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火纹7(1 / 1)

先自我介绍,我是「怨」,也就是贯穿整部作品的家族报应。

自阿平出身,我便与他一同长大,也不光是他,我陪伴梁家的很多小孩长大,看着他们除念耍威风,也看着他们眼睛毁

掉陷入黑暗生活。

总之,随着时间更迭,除念的次数增加,我便越来越清晰,距离也会逐渐拉近。

附带一提,巧克力是见过我的,当初当着它面夺走梁一问的眼睛,想必让它深恶痛绝,才会追着我不放。

随着视力恢复,我开始实体化,不再是一抹轮廓,人对我就会有情感投射,自动带入过去经验,所以成什么模样是他自

认为。实际上我没有脸,只是一种相当于概念的存在,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个人看到的样子都不大相同。

诚如前述,目前我被另一股怨吸收,不妨称呼它-情怨。

情怨是当年许静苡三角恋相爱相杀所造成,阿平算当事人之一,他心中的愧疚和抱歉吸引它的附身。潜藏身上多年,连

我也未察觉,谁知一苏醒就做出吞噬我这种骇人的事。

但,我是故意的,不然闲着也无聊。至于为何,后面有机会再告诉你。

现在还是回到一个小时前,先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下面怨来怨去的有点麻烦,姑且就以火怨、情怨区别,家族报应偶

