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响起,考生络绎不绝地从教室奔跑出来,问的都是待会要去哪里玩。今天是联考的最后一天,他和陈明同个考场,教室就在隔壁。两人并肩聊起接下来的填志愿顺序。
「志愿决定好没有?」陈明和他讨论分数落点,他还在懊悔前一节考试,数学申论写得太慢,来不及完成结论。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还是等成绩出来再说。」
「林莹静要去念私立女校,头一年要住校,听说她妈妈也是从那个学校毕业,特别跟校长谈好才卡进名额。」
「我以为她会去市内女校的前三志愿,她的成绩这么好。」
「你也知道她对爸妈千依百顺,哪敢有自己的意见。干嘛?脸色这么难看!」
「没事。只是想到大家毕业后各奔东西,心里有些难过。」
陈明撞他肩膀,骂他三八:「我们住这么近,随时见面都行,或是打个电话,我保证马上出门。」
「希望一切都不变。」
两人讨论要去哪里晃晃再回家,可每个平常去的地点现在都挤满人,泡沫红茶店、电动间甚至连漫画王都挤满考生,大家都出来放风,晚到的只能下回请早。
「真扫兴!难得回家不用准备功课,这么早回去干嘛!你妈回家没有?」
「她上礼拜就预告这周要加班开会,连晚餐都要我自理。」
「这样,去你家玩。」
母亲不喜欢客人,他担心事后被发现,又得挨一顿骂,对这个提议犹豫不决。
「我问一下。」
「这种事也要问你妈,真是乳臭未干的小鬼。」
「彼此彼此!」
两人沿路追着跑,论起体力,陈明是学校田径队,体力自然更好,他一下就被追上,立刻嘴里求饶。
「说,到底行不行!从小说要去你家就吞吞吐吐,又没藏着什么金山银矿,真小气!」
「待一下就得走,我妈回来以前一定要离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耶,可以去你家玩了!」
进入他家,陈明见到庭院几块造型奇特的巨石,连连发出惊叹声。他每回来都说一样的话,称这些雕刻鬼斧神工,一定值不少钱。
「这些巨石放在这个小庭院,可惜了!」
「这些都是我爸留下的作品,教课之余都在雕刻。以前他在家的时候,还曾经手把手教我,现在都忘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希望能回忆起父亲握住手教他雕刻的温热触感,可当时年纪还小,印象也模模糊糊。去年生日后,母亲有次主动进他房间,将丈夫离家的事好好说清楚,对他犯了什么罪去坐牢也都解释的明明白白。
他不清楚陈明知道多少,不过可以的话,还是希望维持父亲的形象和体面。
「还有其他作品吗?」
「二楼神桌上,供着他亲手刻的佛头。」
「超想看,走!」
两人奔跑上二楼,佛头被供在神龛正中央。他们家里没有持香的习惯,仅是双手膜拜,但桌上的鲜花定时更换,偶尔他也会听见母亲诵经的声音。
陈明看着佛头,整个人魂魄像是被吸走,眼睛盯着不放,直言这是有灵性的好东西。
「想不到你这么有兴趣!」
「我爸爱收藏雕像,每次飞回来就会多出一两件收藏品,不骗你!他从尼泊尔搬回来双手都没办法环抱的佛像,说是很珍贵的艺术品。家里多到放不下,还得特别租仓库呢。」
「那请问大师,今天招待可还满意?」他故意朝陈明一拜开玩笑。
陈明故作姿态,右手做出抚触胡须的手势:「这佛像栩栩如生,仿佛见到佛祖本人。」
「瞧你说的,真夸张!」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虚荣感作祟,对于久未见面的父亲,想念更深。
陈明进来便顾着看佛像,忘了路上还喊尿急,现在想起,尿意已经忍到临界点。
「走廊走到底,电灯在墙上。」
「谢啦!」
以前从未觉得佛头有什么特别,陈明一席话引起他的好奇。就在他安静端详着,双眼与佛头交会刹那,仿佛见到有东西在里面。他越看越专注,周围的灯光也似乎暗了一下,瞬间像是.......
