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自在随意的样子,丰雄反倒有些羡慕。自从接手合作社,大小事不停接踵而至,现在又有人员和组织扩编的问题,
连休息时间都是硬挤出来。若不是阿平热情邀请,还亲自打电话,今晚肯定也像平常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丰雄,怎么了?」雯纹看他都没说话,觉得奇怪。
「我就觉得最近忙,可是忙什么都忘了。」
「都是些琐事吧。」
「是啊,都是些琐事,还是在实验坊玩我的植物比较有趣。」他叹口气,想着要同时做两件有兴趣的工作,还是有点超
出负荷。
另一头,宫在军中服务时曾在基地台待命,对山林状况略有了解。他与林强聊起山林地貌的改变,不约而同都心有戚戚
焉。
「以前在基地台站岗,晚上常会收到侵入讯号,派兵循着讯号追过去,抵达才知道是山老鼠。他们拿电锯往树身砍,被
发现连工具都不要,丢在地上就伧惶奔命。其实他们也可怜,大家都是靠山吃饭,把树锯掉了能换一笔钱没错,却是笔
死钱,倒不如将树保留下来。」
「一棵树要长到这般程度,花的是比我们人类更长的时间。大家都是短视近利久了,都忘记要永续发展。有人提议加强
山林教育,倒不如像你说的,掌握改变的权力更有效。」
「你现在是理事长,未来可有任何规划?」林强低着头,头看向旁边,心事重重。
「你看什么?」
「这个问题,几天前才有人问过我。」
「丰雄?」
林强点头,眼神往前看聚焦在厨房墙上的一幅画,画里是片没有树的森林,只余树的阴影在地上。会摆这种抑郁黑暗的
图,大概只有阿平才想得到。
「丰雄希望上街头抗议的活动能减少,尽量以温和的方式表达诉求。」
「他刚不是说这是必要之恶吗?」
「是我说服他的,他信任我,所以才认同这个做法。」
「看来他相当服你。」
「却还不是绝对信任。」
「绝对信任?」
「对于领导者的绝对信服和遵从。」
「要做到那种程度,在现代社会恐怕不容易。」
「现在每个人都能在网路上发表己见,阿猫阿狗都是意见领袖。但正因为说话的人多,值得信任的领导者反而没有。太
多了,真的太多了,要想成功的话,就必须要拥有绝对的发言权和指挥能力。」
宫觉得这席话另有深意,对错正在脑中对谍作战,一时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更怪的是,此刻在他眼中林强确实是具有
领袖魅力的领导者,全身没有丝毫破绽,就连讲话的语气和内容都无懈可击。
「我认为合作社需要你这种脑筋清楚又有魄力的人,丰雄是有热情,可是不够果断又冲动,有时候反而误事。宫,你愿
意加入吗?」
「我......」
话没说完,宫不知为何已在一处狭小空间里,螺旋又蜿蜒交叠,不知道通往哪里,远处还有阵阵嗡鸣声向他靠近。
勉强镇定后仔细观察,心中稍有定见,他二话不说往双手虎口用力掐下,瞬间将念以痛觉感触传递全身,暂停中断外界
的联系。眼一眨的工夫,刚才一切宛如没发生,人在位子上好好坐着。
「你!」
「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我刚刚......」
「不是坐在这里好好的吗?」
宫明白,刚才的感受是真的。不论林强有意无意,确实曾发出念企图影响他做出符合利益的「正确」决定。
「我问你的,可以稍后再答,不急。」
刀刃互相砥砺的声音,将众人目光吸向面前,阿平带着一块猪肉回到桌子前,今晚的主菜正式登场。
肉面油花分布均匀,有如一张散开的花网,浮现在横切面上。任何人看一眼都会深深着迷。肉质粉面带红,不带任何霜