尔会刷下存在感。

卢杨姿幸见到的鬼,其实是正中午逆光的阿平。他赶到时没看见吴季,猜测人已经上楼,蹑手蹑脚跟上并站在门外偷

听。

听完对话,已能确定猜测无误,卢郁桦死后留下的火怨,间接使人产生幻觉,引起感知失调。一旦陷入,身体机能开始

衰竭,精神一但耗弱,影响更加明显。

普通人毫无招架之力,自我认定有病加上怨造成身体周遭电粒子改变,生命能量失衡就能引起自燃危及性命。

他觑一眼,卢杨姿幸的精神状态已近崩溃,待干渴状态加剧,火怨便能瓦解她的认知造成自我毁灭。

正踌躇怎么办才好,吴季也出状况。他能看见卢杨姿幸皮肤脱水,现实不存在的生理现象,意味着已经被附身。当机立

断,阿平迅速挨近,往吴季太阳穴敲下一刀,正好使人昏眩。

他将人拖到角落躺平,再回头处理。阿平睁大那对猫眼,卢杨姿幸全身正起火燃烧,再迟一点就来不及。

他自腰间掏出恶尽,发出念的同时火怨侵袭加重,顾不得自身不适,往人抡刀就砍,目标是卢太太脚下的阴影。

选择这时候下手,影子的面积最小,火怨躲藏不易,较容易逼出本体。且阳气正旺,适合除念。

火怨附身的这段时间,阿平拜托吴季调查,自己也确实记录发作的时间和次数频率,发现黄昏逢魔时刻及凌晨时间是火

怨出没的高峰期,发作的时间长度不等,长则一小时,短则数分钟。最重要一点,火怨不是直接附身,而是躲匿于影子

中。

刀往影子砍下后,藏匿在卢杨姿幸阴影里的火怨力量马上弱化,阿平顿时觉得身体一轻。他把握机会将火怨从影子内扯

出,不料这时情怨却从体内发作。

腹背受敌相当不利,他将恶尽插在地上固定住火怨,发动全身的念,将念聚集于一点,以此为诱饵,骗体内的情怨上

当。

专心察知,感应到它接近,阿平不做二想,左手抽出王诛,往意识打,强行将念拍散。这一震,脚步差点站不稳,情怨

遭受冲击,力量被分散。

原想借此冲击压低念的强度,谁知分散后,情怨反形成更大面积包围、吸收阿平的念,双方僵持不下,本来就消耗不少

的体力,下滑更快。

同时,单凭恶尽一刀之能,无法完全压制火怨。卢杨姿幸发出痛苦惨叫,身体如遭火焚烧,皮肤从内而外显露出火纹之

兆。

「糟了,再这样下去,我和她同时没命!」

阿平当机立断,出手不再保留,既已做好心理准备,此刻不再顾忌杀生的代价。

手上四把刀,恶尽斩杀,王诛消溃,流萤比划,最后一把名为风来。风来刀刃峰利,刀背厚,刀刃薄,轻轻一挥有如流

风过境,去底留肌。

火怨藏在阴影却只是部分,真正的本体在同心结,阿平原想将二者合之再以绝念箱禁锢行动。如今心一狠,快速打开绝

念箱,将同心结抛向空中,准确将平风插入,顺着绳线,顺时钟方向划开。此举不但破坏同心结,更破坏火怨的结构,

卢杨姿幸的哀叫声更响亮更凄厉。

「撑下去,再一下就好。」

阿平对她加油打气,右手也没闲着,手持流萤,意识流往体内比划,刀波有如松针绵密,护住全身,不让情怨有可乘之

机。

火怨終於受不了,如餓虎撲狼,震開惡盡,將刀彈飛,直直嵌進天花板隙縫。幸好阿平反應的快,刀只是稍稍擦過鼻

前,留下一道細小傷口,冒出幾滴血泡。

火怨合而為一後,竟受情怨吸引,往阿平撲去。來不及反應,已經竄入身體中,體力承受不住,他鬆開雙手,屁股跌坐

在地。

「啊,這也太難受了吧,不過......」他臉上竟露出一抹奸笑:「正合我意。」

火怨附身以後,阿平發現體內的家族報應也就是我同時有變化,開始思考該如何應變。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體內竟有三股怨同時存在,講屋漏偏逢連夜雨已經不太合適,倒霉到家更貼切。

從前,他翻閱家族文譜,只找出「目之目鑑之鑑」六字,也試過各種方法但都無效。心一橫,決定以毒攻毒,借用念互

相吸引又相斥的特性,製造怨殘殺的場所。

怨也是念,需要宿主才能存在,普通人身體無法承受,光是一個火怨就能致命。阿平用自己的身體賭一把,而且只許成

功不許失敗。

只是怨造成的壓力之大,還是有點出乎意料,呼吸緩和,心跳也恢復正常跳動後,盤腿而坐,以無用之姿,將自己的念

降至最低,低到感覺不出生息。

額上的汗狂冒,中午又是高溫突破三十度,他勉力維持專注,盡量不為外力所擾,觀意識相,引怨往大腦移動。

宮提過松果體是靈魂之座,也是念的起源,阿平心中打著如意算盤,將怨引到附近後再出手。

如意算盤打得精,事情卻不按計畫進行,怨互相攻擊又相互融合,等乘的威力,阿平咬緊牙關苦撐,最後還是不敵。一

露出馬腳,立刻遭到圍攻,他難受得想死,同時承受乾渴熱醺及刀刃穿體之痛。

明知不是真的,只是怨強諸在大腦的感知刺激,但光要維持清醒和繼續思考已是不易。

費盡一番苦工,追逐和纏鬥,終於將兩股怨吸引到端腦一帶,最重要的惡盡卻不在手邊。

「那把刀,」阿平指著天花板:「拜託妳!」

盧楊姿幸恢復清醒,不知該如何。可是看阿平難受掙扎的模樣,不像在說謊,且身體不適的狀況確實得到舒緩,久思之

後決定照辦。

她站起來,手勾不到天花板,拿把椅子墊腳。刀子牢緊地卡進縫隙,好幾天沒吃飯更使不上力,最後使出全身僅剩的力

氣,用力一拔。

刀子出来了,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痛得她听见骨头脆裂的声音。不过,她还是把刀交到阿平手上,人才昏去。

「谢了,这样我们.......就都能活下去。」握着刀,阿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恶尽在阿平身边已超过十年,十年对它只是凤毛麟角,却占了阿平人生的三分之一。经历过不同人之手,代代相传,除

念、斩杀和对抗怨,一路无悔,至今仍保持当年的锋芒。

刀与人间互有感应,彼此都知道现在是性命攸关,如果赌注输了,梁家一脉就此绝后。

这是最后一招,阿平不知结果如何,只能将希望赌在上面。

他握紧恶尽,深吸口气,阖上眼,对着自己划出斩杀式「克卜勒」,以身为宇宙,以心为枷锁,以脑为囚笼,将念困于

身体,维持最低的生命反应,中招者将陷入沉睡,无法自行解开,必须依赖外力才能苏醒。

「克卜勒」的效力取决于除念师的念,念越强则封印效果越好。

杀式一使出,念产生强大张力向外放射,再产生反作用力快速收回,两股怨受到牵引向内靠拢。一切以极快的速度发

生,拉扯、压缩、挤压,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阿平的意识也跟着中断,松开手中的刀,陷入漫长的沉睡,纠缠暂时告一段落。

你说我为何还能对话?