「哇!」陈明看他发呆,朝着耳朵旁大叫一声,吓得他发出惨叫,头差点撞到神桌。
「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别生气,开个小玩笑。你家厕所怎么没镜子?」
「我妈不喜欢,别说镜子,连窗户都要拉上窗帘。」
「哇呜~~~~」陈明露出佩服表情。
「干嘛,这个脸?」
「佩服你可以忍受这么久,我一天没照镜子就浑身不对劲。」
「自恋。」
「我生的一张像陈世美的脸,怎能不雅俗共赏!」
「陈世美是负心汉,你想成包大人的铡下鬼?」
「说什么,不想活了~~~」
两人转移注意力,不再管佛头,下楼去玩掌上游戏机。陈明离开后,他上床小睡一会,然后做了个梦。
宫顶上无毛,眼神锐利,下巴留着一小戳落腮胡,说是45岁,但看起来老成许多。今日身穿白色自然棉长衫,着黑色麻裤,怕医院冷气强直接吹头易感冒,特别加戴毛帽保护。
丰雄跟他约在医院直接碰面,谈好照顾条件后,已快十一点。后头还有其他会要开,只能先走,晚点再回来。临走前还是有些担心,可看宫扶起阿平翻身按摩的模样,终于放心。
宫瞧阿平身子虚,想帮他顺气调息,在此之前,先从行囊中取出一枚玉珮置于阿平肚脐下方,阻隔浊气侵入。随后帮他调整呼吸,从左手劳宫穴导气而入,右手指尖放出,这是先排郁,待在医院一久,难免沾上秽气好。接着引气走头顶百会穴,往下经眉心、人中、舌尖,通督脉、神阙、下丹田,走到会阴。沿着大腿外侧,下至涌泉穴,再行左右36圈。
提气上行,经命门穴温肾、走背再回百会。
如此来回数次,宫吐气收工,将阿平摆回平躺姿势,对他身体状况也心里有底。
「宫师傅,怎样?」王艾人跟雅子会合后,一同上楼。
「肾虚,醒来后还得行周天养气,以他这个年纪,实在太不爱护身体。」
「爸,这位就是你提过的气功师?」雅子跟宫也是头次见面:「方才你说周天养气是什么?」
「这我来告诉妳!」王艾人抢着回答,难得有机会在女儿面前表现:「就是静坐呼吸,观想观心,然后气走全身。」
「你说这些我听不懂,不能讲人话吗?」
「反正做完全身都会烫烫的,很舒服,而且强身健体,从此跟医生永别了!」
听王艾人形容,宫在一旁笑着补充话只说对一半,提醒着气功只能当保养,身体有病还是得看医生,不能拖延治疗的黄金时间。
雅子知道王艾人这是不想在她面前丢脸,给他面子也没回嘴。她趁着看诊空档上楼,不能离开太久,拜托宫好好照顾阿平,马上就收到护士通知病人来了,赶紧回去。
王艾人追着女儿离开,他们都走之后,宫关上房门,想试试其他方法。他会接受请托,其实另有隐情。
三个月前,宫在客人肩颈触摸到硬块,本以为只是平常的气血不通,可按摩后竟将硬块推出体外。客人原本被家务压得喘不过气,肩颈紧绷,推拿几次都不见好,突然轻松不少,还夸赞他手艺了得。
宫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从事推拿工作以来,这还是头次遇到,可客人身上不见任何外伤,好似也看不见手上如玉透明的固状物,费了一番工夫,四处打听,推测那是一种叫「念」的沉积物,后以自己为实验,总算通晓除念的方法。
王艾人找他时,说阿平因遭人攻击而昏迷,可身体指数一切正常,还说他是个除念师,刚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冒险。
王艾人平常讲话就爱语气夸张,宫也不是头次见识,可对除念师三字特别在意。抱着试试也好的心态,接下这个委托,
只是这事太过玄异,他怕惊吓到人,从未对外人明言过。
宫卷起袖子,将阿平身体调整成卧姿,透过肌肉按摩顺出念的纹理。闭上眼睛,只靠指尖触感来感受对方的身体变化,唤醒阿平的感官知觉。
当手停在耳后,手指出现物体两相挤压弹起的感觉。不单如此,脖子两侧、胳肢窝还有鼠蹊部也有相同症状。手一松开异样感便消失,手一按上又立刻出现。
