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雄喝完又帮自己多添几次:「过些日子,合作社也要办食堂。」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说。」雯纹问。
「几天前才决定,社员主张开源节流,提议办食堂卖餐点,正好有几位社员有厨师执照,申请程序也熟。顺利的话,半
年后就会开张,这样一来也能办展览和讲座,吸引更多新血加入。」
丰雄一脸心满意足,雯纹看他样子,觉得思考单纯真好。
「成立还不到一年,何不放慢脚步?餐饮业毕竟是专业领域,贸然投入造成损失怎办。」
「妳别怪他,这事也不是丰雄提案的,是他下面的小组成员写企划书,我们觉得可行才同意。大家都是靠着热情在支
撑,不然光靠我和丰雄两个外行人,肯定无法做到。」
「想开源的话,主推农产品不是更有效。」阿平说:「别的不说,林大哥的蜂蜜喝起来跟别人不一样,应该让更多人知
道。」
「这样当然最好,但近年蜂蜜产量鋭减,价格跟着涨,政府又开放国外进口,客源分散稀释后,利润遭到打压。巷阿平
那罐市价能卖到三千。」
「三千!」众人异口同声,谁也没想到蜂蜜会有这种价格。
「这样说来,我刚刚那匙可能有五十元的价值。」
「气候变迁,加上农药喷洒,这些也都会影响。」
「所以我们才要抗争,请大家一起爱护地球。」
「来了来了,」阿平像是期待已久一旁敲边鼓:「环保教的威力。」
丰雄聊到新加入的社员协助组织架构规划,并切入校园招募大学生加入等,话夹子一开旁人也难插嘴。认识久的都知道
这点,只有宫和可亦是第一次。
宫觉得新鲜,嘴角扬起笑容,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至于可亦,看大家用的差不多,将桌上收拾干净,先去准备下
一道菜,留阿平这位主人自己收拾。
「行了行了,今晚还很长,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讲。大家给点意见吧,觉得前面菜如何?」阿平问。
「许久没吃饭吃得这么有趣。」雯纹回答他:「只要这位先生不要传教就好。」
「太好了,我还怕不合胃口。丰雄或林大哥?」
他们两人光顾着填饱肚子,只说得出好吃这种普遍性形容词。至于宫,安静啜饮热茶,似乎在想事情。
「吃花的人,」爱丽突然抛出这句,众人将目光看向她:「终被花吃。」
没人知道爱丽的意思,她也不打算解释,笑着说没事后,关心起丰雄和雯纹的婚姻生活。
爱丽单身至今,对亲密关系没有需求,选择独居是出于自愿而不是迫于无奈。能算上家人的,只有雯纹,自然更关心她
的言行动静。爱屋及乌,丰雄也算在守备范围内。
她似有深意的轮流看着两人,眼神中毫无笑意,眉头紧蹙。阿平突然联想到前面的话,再观察她对丰雄的态度,大概猜
到意思。
「爱丽,妳再这样下去,丰雄都要紧张死了。」阿平说。
「谁叫他眼中只有环保志业没有太太。」
「刚才的吃花论其实是说给丰雄听的。」
「我?」
「要是我说错,爱丽再纠正。我猜,她是要提醒你适可而止,尽力而为,反正人终归一死回归尘土,现在是花以后是
土,最重要还是把握眼前。」
爱丽弹手指附和,但不知何故脸色不大好,像是身体有恙。
「爱丽,还好吗?」雯纹这样问,反而引起宫的好奇。
「我没事。」
「要是不舒服可别勉强。」
「身体哪里痛吗?」宫问。
「喔,这话怎么说?」
「妳身上的气跑的特别慢。」
「手脚冰冷,大概是血液循环不好,没事的。」
爱丽眼神暗示他别问,宫把话吞下,心中猜是不是月经来了。
「阿平,有姜吗?」宫问。
「姜?都被我拿来煮汤。」阿平指着厨房那锅汤,暗示都在里面:「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你们聊,我去忙。」