层,是今早刚屠宰送来的温体猪。大家看着纷纷吞口水,垂涎欲滴的表情,一时难掩。
「这肉不便宜吧?」丰雄将脸贴向肉。
「请客当然要请最好,我特别请肉商留的。」
「饲料猪吗?」
「野生放牧,全牧草饲养,也符合人道屠宰标准。」
「那是什么?杀猪有道?」
「猪只电晕后,确认大脑无反应即刻放血,所有动作必须在牲畜恢复意识前完成,就连电击的福特数也有规定。」
「这样就能保证它们没有痛苦地死去吗?」
「标准是拿来说服人吃心安的,再讲下去可就没人敢吃。」爱丽催阿平赶紧料理,别浪费这块难得的上等肉。
「别急,陶板还没好。」
可亦在厨房忙着加热,一人同时兼顾七块陶板,待发出白烟后,迅速抹油润滑。既不能过热而黏肉,又不能生熟而食,
过程只能用掌心感受温度,雯纹看人忙得像八爪章鱼,抱怨阿平虐待绩优员工,走去帮忙。
阿平掐准时间,右手抡起恶尽一刀砍下,肉片宽度精确落在0.3公分,既不伤及原来油花,又瞬间凝住肉面孔隙,保持
肉的弹性和鲜度。
切好的肉,立刻摆上陶板加热。不过一会,立刻散出焦熟香气,同时褪下粉红色的外衣,变化成奶香白带点焦糖色。
众目眼巴巴耵着,阿平一说好,群箸齐下,夹起便往口里放。
连皮带肉,猪皮有弹性又带着丰富的油脂,自然滋润可口。猪入软嫩,宛如刚从猪身取下,保留原汁原味又不塞牙。
吃得急了,众人频喊着好吃,又怕烫而面露痛苦之貌。
「行了你们,今天的肉很多,别吃得这么猛。我可不想谁回去,还得上耳鼻喉科挂诊说烫伤,要是向我索讨医药费,我
是不会付的。」
阿平将剩下的肉等分切,逐一摆到每人面前。原味以外,又准备橄榄油和海盐两种沾料,以及芝麻叶当配菜作温沙拉享
用。
「陶板会慢慢降温,所以把肉先丢上去,可千万别吃生的。」
正要将刀送回料理台,他突然想到还有个东西。阿平打开冰箱,取出一只瓮,倒些在碟子中,每人一只。
「这是黑麻油,我还磨点山葵在里头,沾肉吃很搭,你们试试。」
阿平将刀具收回厨房,虽然是人道屠宰,多少累积生者无辜的念,顺手用绝念石将刀上的念一一卸除,再收进特殊编织
的棉网中,晚点再一并净化。
「你快来,肉都要冷了。」丰雄喊。
「好。」
最等不及的就是他,刚把肉放入嘴中,好吃两字差点忍不住脱口而出,口感好到像棉花糖入口即化,终于明白美食节目
所言不假。边吃的同时,
阿平发现宫表情呆滞,以为是口味有问题,向他讨想法。宫乱了分寸,随口敷衍几句带过,还好阿平注意力很快转移到
蜂蜜,没有追问。
「不如聊蜂巢吧。」
「怎么突然有兴趣?」丰雄说。
「我前年买一罐蜂蜜,里头有块蜂巢,一直不知道怎么处理。」
「让林大哥说明,他最清楚。」
「这怎么好意思,阿平可是请你。」
「你们就别推辞,左推右闪,晚点我又要进厨房准备下一道。」
「那我就野人献曝,你们当消遣娱乐吧。」
「我可要正襟危坐,才能表达敬畏之意。」
阿平把背挺直,正经八百的模样,惹得大家发笑,还拱林强站到前面开讲。林强身体有点不自在,双手也不知道往哪
摆,只好随便从桌上抓个东西壮胆。
宫盯着他,疑惑眼前的人怯弱又没自信,丝毫不具权威和魄力,越发糊涂方才是怎么回事。
「蜂巢是正六边形的巢房,为什么是六呢?很多科学家研究,甚至用数学算式去解,最后没个定论,只能说是一种自然
选择。
构成蜂巢的主要材料是蜂蜡,但也有少数的胡蜂和马蜂是用纸去构造。蜂蜡是由工蜂所产生,每只工蜂有四对蜡腺,要
想形成蜂蜡,就得吸食蜂蜜。所以,蜂巢氏慢慢变大,而非一开始就长成现在的模样。」
林强开口讲话,声音中仿佛有股吸引力,不自觉让人专心听。说得越多,脸上的怯弱神情就越发看不见。相反的,他就
像个老练的演讲者,眼睛看着台下的听众,留心他们的反应,又适时加重语气变化。
「所以,蜂蜡能吃吗?」