我得再次厘清,我是概念性的存在,既无法消灭也无法单独现身。

我存在,代表阿平还活着,他必须先解决其他两怨才能见到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事发后一周,一切看起来回归平常。

多亏小刚报案,警方很快赶到现场,救护车也来了。在场三人都被送往医院急救,卢杨姿幸受点皮肉伤,做完笔录便返

家。

吴季没看清楚谁攻击他,现场最有嫌疑是阿平,不过当事人昏迷中。考虑自己私下办案,真要说明清楚,必有相关惩

处,推说是自己滑倒带过。

阿平在医院做过所有检查,确认没有伤到脑,昏迷原因不明。这段时间,小刚全程陪同,一直到郁传讯息来说羊水破

了,迫不得已才走。

出院后人暂回梁家,可亦将房间打扫出,同时照顾两父子起居。不过还好,阿平就像植物人,一直昏睡,暂时以打点滴

的方式维持生命机能。宫来探望几次,试着按摩阿平各处穴道,了解身体现况。

「鼻息深,肌肉自然放松,两眼微闭,确实是睡眠状态。」他放下阿平的脚,做出以上结论。

「以身体看,没有任何损伤。但是,精神呢?」梁一问点出重点。

「这要看他对自己做什么了。」

阿平提到封闭意识,具体怎么做却没告知,唯一留下的线索是「小心唤醒,别贸然刺激」,宫将这事转述给梁一问,两

人心里都没底。

「我们梁家的除念是直接斩杀,因为威力强,所以杀生一百自损三十,据说报应是这么来的。封闭意识是外道,大概是

他跟谁学的。」

宫回想先前雕像出现的画面,念的流动以及最后归零,隐含着空间原理,且念最后消失于大脑附近,提出想法。

「我猜,阿平必是将念封印于大脑附近,而且跟空间操纵有关。」宫说。

「空间嘛,他似乎提过个人,叫奥......」

「奥玮,对,这人是操纵空间的除念师。」

「他人呢?」

「好像去婆罗洲还没回。」

「那可棘手了,想要解开这局,还得费点心思。」

「不如,我先确认封印位置,再讨论下一步。」

「行,什么时候?」

「我得做点准备,下回来我请我师父一起。」

「喔,你的师父也是除念师。」

「他懂气功,更知身体五行变化。有他在,我们会进度快点。」

「那好,尽快吧。」

双方约好今天,又过一周,宫和王玉德一早就上门打扰,此外还多了个不速之客。

「今天的客人很多。」梁一问说。

「左边是我师父,姓王名玉德。」

「梁兄好。」

王玉德主动伸手握住梁一问,手劲有力,身如洪钟,梁一问一时还以为对方年轻,不料已逾七十。

「王兄身体保养的真好,是练气功的缘故吧。」

「运动加上养身,勉强维持,你不嫌弃便是。梁兄的眼睛,看不见吗?」

宫忘了说明梁一问的情况,正欲补充,梁一问伸手挡下。

「我这眼睛是家族落下的报应,我儿子也是。」

他长话短说,将家族报应做个交代。王玉德频频点头,心想怪不得一进屋就觉得呼吸过喘且没来由的杀气逼迫,原来是

此缘故。

「这样说,问题无解?」王玉德问。

「阿平向我提到目之目鉴之鉴六字,方法就藏在里头。」宫回答。

「可惜,这六字我解了一辈子也没答案。」梁一问感叹,跟着把头对向另一边:「我们顾着聊,把人落下了。这位,你

还没介绍。」

「啊,他是詹教授,今天一起来。」

「詹教授?」

「讲詹教授没人懂,若说佛头案,梁先生应该有印象。」他自己回答。

「喔,你怎么也来了?」

「我感应到雕像出事,一直联络不上人。辗转从宫口中得知,过来关心。」

「现在还为人除念吗?」

「不帮了,怕哪天把持不住又犯,可就没上次好运。」

「你母亲可好?」

「你知道她?」

「她年轻时为你的事来找我,你跟她长得像,我认得。」

「可你的眼睛?」