宫发现这些位置都落在身体的淋巴上,淋巴系统是身体组织液回流的渠道,淋巴结相当于隘口。他以为,很有可能是念堵住淋巴结,阿平才会陷入昏睡,迟迟无法清醒。
思考片刻,他觉得事情和凶手脱不了干系,决定找机会探丰雄口风再想下一步。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双手抱着脚,全身缩成球状瑟瑟发抖,直到听见母亲回家机车熄火的声音,才像出现救星般开门冲下楼,见到她只管死命抱着,不论问什么都不肯回答。
「把话说清楚,这样会吓着我。」
「我做恶梦,妈,我做恶梦。」他抬头看见二楼桌上供奉的佛头,两手收得更紧。
「手先松开!」
「对不起,妈!」他两眼含泪,抬头看着母亲。
「我怎么教你的,这样看人不好,把头低下。有话进去再说,邻居要是看见了,又要说闲话。」
他跟着母亲进屋,这都已经晚上九点,屋里还是漆黑一片,连盏灯都没开。
陈明回家以后,他原打算睡个觉再起来做晚餐,连米都已经洗好放进电锅。可他做了一个梦,梦中那颗刻着慈悲笑容的佛头,竟睁大嘴,从嘴中走出无数的人,吵着要见他的父亲,并将他团团围住。
母亲回他这只是梦,全为无稽之谈,怪他电动打得太多,才会做这种梦,可心底暗自吃惊,小心不将自己的讶异表现于脸上。
「那些人灰灰的,我往房间逃,他们竟然穿过墙壁,还说如果我不知道,那就换我代替。」
「无缘无故做这种梦,真不吉利。」
他不知这跟自己盯着佛头看,竟有种被吸入的感觉是否有关系,可还是跟母亲诚实报备。明知会被责骂,可说出来后总算能松口气,不用自己守着秘密。
「妈,妳有认真看过佛头吗?」
母亲摇头,说佛头只是他的父亲留下的作品之一,跟庭院的巨石没有分别,她看好歹是个宗教艺术品,放在外头风吹日晒对佛祖也不尊重,才会放在神桌上。多年来,除了供水和换插鲜花以外,从未做过任何祭拜。
她心里有些发毛,担心会不会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儿子才会做这种怪梦。
多想无益,母亲让他去巷口的土地公庙拜拜,求个平安。他高兴地二话不说穿上室外鞋便夺门而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留在屋内。
母亲忙了一天,回来看见家没有家样,心情更是低沉。她坐在沙发上,脑中埋藏的记忆,最不愿意想起的事,随着他的恶梦再次被唤醒。
几经挣扎,她拿起电话,拨给自己的母亲,电话响了许久,终于有人接起。
「妈,是我,淑芬。」
「出什么事了?平常让妳回个电话,妳也总说没空,必是出什么大事才会打来。」
「我有事想请妳帮忙。」
「什么事?」
「认识能处理佛头的人吗?」
「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个,难不成......」
「小伟看到了,跟那人说的一样,灰色人形。」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回应:「是那个吗?」
她点头动作之大好像对方能看见似的:「那人出事前做了相同的梦,之后性格大变,动不动发脾气还动粗。」
当时,他还小,已经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母亲曾去警局报案,状告丈夫家暴,申请保护令,可那人清醒后只是一味道歉,推说他不知道,是黑色人型控制他的身体,才会做出暴力行为。
「妳怕小伟步上他爸的后尘?」
「不管怎样,佛头是不能留了,我绝不能让事情重演,让他跟那个人一样最后都走上不归路。」
「好吧,我问问。」
「越快越好。」
「小伟人呢?」
「我让他去土地公庙上香,他吓坏了,我看着他的样子也很怕。不过,应该快回来了。」
