看见念,如此两人看到的画面便都一样。
「恩,这些相连处应该是血管,这处是心脏、那处是胃,最外围是皮肤。」雯纹指着手机画面说明。
「这样一说还真有点像。」
「想要知道其中奥秘,得把它在纸上谱成画才能确认。可是这里没有工具,必须回家一趟。」
「事不宜迟,妳立刻回去,而且时间也晚了,大家都上一天班,洗个澡休息醒了再忙吧。」
「放你一个人在这边行吗?」
「放心吧!」
丰雄拍着胸保证,凭他走到哪睡到哪的功力,就算是医院陪伴床也睡得能打呼,连护士小姐走进来换点滴都没察觉。
「我回去赶工,有什么发现再告诉你!」
「好,老婆慢走。」
雯纹觉得刚才的水象图似有一股不寻常的念,她越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脚步越走越快,丝毫没发现走廊另一端有人,朝着她刚走出的房间瞪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