「世间很多事不用靠眼睛看也能清楚。」

「既然人都到齐,不如开始吧。」

「说的是,有什么话等会再说。」

四人进去房间,阿平跟那天一样还在睡,看上去有点消瘦,身体光靠点滴和营养液维持,还是不够,情况已不能再拖。

宫麻烦王玉德和詹教授帮忙,将人连床推到外面,晒得到太阳的位置,将阿平扶起,维持坐姿固定。

「接下来,我要探索阿平大脑,确定念的位置。麻烦师傅支援,詹教授和梁叔叔旁边等,无论出什么事,都要待在原位

不动。」

「这是为什么?」詹教授问。

「我和师父会使推拿和气功双法并行,其他人贸然闯入,恐有走火入魔之险。」

了解进行方式,开始前再一次沙盘推演,宫与王玉德正式开始。

王玉德負責導氣,先疏通阿平的筋絡,先暢通各處筋絡及穴道後再鎖住關竅,尤其是淋巴結的地方,小心翼翼。

原本這事能由宮自己來,可是同時進行,對體力消耗甚大。為免節外生枝,改由兩人分工。

之後,宮開始進行大腦探索。他最後看見念消失的地方是端腦,閉上眼睛,將全身的念集中於兩手十指,觸覺變得比平

常敏銳,手滑過皮膚便能摸出念的脈絡。

雙手遊走在阿平的肩頰骨,此處藏著多處念結,應該是阿平在體內與怨抗衡時異性相斥的結果。輕輕一推,念結便被推

出體外。王玉德有感,頻頻打噴嚏,將不好的磁場髒物排出體外。

「看來王兄的氣功已經練到爐火純青。」

「見笑了,身體敏感。」

宮不為所動,手繼續往上走,停在阿平後腦勺下三公分的地方,停住無法繼續。

「怎麼了你的手?」詹教授遠看發現異狀問他。

「這裡,有東西。」

「我看看。」

王玉德劍指靠近,立刻感覺到一股黑氣竄動,心一驚,馬上縮手。

「師傅!」

「我沒事。」另一手仍繼續扶著阿平的額頭,引導氣通任督二脈:「是那東西嗎?」

宮將手大力按在那裡,感覺到有東西抗衡,奇怪的是彼此間似有一道緩衝。他在用手指小心地摸索形狀,總算明白是何

緣故。

「阿平果然向愛麗借了那招。」

宮解釋,前些日子在晚宴上出現一名除念師,名叫愛麗。

愛麗能操控念絲,念絲最細可如菌絲,經皮膚毛孔滲入體內,並隨意織成各種形狀。念絲最大特點是剛柔並濟,單純外

力無法破壞,宮推測阿平將念絲織成囊狀,將怨隔開。

「怪不得,他說不能隨意喚醒,怨只是暫時被隔離還沒解決。」

宮不禁驚嘆阿平若沒有家族報應纏身,會是多厲害的除念師。學習各種除念術,短時間內掌握方法,甚至在同個斬殺式

使出複數以上的技巧,若沒有天份無法辦到。

「這樣說,直接斬殺會傷到他的性命。」詹教授說。

「絕對會。」宮回答。

「那個地方,可有其他意思?」梁一問口氣絲毫不像兒子出事的家長口吻,反倒像詢問一個外人近況。

「我接著看,大家等等。」

宮閉上眼睛,專心找尋破綻,念絲囊將怨隔的密不透風,幾乎找不到任何破綻。可是近乎無縫的外層,留下一條念絲。

他順藤摸瓜,沿著念絲向上,穿過腦幹和大腦皮層,最後抵達松果體。

「我說的話,他聽進去了。」宮說。

宮探索過幾次,都是無功而返,身體所有血液都會經過心臟,而念則會經過經過松果體再到達各處。松果體是念的核,

宮還未弄明白時,曾想對松果體施展「去性化」,反而被強制驅逐精神意識面。

大腦能記憶和學習,可是松果體卻像個中繼點,所有念都只是通過,再藉由神經系統和淋巴結分散到身體各部位。除念

師平時不會隨時處於發動念的狀態,只在主動意識控制時,念才會集中於某點作用。

阿平是做了全盤考慮而這麼做,即便念絲囊遭怨破壞,怨通過松果體時,將被強制轉移到身體其他地方。換言之,阿平

將自己身體變成一個容器,除非容器清醒才解除封鎖。