「可以,中药也会拿蜂蜡入药,性温,据说有止泻的效果。」
「我说嘛,这种事问专家最快,上网还不一定能找到解答。」
「既然都聊了,大家可知蜂群的社会与阶层意识?」
「据说蜂巢存在像人类社会一样的阶级性,是真的吗?」雯纹举手发问,好像真的在上课。
「我长话短说。
蜂巢中总共有三种蜂:蜂后、雄蜂和工蜂,每一种都各有自己的责任。
蜂后负责生育,一生婚飞一次。求偶时,飞出去寻找雄蜂交配。交配完毕再返回蜂巢产卵,受精效果能维持二到三年。
蜂后开始产卵后,会产生两种结果,受精卵成为工蜂,非受精卵成为雄蜂。
先说雄蜂,主要工作是交配。如果蜂巢食物短缺或是雄蜂过多时,工蜂会将它们赶出巢穴。雄蜂的身上没有螯,可是飞
行速度快、行动力强,这也是它们竞偶的优势。
至于工蜂,负责采集花蜜、产生蜂王乳,蜂王乳是一种腺体分泌物,是蜂后的主要食物也是工蜂幼虫的食物来源。它们
的生命很短,最多四十五天就会死亡。一般而言,蜂巢只会有一个蜂后,出现两个以上,原来的蜂后鲜少被取而代之。
相反的,新的蜂后必须离开建立自己的新窝,它得竞偶交配,然后受精产卵,形成自己的蜂巢势力。」
「诞生新的蜂后是必然,你们养蜂的话该怎办?」
「分蜂,将新的蜂后移到别的木箱,再放入雄蜂制造受精机会。」
「一定会成功吗?」
「不尽然,生物有他们自己的运行规则。一种是放蜂后自行竞偶,一种是由蜂农帮忙交配,效果得看蜂后本身的个
性。」
「像我家,以前会到野外寻找蜂窝,光是要把蜂后和蜂群带回就很费劲。」丰雄补充说明。
「很危险吗?」
「蜜蜂的攻击性没这么高,先用烟熏躲开工蜂,然后将蜂巢剖开,只要带走蜂后,蜂群就会跟着来。」
「这样的活,我干不来。」不只雯纹,其他人也附议。
「直接跟蜂农买最快,只是驯养的蜂产生的蜂蜜总比不上野生的好。」丰雄自己补上一句:「大概是我心理作祟吧。」
「听完觉得雄蜂好可怜,有种弄完就丢的感觉,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没见过。也不光他们,像是蜘蛛或螳螂,交配后雄
方被吃掉,成为雌方的营养来源,真是命运大不同。」阿平耸着肩做怪表情。
「生命万物各有任务在身,命运有时就是在不起眼的地方岔开。」
阿平说不上来哪里怪,林强口气变了。正好眼神和宫对到,从对方反应证明自己不是错觉。为了更清楚究竟如何,他一
双猫眼盯着眼前人,想从表情发现线索,却苦思不得其门而入。
正在烦恼时,宫有如遇到攻击的工蜂,已经摆出防御姿态:「若用两个字定义雄蜂,不知林大哥会想到哪两个字?」
林强毫无犹豫地回答:「牺牲。贡献最好的基因,又能适时舍弃。」
「然而,雄蜂没有贡献精子,蜂后就无法受孕产生工蜂,蜂巢也无法成立。所以,雄蜂也是不可缺少的存在,并非能够
随便舍弃的工具。」
「你误会我这话的意思。雄蜂不是不重要,而是它们只需要在被需要的时候存在,当蜂巢稳定后就可抹煞。换言之,它
们是可以被抹煞的生命,暂时性的。」
林强语气清淡地讲出抹煞两字,在场的人听的却是毛骨悚然,丰雄按紧着拳头不说话,似乎也不认同。更让在场四人震
惊的还有,他们竟同时产生被盯视的错觉,只是林强本人对此毫无感知,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阿平看向其他三人,眼神暗示他们留心,暗暗凝聚一股念,藏在指尖再随机应变。
「说到歧点,不只是雄蜂,蜂后和工蜂也是同身不同命。」
「稍等一下,刚才那番理论我不认同。」
丰雄本想反驳,林强却立马制止,甚至要他坐下,不由得想起近日年轻社员对林强言听计从的样子,他总觉得有说不出
的奇怪,但不知该如何形容。
「丰雄老弟,再怎样也不能反对既有的自然规则,懂吗?」