挂上电话,母亲冲向厨房,按下电锅键后,将冰箱里头切好的鱼肉拿出来,这时还是得吃顿热食才能安抚情绪。不过,在那之前,她得把手洗干净才行,拿起菜瓜布用力清洁自己双手,不论是指头还是指缝,都得摩擦到发红才算真的有干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以张铨的年纪,待在金石矿区当警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等时间到就办理退休手续,生活每天过得逍遥自在。原先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办什么大案,可没想到有人敢在自己的管区行凶,且事发至今仍找不到犯人。他觉得脸上面子挂不住,三天两头就打给吴季询问办案进度,也去档案室东翻西找,想找到关于佛头的资料。
吴季接到他的电话,张铨听见引擎加速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在开车,原来两人都正好找到一些线索,想与对方商量,最后约三十分钟后在派出所见。
准时,分秒不差,时间刚到,吴季便开着自家车进入停车场,张铨跑出来迎接,嚷着为了找线索,差点被档案室的灰尘呛死。不过,佛头的资料没有下文,倒是找到当年被关押在这里的犯人留下的进出纪录。
「其中一位受害者表示,她在水源地田野调查时见过佛像,而负责带队的原住民又说这些东西是有人拜托他们的族人帮忙。过去能出入这里的,除了矿工,就是后来移监至此的犯人。
矿工的资料我已经向矿务局申请,可是犯人的资料属于个人隐私,除非能确认涉案者,否则检察官不会同意。我知道以前派驻所有留进出纪录,但都是纸本资料,想说碰碰运气,想不到学长跟我心有灵犀。」
张铨能找到全凭运气,年初他还打算清掉档案室,稍加清洁整理后拿来当成个人宿舍使用。可一趟路太远,没有清运公司愿意来,他又是一人值班,实在提不起劲去弄,才会原封不动的保留在原地。
「这些原住民,明明土地上都挂着禁止进入的木牌,竟还闯进去,真是知法犯法。改天我去部落,一定要跟长老抗议。」
吴季问起佛像的事,张铨说他也不知道,矿区关闭后只供调查研究申请使用,里面乌漆抹黑,他进去过一次全身都是炭黑出来,此后再也没有踏入过。
「不知道有没有当地人可以打听?」
「我可以问看看部落长老,他年轻在这里待过。这个牛皮纸袋拿去,我已经帮你分类好,前面是工人,后面是移监犯人资料,希望多少有帮助。」张铨从裤袋掏出烟来,燃烟吐雾:「这事当年还上过报,拿到总统级创新特色奖,鼓励社会人才有效运用,成功接轨回到正常生活。」
「就不知成效如何?」
「天知道,没闹出什么麻烦就阿弥陀佛。那些犯人,十个有九个都狗不了吃屎,每个出去都说不会再回来,过几个月又看见他,你在警局还见得不多吗?」
吴季点头同意,当警察几年,要能继续保有真善美的特质,简直比登天还难,不少警员最后不是选择提早退休,就是一心放在升官发达,像张铨这种做完破了好几个大案后,自调到偏远乡区等待退休的几乎是少数。
「学长已经看过这些资料?」
「字迹模糊,纸都被虫蛀的差不多,幸好不是白蚁,不然整组坏了了。我看头几页就放弃了,你年纪还轻,没有老花,留给你慢慢研究。」
「整个矿区这么大,只有学长一个人顾吗?」
「后山还有一位,那家伙比我还会偷懒,打给他常不在位置上。反正大家各顾各的,彼此没利益冲突便好。」
「凶手有可能回到犯案现场,学长自己小心。」
「我就怕他不来,监视器都已经擦的干干净净。这回来,一定要把人拍的清楚,看他还能藏去哪里。」
吴季一走,张铨架起凉椅,准备午觉,每天一点到三点,要是有哪天没睡,他还真全身不爽快。突然,宿舍b1区监视器镜头有人影闪过,他跳起来,急忙穿上鞋子,抓起警棍,甩开门,往仓库狂奔,才刚说到,人便出现了!