宮弄明白後,開始思考該如何喚醒人。阿平一但清醒,立刻遭遇怨的攻擊,卻又無法一直保持這個狀態。他為自己拖延

時間,卻沒留下解法,才真的傷透腦筋。

他向其他人表明這件事後,梁一問沒作聲,反而是詹教授有其他見解。

「我遭怨攻擊時,阿平透過石鏡喚醒我,這方法也許可行。」

「可以一試,石鏡有帶在身上嗎?」

「每面石鏡都是專門打造,我得瞭解怨的情形才能動手。」

「過來吧。」

詹教授過去,將手搭在宮的肩上,他拿出隨身攜帶的石鏡,石鏡上緩緩浮現阿平大腦內的畫面。

「真是蔚為奇觀,他的身體裡竟有三股怨。」

「三股?」

「是,一怨形如火焰,一怨狀比尖刀,還有一個......」詹教授端詳許久沒下文:「看不出來。」

梁一問聽見有了動靜:「那是家族報應。」

「家族報應究竟是什麼?」宮問。

「不好意思打斷你們,不過幫病人運功過度也是傷身沒幫助,要是你們清楚地差不多,先讓他好好休息。再說,我也累

了。」

王玉德從剛才就一直輸氣,雖然左手運周天補納,終究是入不敷出。說完各自收攻,將阿平安置好後,休息片刻。

「情況大致如此,麻煩詹教授打造石鏡,大概多久才好?」

「最近學校沒事,我閒著也閒著,給我五天時間就能完成。」

「剩下還得找出阿平的意識。」

「有石鏡的話就不是問題,事情急不得。」

「眼下沒事,請梁伯父說明家族報應的事。」

「時間快了,阿平也差不多該面對,他大概也心裡有底。」

梁一问第一次向外人透露家族报应的缘由,而既然事关自己,还是由我来说给各位听,省却口述历史的再次诠释吧。

多久我也忘了,大星山北边出海口有块沙洲,左右傍山,从某角度看过去像是雄狮张口嘶吼,所以又称狮子口。虽是风

水宝地,易聚灵气,可是凶煞大,生人住那自损一半,倒做阴宅合适,负负得正,可以庇佑子孙。

正因如此,山上聚集一群土公仔,梁家也是其中一户。

土公仔专办丧事,山上帮人看坟、捡骨、做墓地。人死正常,丧事也得有人操办,可世人目光如豆、眼光短浅,将他们

视为一群不祥之人。需要时称师傅,不需要时称土人,还规定他们不得擅入村庄。

土公仔内也有高低之分,能看风水且排五行是首位,不熟风水但可识位辨金次之,风水辨金皆不通但开坟行仪再次之,

最末位是只能捡骨行人不为之秽事。

人要是有得选,当然不会选末位之事来做,但人生不能选的时候很多,梁家正好就是去的晚,卡不到好处,捡些碎末之

事来做的下下等人。一行数代,也出过几位能行风水排位的,可还是敬陪末座。

那代当家叫梁洗,风水之事不擅长,可直觉敏锐。山里出什么事,皆瞒不过他,山烟气味、飞禽猛兽甚至土崩石落,无

一不是线索。

他天生眼睛比人弱,还被当成是瞎子。可说他瞎又不对,能见人不见的光,识人不见的无形物,父母以为是阴阳眼,但

鬼神之事又不通。长大以后,顺理成章成为土公仔,转眼也已四十好几。

梁洗经手的墓都有个特点:不好做。别人不干的活,他专门捡。他选地有特色,边边角角,大户人家看不起的畸零地,

他却喜欢。找他做的都是家境不好的贫户,有地方安葬先人已经要偷笑,自然也不会多说一句。

梁洗选地不说原因,连家人都不知道,可一传十十传百,拜托的人慢慢变多,自然引起同业眼红。那时,谣言能杀人,

随便一个风声鹤唳,可以踩人于脚底,杀人于无形。

当时,不知从哪传的绘声绘影,说梁洗假意为贫户办丧,其实是偷人风水,将自己先人葬在里面。分风水是大忌,这话

传出去,的确影响买卖,有好一阵子只能上山伐草当消磨。

聪明如他,稍加打听也能知道是谁传的谣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梁洗也不计较,相信待风头过后,情况自然会好。

