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吴季赶去卢家,卢太太不在。
他询问对面邻居,从几天前就没看到人,又见屋外飘着苍蝇,传来阵阵垃圾臭味,心里觉得不妥,联系管区警察和里
长,在证人见证下,请锁匠开锁,入内调查。
屋内没人,吴季冲进房间,衣服也都还在,推测不是故意失踪。可是从厨房煮到一半的面和发腐的味道,至少三天时间
以上。
有件事情引起他的好奇,卢杨姿幸放着全新的瓦斯炉不用,反而用快煮壶。瓦斯炉用透明胶膜包着,沾满灰尘,已经一
段时间没用。
吴季联想到火焰,心想是先生的死让她产生惧怕。或者,她在逃避什么东西,诅咒之类的。
对面邻居跟在后面看热闹,管区警察原想赶人走,吴季制止他,以为可以从他们嘴中问出什么。
「妳住在对面,跟卢太太熟吗?」
「熟喔,这栋楼我最先搬进来,有事都嘛知道。」大婶得意洋洋,等着吴季继续问。
「最后一次看到卢杨姿幸是什么时候?」
「诶......」她想了一下说:「三天前吧,匆匆忙忙就走了。」
「去哪?」
「我哪知道,我看她下楼后拦辆计程车,好像有紧急事。」
「自己吗?」
「自己啊,她先生去世后,很少有访客。除了她妈妈,就一个女生常来。不过前阵子,那个女生也没来了。」
吴季拿出许琬晴的照片,请她指认,她连声答是。
「妳跟她讲过话?」
「没有。」
「那怎么如此肯定?」
「我家的门对着她家,从鱼眼看过去一目了然啊!警察先生,你不会告我偷窥吧?」
「要这么做,我们收容所恐怕收不下那么多人。」吴季多少知道家庭主妇茶余饭后聊人是非的习惯,只是没想到鱼眼有
这种用。
「漂亮小姐以前就很常来,有次在楼梯遇到,自称是卢先生的同事。」
「妳有见过祂和卢郁桦一同走动吗?」
「走动?」大婶开始听不出意思,后来才反应过来:「喔,你说外遇喔?」
「是。」
「哪有可能,卢先生爱太太,那是宁可同死也不独活,是全天下最不可能会外遇的人。」
「什么叫宁可同死?」
「我这样讲死人坏话,不好不好啦!不过,」大婶拉着吴季到旁边才肯说:「卢先生以前常疑心太太出轨,还会派私家
侦探调查,两人经常吵架。后来是卢太太得子宫肌瘤,医生建议把子宫拿掉,卢先生才放心让太太一个人待在家。」
吴季脸上冒汗,没想到男人的忌妒心可以到这种程度,竟然将太太子宫拿掉的事当成自己婚姻幸福的保证。若是如此,
不难解释祂在车内自焚的行为,想必是发现什么了。
「妳如何知道这件事?」
「卢太太偶而找不到人讲话时,会来找我诉苦,人家夫妻事我也不好多嘴,听听就当忘了,是你问我才回答。」
「卢杨姿幸这阵子可有异状?」
「异状喔,没有就很平常,顶多出去买菜吃饭,待在家比较多,但是我看她都没开伙。」
「她没开伙妳也知道?」
「知道啊,我们是用天然气,定期都有帐单,帐单的数目很小。」见到吴季锐利的目光又补一句:「没啦!家庭主妇就
是没事做,关心邻居守望相助,你知道的!」
「最后问一句,那天她离开时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喔,我是有听到她在讲话,跟谁就不知道,从头到尾也没见到有别人在。」
「讲什么了?」
「一直喊有火,害我还紧张跑去后面阳台看她家是不是在冒烟,结果也没有。」
吴季心里有底,卢杨姿幸恐怕出什么事才会如此慌张,而且和火有关。见问的差不多,再下去恐怕会吸引更多住户围
观,先行一步,后续拜托管区警察和里长留意。
「阿警察先生,到底出什么事?」大婶追在他身后问。
「没事。」
吴季回答的仓促,自己都不相信。离开前从管区警察手上拿到监视器调阅的结果,只要追着计程车号码就能找到人,他
急忙奔跑,希望事情还来得及。