「我当然懂自然规则,只是讨厌不把生命当成珍宝珍惜的高傲姿态,而且这也不像你会说的话。」
林大哥顿了片刻鞠躬道歉:「是我话说得不够好让你误会了。」
「林大哥回来坐吧,陶板凉了,肉可就不好吃。」雯纹说。
「雯纹说得对,我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一聊天就忘记时间,也该去准备下道菜。」八壹中文網
「阿平,你坐下,这话还没说完呢。」
没办法,阿平只好照办,毕竟是他起的头,总不能甩手走人。
「继续吧,有谁能回答刚才的问题?」
「我!」丰雄显然是刻意这么做:「幼卵孵化的前五天是决定期,若充分摄取蜂王乳达五天,便是具有生育能力的蜂
后。若二到三天左右,则会成为工蜂。」
「这样只回答一半。」
「这是最广泛的科学解读,我还没听过其他理论。」
「科学以外,你要思考哲学。好比说,先有蜂后还是工蜂?为什么不是两者的角色相反?」
「若真讨论起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论辩,恐怕这顿饭吃完都没结果。」阿平双手一摆表示没办法。
「没错,这是个假命题。真正值得讨论的是工蜂为何甘心付出,而不想反抗?难道蜜蜂真的是一个强调社会性的生物,
全然没有自由意志?」
「既然你说蜂巢跟人类社会同样存在阶级性,那就好比一座金字塔,越上层的数量越少,命运也有云泥之别,不认命又
能怎样。」阿平回答他。
「正因为产生云泥之别,这样的发展便是必然。所以我才会强调抹煞是必要的,必须要有人死,历史才能不断发展,只
要蜂后留下来就好。」
林强的话兜了一圈再度回到结论,看众人没有反应,相当得意自己的说明,脸上出现教人猜不透的神情。
突然,阿平响亮的鼓掌声打破安静,似是赞赏又像挑衅:「说对又不太对吧,林大哥。」
「这话怎么说?」
「只要蜂后没了,蜂巢便会瓦解。」
「是。」
「所以你口中的蜂后很伟大,它能诞育生命,也终究难逃一死。那我问你,蜂后死了以后,工蜂和雄蜂怎么办?」
「工蜂会跟着死去,他们很难融入新的蜂窝。至于雄蜂,抱着不会再回来的决心,飞出去求偶,延续基因的传承。」
「把工蜂的死看成是一种习性依赖,它们用高贵的节操来换取蜂后忠诚的信任。而雄蜂就更聪明,它们没把希望冀望在
一只蜂后上,而是全部。讲蜜蜂可能太远,它们是依照自然本能在活,那讲人好了,伟人会不会死?会死。伟人死了以
后,社会有跟着瓦解吗?」
林强本想回答,但是发现答案相互矛盾,顿时明白阿平的用意。宫是旁观者,却也明白他的意思,更难得的是林强出现
破绽,且是思维层面的弱点。他即刻加入,情势变成二对一的局面。
「说到伟人,」宫说:「他的死是一人的死亡,地球依然运转,太阳依旧升起,对世界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便分裂是必
然,混乱是一定,但一定还会有下个强人诞生,到时秩序就会自然形成。」
「所以,蜂后很伟大吗?」阿平看了左右,又看前面:「蜂后就只是名义上的领袖,少了工蜂和雄蜂,它也活不成,反
之亦然。我们在此争论谁是必要,都犯了推理的先入为主,自然自有它的道理,轮不到我们置喙,不是吗?」
阿平的话宛如一根戳破气球的针,轰地一声就将认知伤得体无完肤。特别是林强,脸上已不见平静神色,而是羞愧中交
杂着愤怒。
本以为他下一秒会高声斥骂,没想到能立刻压抑情绪,脸上再度恢复平静。这会,阿平能够确认他与丰雄不是同一种
人,而是更为深沉的性格。
「刚才那番话我相当认同,却也有其他见解。」不见真心,这是阿平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大家知道蜜蜂消失的预