几个月后,村里居首位的陈大当家传出病了的消息,说是上山做墓煞到。梁洗基于同村又是同辈,过门去关心。见到陈

大当家时,他大惊失色,人不人鬼不鬼,形同骷髅,非常人生病之姿。

他多嘴问几句,陈家人支支吾吾不肯明讲。梁洗后来多方打听,总算知道内情。

陈大当家明面是做墓,其实是整地,将好风水腾出来卖给有钱人家。应该是动到不该动的,被不好东西煞到,才会这般

九死一生。

这事在他们这行常见,土公仔看墓地出现墓碑缺角、土陷进水、杂草丛生,就会开始留心。尤其是风水好的位置,与其

放任败地理,不如整地再卖,众人心知肚明也不会说破。

不过这么严重,梁洗还是头次看到。他心中惊异,不知该说不该说,陈大当家身上罩着一股黑气,这种东西他打出生就

常见到,不是只有做山上事的,平常人也会沾染。

沾上这种东西,心情郁郁寡欢、心思繁杂紊乱,甚至产生轻生的念头。拜神无用,求佛也不见起色,影响时间可长可

短,想康复就得细察始末。时间拖得越久,状况就会越差,梁洗也做过几个因此而死之人的墓,对此再熟悉不过。

陈大当家以前照顾过他,梁洗小时候常生病需要钱请大夫,梁家手头不算阔绰,都是跟陈家先调头寸。这会当家有难,

他当然不能不闻不问。于是问清楚是哪个墓后,自己往山上去。

上山身上只带把刀防身,以免遇到什么,手里没东西保护自己。山上没什么人,猛禽野兽倒很多,梁洗用烟熏开前路,

沿途摇铃铛,倒也风平浪静没有出什么岔子。

陈大当家动的墓就在前面,他越走越觉得怪,平时入夜山里乱哄哄的,鸟鸣虫叫不绝于耳,那夜反倒安静,静过头了而

有点骇人。

墓就在眼前,梁洗先远看,没什么奇怪,只有坟挖开到一半,四周有脚印,走得挺慌乱。他再走近点,看见地上有东

西,伸手去抓,是一块墓碑。

「这什么东西啊,待爷看看。」

梁洗凑近,墓碑上头有写字,字也不多,只有八字:愿有所终先见之明。

瞧墓头,至少有五十年历史,墓碑四角缀以花草兽纹,是大户人家的手笔。不知何故,墓已经荒废,大概是迁走或家道

中落。

他發現蹊蹺,墓地通常都有后土,唯獨這墓沒有。看得入神,沒有察覺四周變化,原來還是朗雲一片,現下卻是烏雲罩

頂,而且黑氣盤旋。

知道不對勁,梁洗本來想丟著不管,先撤再說。誰知把墓碑放下,背面竟然還有字,這可是前所未聞,從未有過的雙面

碑。

好奇心驅使,他燃開火信,照亮著看,又是六字:目之目鑑之鑑。

梁洗讀過的書不多,前後加起來十四字,他只懂一半。除了這幾個大字,旁邊還有幾行字,他索性讀完,不知是個無命

之舉。

「我生能見異,言剋父母,族人將我捆至此,自生自滅。又命人做一活墓,當我已死祭拜。我恨這目,今挖出起誓,皇

天后土作證,願來生不受此痛,且詛咒來此之人死不欲生。」

這幾行字,梁洗懂了,陳大當家不知此墓來歷,只知好風水。挖下去惹禍,現在詛咒纏身。他放下墓碑,說不上來心理

感受,為墓中之人含恨而死難過,雙手合十,跪地而拜,然後將墓碑擺回原位,還亡者一個清淨。

「可憐啊,我梁洗當個好人,明日回頭幫祢整墓,望祢九泉下有靈,放過陳大當家,這靠山吃飯的多有得罪,莫怪莫

怪。」

要走時,腳下踩到滑泥,往後跌,後腦勺正好地上,好大一聲。梁洗以為自己頭要裂成兩半,倒在地上起不來。

「難道我梁洗當好人也要死,這未免也太不公平!」

自怨自艾,死在這荒山野嶺的也沒人知道,索性哭天喊地。他手往土裡頭刨,碰到一塊硬物,以為是棺材板,嚇得縮回

來。

「老兄啊,祢死就死,怎還這麼多戲。」