道士做完法事后,往佛头盖上一层红布,并告知在场众人择吉日送走,在这之前谁都不能去揭开布,不然前功尽弃。
他躲在房间里头偷看,想到今后再也不用看到佛头,心头终于轻松,可以透口气。
他知道佛头的事,同样困扰着母亲,只要见到她那双洗到泛红脱皮的手,便能知道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他知道那叫强迫症,是心中有秘密或承受压力时的外征表现。
为了母亲的面子,他假装没看见,假装无意地放条护手霜在桌上,表示关心。
自做法之后,家中不再发生怪事,他与母亲也没人见过灰色人形。佛头原本约好一个月后处理掉,可道士没有依约而来,谁也不想去碰放置物品的纸箱,索性让它待在角落,久了也没人再问起它的下落。
高二寒假,他回乡下过年,这些年母亲总找理由推辞,可终究是老人家该享天伦乐的时候,就算夫妻间再不和睦,也不能阻挡祖孙相处。
他回去,爷爷高兴极了,逢人就介绍他在哪里念书,去哪都带着他。他享受这种大家族一起生活的日子,平时只有他与母亲,除非是生日才会见面。
这会,他陪着爷爷采买年货,祖孙俩边走边聊,手上已经提着两大袋过年吃的糖果饼干。
「算算,你多久没回来了?至少也有五六年吧。」
「上次回来应该是小六吧,今年要不是我妈出国,我也没这个机会回来陪爷爷。」
他左一声爷爷右一声阿公,哄得老人家特别开心,自从儿子媳妇婚姻出状况,加上住得远,很多事也顾不上,对这个孙子总特别溺爱。
「淑芬有对象吗?」
他知道母亲最近晚回家,除了工作忙碌,似乎有人正在追求她,有时还会打电话到家里。可他怕爷爷难过,还是说不知道。
「你妈是个很好的女人,万一她要改嫁,爷爷一定要像嫁亲身女儿一样把她嫁出去,这是我们欠她的。」
「那我爸回来怎么办?」
爷爷沉默下来,看着他,好像想说什么。
「爷爷怎么了?是我说错话吗?」
「没事,是爷爷不对,看你喜欢吃什么吧。」走没几步,爷爷看到摊贩卖春联,想到事要他帮忙:「你回来的正好!我识字不多,在柜子里发现你曾祖留下的笔笺,晚点有空读给我听吧。」
「好啊,回家后给我。」
回家后,爷爷从菜橱拿出一叠厚厚的笔笺,纸上字不多,内容多是心情纪录。白天忙着办年货,爷爷听没几张就累得闭眼休息。他听到打呼声后,将剩下的单独绑成一捆,打算放回原处。菜橱已有几十年历史,定期保养,人工贴皮仍透出一层油亮。
笔笺放好,瞥见夹层有一纸露出,他想是不小心塞入缝中,将它抽出。看上去和一般笔笺相同,上头有铅笔素描,一座佛像。
他看着面熟,很像家里佛头,只是多了身体,手捻法指,身穿法袍。这时,笔笺上出现微小灰点,揉揉眼睛,他以为是自己看错。
可灰点绕着佛像转圈,慢慢变大、拉长成一个人形,梦中见到的灰色人形,一个接一个,搭着肩,从纸中走出。他双手颤抖着,想把纸甩掉却办不到。不只如此,眼睛像被钉住般无法挪开。
灰色人形绕着佛像图,左右脚交叉行进,嘴巴在动。仿佛幻觉,声音缓缓传入耳朵,他听清楚后尖叫一声,手同时松开。
听到尖叫声,爷爷醒来,问他怎么了。他将笔笺递过去,说起方才发生的事,讲完仍是心有余悸,更没想到梦中所见竟会出现在现实世界。
「上头什么都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今天要你陪着我到处逛,是难为你了!」
「有啊,爷爷,他们现在躲在你的指头下。」
灰色人形全数挤在爷爷手指旁,睁开单眼偷看他,并发出无法理解的怪声音,却好像只有他能看见听见。
「爷爷,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吗?」
「房子久了很多灰尘,等大伙到定要做个大扫除。」
他确信自己看见,灰色人形也真的存在,但为什么爷爷看不见呢?他满心疑惑。
「这是你曾祖画的,也是雕刻师,王爷公庙还能看到他雕的龙柱。」
「爷爷,这笔笺我能留着吗?」
「行啊,你收好,剩下的改天再继续念。」