告吧。
所谓蜜蜂消失不是整个蜂巢不见,而是工蜂在蜂巢没有受到攻击、蜂后没有死亡的条件下集体失踪。工蜂死了以后,没
人采集蜂蜜、制造蜂王乳、照顾幼卵,蜂巢失衡最后才导致蜂后的死亡。
乍听之下,工蜂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正因如此蜂后才无可取代。
没有蜂后,雄蜂和工蜂再多,也只是坐等蜂巢的凋零。工蜂没了可以再生,雄蜂没了可以再生,可是蜂后死了,这群蜂
就真的完蛋。
有些生命存在的意义,建立在他人之上,可有些生命却凌驾于众人之上,究竟是死了一只蜂后严重,还是死了一群工蜂
严重?你说呢,阿平。」
「诡辩。」阿平轻动双唇吐出这两字,却也明白最好到此为止,不然没完没了。
「阿平,我还在等你的回答。」
「我的答案是......死就死吧。蜂后也好,伟人也罢,没有谁是不可取代,尤其是越大的组织,短时间失去头也不至于溃
散。信念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的东西。容易被轻易击溃的,也根本没有存在的价值。」
「你难道不担心蜂后的死会导致蜜蜂绝迹?」
「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生物保育,已经是信念与意识的强弱。」
两人这么眼神对峙着,谁也不肯让步,直到一方认输为止。
林强本人毫无自觉的,受到大脑的暗示,睁着双眼盯视。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头一次,合作社里多的是意见和声音,想让
大家众口同声,只能将对方压下去,将声音抽换成自己的。当他这么想时,局面往往能顺着他期待的方向走。
至于阿平,一直抗拒这件事,强行将念波施加在普通人身上,是非不得已的下下策。此刻,他已经收不回来,林强的念
非同小可,若两人没有同时收回,先示弱者将遭到反噬。
一时闪神,阿平大脑被某种东西快速侵入,阵阵嗡鸣声出现在他的脑中,身体也落入螺旋又交叠的六角空间,情况与宫
一模一样。不仅如此,行动及表达能力同时被削除,或许用抹去更为恰当。
六角空间隐藏着多处死角,正有庞然大物往他蠕动靠近,黑影越来越巨大,甚至比人大上数倍,一度让人怀疑是怪物。
失去双手的他,手不能使出刀波,更无法开口求救,进退维谷。
「你得顺从于我,与我共同改变这个世界。」
「谁?谁在跟我说话?」突然,声音恢复了。
「阿平大哥,你怎么了?」
「阿平,你醒醒。」
可亦和雯纹的声音,将阿平拉回现实,醒来时他躺在地上且四肢蜷曲,身体紧的就像被塞入一个胶囊中无法动弹。还
好,宫即时帮他按摩舒缓,做些简单的清醒刺激帮助回神。
「我......怎么了?」
「你倒在地上,双眼放空,叫你也没反应。」宫回答他。
「我有说什么吗?」
「嘴巴好像有动,只是轻微气音,听不清楚。」
「是不是今晚让你累坏了?要不,我们到这散会吧。」雯纹提议。
「我应该就是贫血,站站坐坐的,血液跟不上才会头晕,现在没事好多了。」
「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
阿平眼角余光瞥向林强,他站在后面,不安的眼神透露着关心。但他记得很清楚,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林强的眼神变
了,眼中的执着比丰雄更甚,也更危险。那样的神情,最近他曾看过好几次,心里的担忧也算落实。
「刚刚我这门外汉,在你面前班门弄斧,还请见谅。」