可亦一切安排妥当,炭盆及烤网早已架好,颗颗饭团正等着有人为他们刷上新妆。
阿平动作凌厉地摆上饭团,然后左手拿碗,右手持刷,仔细地在表面刷上白麻油、酱油膏及柴鱼碎末混合的特制酱汁,
再用小火慢烤。
每三十秒翻一次面,热的他猛流汗,眼睛盯着,怕一个闪神就烧焦。烤好后,外头包上海苔,终于大功告成。
「好了、好了,大家请用,趁热吃吧!」
盘子上座落着饭团小山,送到大家面前,还冒着热气。丰雄第一个伸出手,手才碰到烫的他立刻缩回。
「好烫!」
「这里有汉堡纸,差点忘了。」可亦赶紧将纸递上。
饭团咬开后,里头藏着点点鲜艳的毛豆,毛豆是今早从菜市场买回,阿平亲自从豆荚挑出。饭香、盐味、胡椒的呛,混
着炭火烤过的锅巴香气,以及欲罢不能的甜咸酱汁,配上烘焙茶,一切都恰到好处。
两道前菜如今正好在胃中发酵,一闻到饭团的香气没人受得了,都自顾自低头享用。
「小时候我最讨厌吃饭团,」丰雄嘴边沾着饭粒,完全没察觉:「农忙时中午没时间煮,只有饭团充饥。」
「多小的事?」阿平问。
「国小三年级起就跟着爸妈到处跑,尤其是暑假,正好是农忙高峰期,根本无法好好休息。七八月最麻烦,要注意雷阵
雨走向移动蜂箱,还要留意分蜂的时机以及授粉植物够不够,有一堆事情要考虑,完全闲不得。」
「电视专题报导养蜂人家甚至要逐水草而居,这是真的吗?」
「若是授粉植物不够,确实有跟着花草游牧而居的情况。」
「啊,我打个岔,」雯纹一副抓到小辫子的神情看着丰雄:「婆婆前几天打来问你何时到,你该不会答应今年要回去帮
忙采蜜吧?」
「啊!」丰雄吓得弹起,膝盖不小心撞到桌子,发出好大声响:「没说我都忘了!她什么时候打的?」
「两天前。」
「糟糕,8号是礼拜几?」
「礼拜六。」
「完了,要是没回去,不只我妈,我爸也会打来咆哮。林大哥......」
「行行行,你就回去帮忙,周末的市集有我和其他社员,不用操心。」
林强是同行,知道采蜜需要人手,丰雄家虽然有弟弟妹妹,但多一个人帮忙还是有差。
「我也跟你回去开开眼界吧。」雯纹说。
「好啊,我妈一定很高兴。」
「雯纹说你天天出去,难得待在家。现在,合作社到底有多少社员?不会干部只有你和林大哥吧?」阿平问。
「组织扩编中,但你说对了,丰雄和我确实是唯二。」林大哥把话接过去回答。「多请几个人帮忙,应该会轻松很多,
不考虑吗?」
「很想啊,但是要节省人事成本,我和丰雄现在都是义务职,靠自己的事业支撑理想。」
「那食堂怎办?社员呢?」
「他们多数是志工,幸好食堂已经有企业愿意赞助,这是我们跨出去的第一步。企业认同我们的理念且愿意负起社会责
任,我相信会越来越好。」
「其实连坐在这吃饭,我都有罪恶感。」丰雄说:「在这几小时内,全球有很多的原生地和生物在灭亡,我们却阻止不
了。」
阿平发现丰雄和林强是完全不同的个性,丰雄做事积极却悲观,相较下林强没有这么强烈的主张却对任何事都乐观看
待,至少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说过任何负面词汇。
「现在好一点有人,之前什么事都得自己来。」
「例如说躺在马路上?」阿平也记得这新闻,当时引起头版重视。
「那是一种手段,如果不这么做,政府就不会重视。」
「但影响到用路人,似乎不是个好策略。」
「把它当成革命,这点牺牲不算什么。那次雯纹不让我去,只能在电视机前帮大家打气。」
「你这领头羊缺席,社员不会抗议吗?」
「领头羊是林大哥,他比我更会说话和激励士气。」
「现在是吃饭时间,小雄讲归讲,不要宣扬特定理念。」
「我知道,任何事都勉强不来。」
「果然只有雯纹的话管用。」
「听老婆话大富贵啊。」
「好了你。」雯纹满脸通红,不准他再说下去。
「从快乐蜂到地球抵抗,这是谁取的名字?」