梁洗伸手再探,那個東西比墓碑小點,摸起來形狀卻差不多。躺著不好使力,他咬緊牙關使力,總算能從地上爬起來。

還好沒傷到腦,就是有點頭暈罷了。

「待爺看看這是......」

那也是塊碑,正是前面尋不著的后土,也就是我,我被這墓的活死人拔起來插進土裡洩憤,發洩祂心中不滿。祂死之

前,天天怨天咒地,墓碑不知攢了多少怨念,才會陳大當家一動就附身在他身上。

沒有當場死已經是陳大當家萬幸,若沒立即除念,恐怕也是離死不遠。但此刻,梁洗要先當心自己,他也碰了碑,這盤

旋在頭頂的不是雲,正是活死人的念。

生平沒除過念的梁洗,當然手無抵抗之力,他眼中見到的不是雲,而是生在世上最害怕的蜈蚣。八壹中文網

梁洗幼時曾被蜈蚣咬過,差點喪命,不知吃了多少草藥才救回條命。此刻,他被怨影響腦波,把它看成蜈蚣,一條大蜈

蚣往他咬往他衝,他在地上滾啊爬的,不知情的還當是瘋了。

我雖是后土,但幫不了他。后土是人崇靜自然天地衍伸的概念,本就無具體形象,若無信仰支援,我就是兩字寫的工工

整整,半點意思都沒有。

但這時,梁洗做了件事,他發誓誰現在救他,他的命就是誰的,這手腕的血還剛好滴到寫著后土的碑上。皇天在上,世

上無巧不成書、無偶不成對,信仰系統成立了。

「你確定要跟我交換?」

「誰,是誰?先別說話,幫我趕走這隻大蜈蚣。」

「別管什麼蜈蚣,死不了人的。我問你,你說誰救你,這條命就給他可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快幫我把蜈蚣趕走吧。」

「但我不要你的命,我不能殺生。」

「那你想怎樣?你快說!」

「這樣吧,我教你對付它的辦法,代價也不急著跟你討,可你的眼睛是我的。」

「你要我的眼睛幹嘛?」

「死在這的人為了眼睛痛苦,祂為了自己所苦詛咒我怨懟我,既然這樣,看不見不就得了。」

「我這眼睛本來就看不清楚,跟瞎子沒差多少,你要就拿去。」

「這樣不行,我吃虧。」我想一下,改換個方法:「那不如這樣,從現在開始,你的子孫都會見到念,也都會飽受眼疾

之苦。我很公平,你給我眼睛我給你力量,教你怎麼對付它,你以後的子孫也都能用。」

「你說什麼東西?不過就是隻蜈蚣,有需要讓我賭上後代嗎?」

「這不是蜈蚣,這是念,念不光只有人才有,大自然也有,萬物都有,就連我也是念的一種。」

「管你什麼東西,是不是我答應你,你就教我方法。」

「是。」

「那一言為定,以後的事我梁洗也管不著,後代子孫自己看著辦吧。」

「那,我們就一言為定了。」

我將除念方法傳授給他,教他以刀行斬殺之術,將怨直接殺除。這種由言幻形成的怨,力量最弱,即使梁洗剛接觸除

念,對付起來也綽綽有餘。

事情過後,他還不信,以為只是臨危中腦子裡生幻覺,後來終於信了,原本目不見物的眼睛,慢慢能見到清楚的輪廓。

既然有這個本事,他帶著妻小下山,不再做土公,梁家的命運從此變了,經過數代傳承,以刀斬殺的方法已是爐火純

青。

最让我生气的是,梁洗把除念的方法传下,却没明言这个以眼换来的方法是交换,而非后代流传的报应,导致我名声有

损。现在你们知晓前后因果后,还敢说这是报应吗?

我后土在上,可不是工工整整的两个字,说什么也让他们把这笔债填上,谁叫他们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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