「别这样说,我才要惭愧,不知不觉就认真了。」
「我还真羡慕你们能全心投入其中,这应该就是地球抵抗的精神吧。」他语带讽刺说道。
「要论热情,我还比不上丰雄呢。」
「我该去准备下一道菜就不奉陪了。」
阿平忍着脚痛发麻,走回厨房准备,可亦跟在身边,看他没事才放心。
「可亦,帮我把巧克力带下来。」
「现在吗?」
「对。」
「菜怎么办?」
「当然是我来!」
说完以后开火加热,黄澄澄的油正在锅中蓄势待发,准备炸开今晚的天。
第二道主菜是炸物,炸物的品质决定在油,阿平的黄金比例是在沙拉油里加入橄榄油,油分子更稳定,面衣便能保持原
状,不容易支离破碎。为让面衣口感清脆,选择面包粉当材料。
他估计吃到这道,客人肚子已经塞不下饭,特别以蔬菜替代白饭,猴头菇、芦笋、竹笋、玉米芯都是当季特产,便宜又
新鲜。主餐则是足足有一个手掌长的斑节虾和如十元硬币厚的生干贝。
油热后,食材浸上蛋汁再裹一层面包粉,然后下锅。先是蔬菜,然后才是海鲜。最重要的特调酱汁,在一般酱油中加入
一勺海味酱。海味酱是用丁香鱼、蒜头、虾米、蔗糖等当原料,他买市面上的回来再加入干贝和辣椒调味。
可亦拖着狗下楼,巧克力双颊两块肥肉往后拉扯僵硬不放,看来心情不好。阿平唤它几声,晃晃手中的肉,精神一来,
立刻摇尾巴靠近。
「你啊,随便喂点吃的就来,当下被人下毒。」
「阿平大哥少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最近很多人毒猫毒狗虐待小动物。要是真的死了,你搞不好哭最惨。」
「我会为它抱歉,把人抓到灵前忏悔一番。」
油味传来,阿平转身将火关小,以免外熟内生,准备摆盘。专买的丼饭碗,碗身特别高,就是为了装炸物而设计。
「妳去把陶盘收一收,我这快好了。」
「还收什么,我拿来了。」爱丽走进厨房,看他们忙到哪。
「多谢,让客人动手真是不好意思。」
「小事,自己住也要动手洗碗,已经习惯。」
「刚才没吓坏吧?」
「气势颇强的,不过林强也不输你,终究是在外面走跳江湖的,架子有了。」
「是啊,对峙这么久,他眼睛眨都没眨过。」
「下次,可得当心。」
「当心?」阿平立刻压低音量:「妳也见到什么,对吗?」
爱丽摇头:「我看到的只是片面,但他不简单,只是本人没感觉。」
「有天会意识到的,我在很多人身上见过那种魄力。」
「那就及早挖根刨底,别让小苗有机会长出来。」
两人对看一眼,已经互有默契。
「雯纹的话......」
「放心吧,她眼睛雪亮,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在说什么?」可亦问。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可亦哼一声别过头去。
面衣呈金黄色,看起来已经可以,阿平反其道的将火开大,锅里的油越加沸腾。几秒后迅速关火,将炸物放在铁架上过
油。
「刚为什么要开大火?」可亦问。
「快熟时开大火,能将食材吸的油逼出。记得不能太久,大概五到十秒就好。」
「我妈也都这样做,我还以为是没耐性让它快点好。」
「让妳学到一招,缴学费吧。」
「这个月的薪水还没给,我才要打伸手牌。」
「晚点给妳,早准备好了。」
「你要我牵巧克力下来干嘛?」
「帮我带到外面庭院,最近常有人乱丢垃圾,要是被我抓到定给他好看。」
「走吧,巧克力。」
巧克力像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待在寒风中,心不甘情不愿的拖着步伐跟上。
阿平用长筷将炸物依序堆叠入碗,以猴头菇为底,三笋绕圆周,最后中间摆上大虾和干贝,形态宛如从海中冒出的天空