宫一开口便问到重点,阿平不得不佩服他认真、追究到底的个性。刚才沉默大概都在想这件事,难怪能凭着摸索无师自
通掌握除念的方法。
的确若从名字看,两个传达的情感感受完全不同,快乐蜂是飞舞的形象,而地球抵抗则飘着浓厚的烟硝味。
「丰雄吧。」阿平边说边走去厨房,看汤煮好没顺便试味道。
「不是喔,是林大哥。」丰雄立刻撇清。
「我当初也是随口说,结果丰雄也没意见,真的采用时吓一大跳。」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这名字最适合,因为我们是代替地球发声,主动抵抗污染和破坏的行动派。」
关于创社,要从几个月前交代,林强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最初只是想为蜂农争取政府补助。
高中毕业后,林强继承家业,致力于改良养蜂方法。他发现网路购物的趋势,很早就自行架设网站贩卖蜂蜜,并联系国
外有机品牌签约,经营状况一直不错,也陆续整合个体户,扩大企业规模。
三年前,蜂蜜产量大为减少。为了解原因,他四处走访,发现多处山林地遭到不当开发,间接促成授粉植物的消失。
虽然能自行培养授粉植物维持来源稳定,他认为不是长久之计,因而开始关注全球蜜蜂的灭种现象。正好丰雄回乡过门
拜访,聊到这件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以合作社名义提出环境保护的诉求,于是改名再所难免。
如今,快乐蜂成为地球抵抗合作社下的蜂蜜品牌,林强将养蜂工作交给家人打理,只负责网站经营,多出来的时间用在
处理合作社的行政工作。
「他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谈到大自然比谁都认真。」
「有时太认真了,我帮他赔个不是。」雯纹故作姿态,惹得众人讪笑不已。
「这也是他的好,代表有热情和冲劲,合作社许多社员都以他为榜样。」
林强说起小时候的丰雄,带着捕虫网和箱子就往山中跑,成天在山里探险。旁人嫌累的养蜂工作,他却悠然自得,甚至
早早决定要往自然研究发展,是学校科展的常胜军候选。
高中时,丰雄家的部分土地被政府以道路开发为由强迫收受,十几年的土地没了,取而代之是一条产业道路,引起的空
气和水污染,造成生态消失,习以为常的红蜻蜓和萤火虫也成为追忆。
从那时起,丰雄宛如有双面人格,平时温和有礼貌,可是见到有人践踏大自然或不把自然当一回事,个性就会大变。不
仅言语激烈,甚至会以实际行动提出抗议。
「这样说来,他真的一点都没变。」阿平站得老远故意消遣他,口气刻意强调,丰雄听了更不好意思。
「除了脸成熟外,其他都一模一样。」
阿平从两人互动,推测不止感情深厚这么简单,丰雄对林强还多几分敬畏。
「怎么了,这样看我?」
「你左一句林大哥、右一句林大哥,好像特别拘谨。」
「我从小就这么叫,何况他现在是理事长。」
「失礼失礼,不知道官这么大。」
「哪里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有耐性坐办公室,在外面冲锋陷阵不太适合我。」
说话的时候,汤已经煮好。阿平从斗柜里拿出木碗,上头点有金漆,形似幽兰。
「话等下说,大家喝汤吧。」
每人面前一碗汤一瓢匙,黄姜切丝散落汤中,点缀几朵鸭儿芹,搭着碟子里的小菜一起用。原以为只是普通的蔬菜清
汤,没想到是蚬精,汤水不见混浊,透明清澈。
「蚬精还能怎么煮,很费工吧。」丰雄说。
「简单啊,家里只要有电锅,蒸一蒸就好,其他就看个人口味稀释过水。」
「这时节喝蚬精进补最好。」宫附议。
「抱歉啊,蚬精想不到什么植物能代替,让你破戒啰。」
「小事!姜能补气暖身,鸭儿芹也有去寒温表的功效,加上蚬精提振精神,这碗汤真有心机。」