爷爷看时间不早,走去厨房准备晚餐,他跟着去,站在旁边看,心却已经飘远。他想着灰色人形由笔笺冒出,而曾祖跟父亲最大的共通性,除了血缘关系外,他们都懂雕刻,或许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说不定。
雯纹匆忙拿着印章奔至一楼领挂号邮件,丰雄不在工作室,今日正好是她休假,不然又得跑一趟邮局领件。只是出了门,整条路上都没有邮差的身影,正感疑惑时手机响起,萤幕上未显示电话号码。
「你好,我是吴季,刚才的邮差是我,牛皮纸袋中有一份重要资料,请你妥为保管。」
「原来是吴警官,为何不当面给呢?」
吴季解释,这段时间最好别见面,并请他们最好一起出门行动,不要落单。会如此紧张,全是从那日他拜访张铨的派驻所后,传出档案室遭人为纵火开始。
张铨透过监视器画面追去档案室时,里头已经发出阵阵浓烟,纸又是易燃物品,光靠几支灭火器根本压不下火势,等消防车赶到现场,早已付之一炬,幸好无人员伤亡,只有他脸上全是黑烟留下的痕迹,活生生呛了几口伤到气管,就医后幸好没事。
「资料放在警局不是更安全吗?」
「我原打算找妳到警局商量,又怕对方知晓,只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避开。给妳的是副本,正本在我手上,我们同时进行,看能不能尽快找到线索。」
挂断电话后,雯纹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看见后,赶紧上楼。她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而是等到丰雄回家才告诉他事情始末。
丰雄原就是性情容易激动,听到凶手胆子大到连警方的档案室都敢纵火,不自觉紧张起来,又是下楼确认大门已反锁,上楼又把窗帘全部拉起,遮得密不透光,大白天的,室内却暗的像深夜,惹得雯纹笑他反应过度。
「现在,找线索比较实在,我们俩分着看。」
「吴警官给的资料这么厚,这要看到何时,简直是大海捞针。」
「好,你负责出入纪录,剩下的交给我。」
「行,薄博几页没问题。」
两人安静地看起资料,边讨论手边发现的线索,年代久远,犯人的移送纪录并不完整,只是登载到基本资料。至于丰雄负责出入记录,那几日除了他们,便只有詹教授的研究团队。
丰雄语出惊人,说最不可能的人选最有可能,且詹教授为了调查地质环境,多次进出金石矿区,也熟悉周遭地理情况。
话虽如此,两人仍觉得不可能,杀人需要动机,他们与对方仅只是同住宿舍一夜,实在想不到任何可能性。
丰雄好奇詹教授的来历,上网搜寻n大地质所网站,找到他的个人简介,如今是荣誉教授也是现任所长。
「詹教授正在研究板块结构对地核磁场的影响,这里你看,他的著作中有一篇文章写到黑碧玺,我记得当初发现这种稀有矿石的附近不是就有佛像?」丰雄说。
「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那些佛像是经年累月完成的,凭詹教授一人不可能做到。」
「约他出来见面,探探口风,说不准有什么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雯纹以为这事有利有弊,见面有收获自然是好,可若詹教授真是凶手,那这无异于是打草惊蛇。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计就计,要是幸运的话,正好引蛇出洞。
丰雄打电话到所长办公室,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通,是詹教授的助理,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问了他们身份及目的后,表示稍后回电便挂断电话。
不久后,秘书回电,詹教授这阵子照顾家人不会进所办,医院正好跟阿平同一间,请他们直接到病房碰面。两人觉得既然有眉目,应该立刻出发,顺道探望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