之塔。一下子,七座丼天已经昂然挺立在众人面前,淋上特制酱汁即可享用。
「这道叫炸有丼天,旁边有莱姆,依个人需要挤上去,趁热用。」
「哇,这道更夸张,以后打算多少钱一套?」丰雄先吃虾,一口咬下脆熟的虾壳,嚷着要是能来一杯啤酒该有多好。
「要啤酒,没问题。」
「真的有?」
「有,要的人举手,我去拿。」
爱丽听见有酒附和一声,雯纹要阿平别倒太多,以免喝醉滋事。
「才一杯而已,不会醉的。」阿平笑雯纹太紧张。
「你是没见过爱丽喝醉的模样,见过后你就连酒这个字都不敢提。」
「说得好像提到酒我已经醉了。」
「根本就是啊......」雯纹大力摇头,完全不看好她。
最后,除了丰雄和爱丽,阿平也为自己倒一杯当庆祝。
「那,没酒的人喝茶,我们干杯,感谢大家今晚赏光。」
「干杯!」
齐口同声,杯撞声不绝于耳,气氛又再度回到一开始的欢愉,没人再提起蜜蜂的事。黄汤一下肚,爱丽的话也变多,滔
滔不绝说起制作人偶的经验谈。
「我最讨厌客人对著作品指指点点,尤其是一来工作室就打卡上传社群网站,把我的娃娃当成配角,真想把他们赶出
去。」边说边蹬脚,样子看来是有点酒精上身。
「那些可是妳的衣食父母,最近生意如何?」雯纹问。
「好到我忙不来,想多请个人手帮忙。我接了一笔大单,国家级的戏偶团,即将在今年底推出新作,剧名叫森林之王,
一口气订做五十尊,每尊的表情要求都不同,累得我没日没夜赶工。」
「五十......妳一个人根本忙不来!」
「我这双手做得都要长茧,要是有空就回来帮忙,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工作。」
「过几天,我找个时间回去。」
「可别开空头支票,我最讨厌了!」杯子已经见底,爱丽脸红的像颗牛番茄,本人倒是完全不在意,还继续讨酒喝。
「不行,一杯就好。」
「好严格喔~~~」爱丽走到雯纹身边,在旁边撒娇。
「你看,我就说别让她喝酒,每次喝完就会性格大变,跟只猫没两样在身边讨摸。」
「还真以为我醉了,我很清醒。」
「回去坐好,别在这边吓坏人。」
「是,遵命!」
「话说,森林之王跟吉卜林的丛林奇谭可有关系?我记得迪士尼也改编过,好像叫......」阿平想破头还是没结果。
「森林王子。」林强回答他。
「对,就是它。林大哥看过吗?」
「书和电影都看过,电影是小孩嚷着要看没办法,不然改编的差强人意。」
「林大哥结婚了?」
「他已经有两个小孩,大的还是我干儿子。」丰雄手机秀出照片,眉眼神情像同副模子刻出一个样。
「小孩跟你来吗?」阿平问。
「没有,他们再一两年就小学毕业,还是念完比较好,国中后再说。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回去,还好有手机视讯能每天
见面。」
「相隔两地真辛苦呢。」
「多亏我太太,才没有后顾之忧。」林强脸上闪过一丝温柔与歉意。
「对了,森林之王在演什么?」
爱丽托着下巴悠悠描述:「森林中的动物,遇到天灾被迫迁居到人类的居住地,因为误会而有大小冲突爆发。动物为了
生存,推举出一位领导者,进而抵抗和战斗,最后退回森林。」
「和现况不谋而合呢......」林强说:「许多生物因为居住地破坏和减少,不得已往城市移动。例如蜜蜂在屋檐筑巢,或
是湿地鸟类由于海岸开发而跑到人造池塘,太多了举都举不完。」
「在经济开发和生态保育间取得平衡,一直是个困难的课题。怪的是,我们从前能与大自然万物和平共处,现在却不
行,究竟是哪一端出问题呢?」丰雄提出的疑惑,确实是两难,让众人再次陷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