外头天色已黑,对街餐厅也已暗下招牌,阿平在角落点些线香驱蚊,拉上细网,只余清风入内。
「你也用啊,别光顾着看。」丰雄说。
「试味道时用了,再来一碗,今晚等着不用睡。」
「为何?」
「起来上厕所啊,天气冷膀胱小,一碗起来好几次。」
「干脆承认是年纪大吧。」
汤以外,还有小菜。小菜透明无色,形似蒟蒻又像凉粉,夹起来却紧实有弹性,放入口中有股咸梅香,口感难以言喻。
阿平建议他们搭着汤配,更具风味。
「吃不出个所以然来。」爱丽相当好奇是什么做的:「外头好像没吃过。」
「给你个提示,夏天常用。」
她定睛仔细看,说它是透明无色又不全对,丝丝绿色脉络若隐若现,再看到墙角那盆植物有切过的痕迹,答案呼之欲
出。
「芦荟。」
「正是!」
「咸的还是头次吃。」
「我也没把握,拿你们当实验品。」
阿平观察爱丽和雯纹,两人喝汤时静不出声,汤碗倾斜,含汤进嘴过会才吞下,不论动作或神情,都有神似之处。难怪
他听老人家说收契子契女,过米水后性子总有几分像,现在总算相信。
「盯着我看有一会,要不说说你的观察。」
「妳和雯纹有许多地方很像。」
「很多人说过,但我不然。」
「会不会......」
「该不是想说我是她的亲生母亲吧?」
「那是不可能的。」雯纹听见,笑着否定阿平的揣测。
关于这点,雯纹也怀疑过,毕竟爱丽待她如亲生女儿,其他育幼院小孩都没有这种待遇。有次偷偷拿两人头发去验,结
果dna完全不吻合。知道结果后反而松一口气,庆幸还能维持现在既亲近又保有个人隐私的距离。
此时,线香味道从门口飘入,众人霎时没有说话,沉浸于品香。
「这款香名为二条,以白檀为主调。」阿平看大家有兴趣稍作介绍。
「工作室有点香,也是白檀,它有静心凝神的效果,可以帮助放松。」爱丽似乎也懂香道。
「虽然有些宗派建议点沉香、白檀这类的中药材帮助静坐冥想,可我倒是不建议。」
「怎么说?」
「例如檀香,闻起来是很舒服放松,可以量多了反而容易引梦。我便有经验,一整晚什么梦都做,醒来后反而筋骨酸
痛。」
「我们在乡下可不会点这么好的香,都是简单蚊香,能赶走蚊蚋就好。」林强很有兴趣,靠近线香仔细研究。
「林大哥如果喜欢,那盒送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都已经来白吃白喝。」
「刚才收你的蜂蜜,现在礼尚往来,你别跟我客气,收下吧。」
「那,谢了。」林大哥像收到什么珍贵礼物,两手捧着谨慎放入随身包内。
「大家喝完汤也腻了吧,蚬精味道还是重点,我去准备饮品,你们等着。」
阿平回厨房从冰箱中拿出爱玉水,样子看来已经凝冻,他手握着流萤,轻快地比划几刀,爱玉顺势向外展开,有如大海
中的珊瑚摇摆生姿。
「刀法挺好,那甚至能削下树皮。」爱丽站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观察阿平,颇有互别苗头之意。
「这把刀轻盈薄切,女生用更合适。」
「它也用来除念?」
「不光它,这边三把也是。我手中这把叫流萤,其他三把从左至右是恶尽、王诛及平风。」
「平风还没用过吧。」
「妳怎知道?」
「刀开过光也磨得够利,却没有人气。」
阿平动作停下,顿了片刻后说:「妳能看见什么不成?」
「不就是念嘛。」
「每次除念后,我都会磨石保养,照理说刀上不会有念,妳却能一口咬定我还没使用过平风,这可不是妳說得如此简
单。」
爱丽脸上露出一抹神秘微笑,不愿多谈。
「妳透过『操纵』除念,现在我要重新思考这两字的意思。」
「提示:有些念像微生物除不掉,肉眼也看不见。」
突然,后面传来好大骚动,打断两人谈话。丰雄不知何故和宫起争执,还好雯纹挡在中间才没真的吵起来。
「出什么事了?」阿平走去了解状况。
「宫认为合作社的行为是徒劳无功。」丰雄忿恨恨地瞪着宫。
「他的话还没说完,你别太早下定论。林大哥都没说话,你倒是马上反弹,这样可不算大度。」雯纹戳了丰雄肚子,用
双关语缓颊,气氛才好点。
「没头没尾的,不如让宫将高见说个清楚,也许对你们有益。他经历丰富,看过的世面也多,是吧。」
「阿平,你这样会害惨我。」
宫叹口气,哪里料到随口说几句,也会踩到丰雄的敏感神经,现在不得不把话说清楚而小心斟酌。
「我意思是,以激进的手段提出诉求是短期操,搏版面的可行之道。长期的话,反而会加深民众对你们的反感。舆论操
作掌握于媒体,媒体的喜好又反覆无常,更牵涉商业考量和政治运作。
所以我指的是方法不对,而非全盘否定你们的作为,这是两回事,希望你不要搞错。」
丰雄冷静下来,发觉宫说得没错,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反应这么大,放低音量和身段,请教宫的想法或点子。
「要想改变现行的山林使用政策,与其冀望政府官员或媒体重视,都不如你们掌握实权,成为其中一份子。拥有自己的
媒体,现在倒是简单,成立youtube频道发表影片,就能做到。
不过,媒体舆论再大,都大不过政府官员的公权力,依我看你们最该争取的是入阁或国会席次。」
宫这番话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无可挑剔啊!」阿平不由自主赞叹,他认同这确实是最有效又直接的方式。
宫自然散发出一股让人信服的态度。无关乎年纪,而是经过世事的历练,当过军人、科技业主管、零售业批发,又转行
当推拿师,身体所受的锻炼还有心智的坚强度,即便不认识他也会自动产生敬畏心理。
刚才一触即发的场面,已经被他完全控制住,阿平看没事了,走回厨房继续料理。走之前,看了雯纹一眼,水早已经准
备好,看来时刻备在身上以应不时之需。
「大家喝点茶吧,说这么多话口也渴了。」雯纹说。
雯纹递给丰雄的份,水结晶已经改变成低冻点的状态,温度高于摄氏36.5度以上,就会强制转变成冰结晶。
人体正常体温维持于36.5度至37.5度之间,此刻已经产生效果。丰雄瑟缩不已,以为是晚上气温降低,其实是体温骤
降,急忙穿上外套保暖。
可亦趁着刚才一阵混乱,抽身回到厨房帮忙。没看过这种场面,吓得不知所措,窝在阿平身边问该怎么办。
「阿平大哥,你的心脏可真强。」
「怎么说?」
「刚才剑拔驽张的,你都不担心也不帮忙圆场。」
「因为我知道只要那个人不讲话,局面就能受到控制。」
「谁?」
「林强。」「林大哥?他说话客气,偶尔附和几句还很幽默。」
「希望晚宴结束前都是如此。」最后这句,阿平心中默语没说出。
丰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雯纹又会不时提醒,只要摸透他的心思,避开敏感的话题,相处起来不困难。
问题是林强,虽然表现的温和有礼,可是直觉告诉阿平得小心他。刚才林强一句话也没说,阿平便相当在意,有种像是
刻意放纵丰雄这么做。
「端过去吧。」
「你呢?」
「是时候该准备主餐。」
可亦点头,将厨房留给阿平,小心端着盘子上菜去。
木盘上摆着七个冰淇淋杯,里头是特制的开胃饮,用来唤醒味觉,中场休息的味觉表演,可亦请大家先尝一口才说明。
「这道叫爱露吃醋,露是玉露,一种日本茶,取新芽干燥捻作。因为是青茶的一种,容易有涩味出现,泡的时候水温不
能超过四十度。今早泡好后,将它放入陶瓮冰镇,刚刚才取出。」
「想不到可亦年纪小,对茶倒是挺了解的。」
爱丽夸奖她,倒让可亦觉得心虚,频频说不敢当:「我家做的是木材进出口,所以大小盘商常来拜访。客人来需要泡茶
招待,这些都是从我爸身上学来的。」
「你们有自己的林场?」丰雄问。
「以前是签约契作,后来林商年纪大做不下去,我爸把地买下。」
「管理情况如何?」
「每年固定收获,再按土地比例栽种新木。主要是相思树和核桃木,这两种木材是现在较常用来做家具的材料。但前阵
子我爸说要规划部分林地改成蜜源森林,把业务做大。」
「做蜜源森林吗?那可是投资下去,没有三年无法回本的决定。」
「我爸很开心,说总算不用见到光秃秃的林地,以后还能上山野餐。」
「是说,你们讲的蜜源是什么?」
爱丽从刚才就反覆听到这词,以为大家都知道,结果阿平和宫也在状况外连声附和。
「蜜源指的是可供蜜蜂采蜜的植物,蜜源不稳定蜂蜜产量也会起伏。要想做蜜源森林而且做大,必须投入很高的资金,
没有三五年还办不到。」
「附近的蜂农蜜源不够,有好几家已经快倒闭,于是找上我爸商量对策。我爸说家里现在开销小,以前赚的钱也够花
用,林地空在那边几年,生活照样能过。但是来求助的蜂农,他们只能依靠采蜜维持生计,处境不比我们,所以才有这
个打算。」
「想不到还有人愿意放弃商业利益,改天我和雯纹登门拜访,定要当面向他答谢。」
可亦没想到会被称赞,露出害羞腼腆的笑容。
「现在才开始整地,等到森林有个样子,邀请大家来参观。」
「妳邀的话,我和雯纹一定去。」
「要是能多几个人这样想就好。」林强由衷感叹,眼睛中闪着泪光。
他回想这几年山林开发政策的失衡,许多土地变更成观光或农业用地,大量林木砍伐,换成栽种茶叶或水果等更快能获
得收益的经济作物。
栽种过程喷洒大量农药,导致蜜蜂采花误食化学毒素而亡。不少养蜂人做不下去,放弃原来事业,待在城市工作,经济
状况不比从前。这也是当初他提出地球抵抗的初衷,要为蜂农争取更好的生存条件和收入。
「离题了,还是说回这道菜吧。刚说完露,再来是醋。特别选了青梅做成的果醋,加入其中提味。果醋本来就带糖蜜,
大家喝到的甜味都是自然产生,不是白糖或果糖提炼出来的化学糖分。」
「可我吃到是......咸咸的。」丰雄舔舔舌头。
「酸的。」宫眉头微皱,似乎不太喜欢。
「我倒觉得梅子味不太够,只有茶味明显。」雯纹说。
「青梅醋会反映身体状况,每个人的味觉感受都不大相同。等会大家有兴趣,可以直接用汤匙挖一口青梅醋放入口中,
我想滋味会更刺激。等下就要上主菜,用完后再用水漱口润喉。我去帮忙,请大家稍待片刻。」
可亦回厨房帮忙,爱丽看着她的身影,不自主地想到雯纹刚离开育幼院来找她的模样,也是同样的青春有干劲。不同的
是,雯纹终究从小过着没有父母的生活,已经学会察言观色,还有把内心事往心里消化。
「这孩子很像妳。」爱丽这话对着雯纹说。
「我们特别投缘,说不定是这个缘故。」
「妳要是像她这么坦率就好,我也不会绕这么多圈子。」
「雯纹以前不是这个样吗?」丰雄问。
丰雄和雯纹在日本认识,两人个性南辕北彻,感性浪漫派和理性科学派的合体。脾性不同却正好互补,有雯纹在,丰雄
看她脸色也知道自己何时该收敛,有丰雄在,雯纹才晓得什么叫玩笑和别认真。
「刚来我家时非常拘谨,问什么都说好,从没有别的答案。」
「那时还小,懂不了这么多,育幼院的资源又是僧多粥少,如果不讨好人,自己就会成为弱势。说自己狗腿不太好听,
但确实如此。」
「有次送生日礼物,她收下来一声不吭,问她喜欢或讨厌都不说。我一怒之下,把东西丢得老远,她哭着跑出去捡,才
敢说喜欢。」
「爱丽,这么久的事妳别说了。」
「不光这样,走路时弯腰驼背,整个背都缩成一团,明明是个女孩子,从背影看却像老头。」
爱丽说起这些陈年旧事,精神就来,雯纹嘴上频频求饶放过她。
「再说下去,丰雄就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取个神经错乱的老婆。」
「好吧、好吧,但妳还记不记得我骂妳那次。」
「爱丽!」
「行,不说了,我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