另一边,阿平起床后身体不适达到最高点,全身肌肤仿佛被火烧过,感觉像干燥脱皮又极痒难耐,站在镜子前仔细端
详,却无半点异状。想到是念影响大脑思考,产生错觉和身体反应,强忍着伸手抓的冲动不去理会。
他在屋中踱步,思索下步该怎么走,昨晚待在角落的怨,醒来后离他更近,握在手上的同心结也发出强烈的念,暗示着
情况已是岌岌可危。察觉到再等下去可能来不及,不得已又打给吴季追问案情。
吴季当时正好从计程车行离开,已经问到司机,准备前往卢杨姿幸下车地点。
「吴警官,我是阿平,你那边有结果吗?」
「还没有,有事吗?你声音听起来不大对。」
「我快死了。」
「那些是心理因素,别开玩笑。我正在追查行踪,不多说了。」
吴季只当阿平是心理作祟,哪晓得他正受怨缠身之苦。
「吴警官对不住了!」
阿平立刻使出「先声夺人」,发出念控制话语权,受影响的人将短时间内行动受制,并依照指令办事。
电话另头的吴季,手还控制着方向盘,大脑已受言幻影响,一五一十将调查结果详细交代。
「我现在正前往许琬晴的租屋处。」
「你等在那,千万别进去。」
「为什么?」
普通人受言幻影响,暂时失去思考能力,然而吴季受过的侦案训练,养成他思考的习惯,脑波也比他人强。
「没时间回答,那边见,记住。」
阿平边穿衣服边联络小刚来接他,电话响了好几声,小刚才接起,声音听来还没醒来,回答断断续续。
「你快过来,立刻马上。」
「是!」
挂上电话,阿平将同心结放入绝念箱,他快速打开将东西放入隔离。稍微接触,怨便往身上转移。他哀嚎一声,久久不
能自已。
「该死的!」
巧克力过来,用舌头舔舐怨留在手上的伤口。狗的疗愈效果不限于心灵作用,尤其除念犬只要稍加训练,也能利用舔舐
减轻念带来的攻击和伤害。
「还好有妳。」
拖着脚步,缓步下楼,甫出大门口,小刚正好到。阿平将巧克力留在屋内,听见它不停用狗爪抓门,表达不满。
「你不带它去?」小刚听见巧克力发出狗螺声,表情不忍:「好可怜喔。」
「开车吧,赶时间。」
「去哪里?」
「许琬晴的住处。」
「那是哪里?」
「我怎会知道。」
阿平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地址,只好再打给吴季,再次嘱咐他千万不能单独进屋。
「走吧。」
「你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你们每个人都问我有没有事,我告诉你们,老子快死了,你再不走就等着帮我办后事吧。」
小刚被这话吓得急踩油门,一声也不敢吭,更不敢喘气,连闯几个黄灯,死命奔向目的地。
城市北边,政府第一批国宅,屋龄平均三十年,层数最高五楼。建筑物历时许久,早已外表斑驳,外表上满防水漆。
许琬晴在这租屋两年,平常交友单纯,拜访的人也不多。邻居对祂印象是礼貌亲切,不像现下年轻人冷漠、自我中心。
这些都是吴季从调查报告读到的讯息,他待在车上等待阿平,顺便整理手上的线索。
自焚案发生后,房子周围拉起封锁线,上下楼层住户已经避讳搬离,只剩一楼和五楼两层还有人住。整栋楼显得空荡
荡,白天楼梯间没开灯,更显阴郁。
吴季等大概三十分钟,阿平还没出现,看大门没关,忍不住心中躁动,决定下车调查。
租屋处在三楼,楼梯间堆满杂物,吴季小心脚下,留意周遭动静。突然从楼上传来关门声,本以为是五楼住户,却迟迟
没有传来下阶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将身体贴在墙上,从手扶梯间隙抬头仰看。正觉得疑惑,一颗头突然探出,定睛看清
楚竟是卢杨姿幸。
「卢太太!」
对方将头迅速缩回,用力关门再带上安全锁。吴季伧惶奔上楼,钥匙还插在门上,大概是受到惊吓慌张忘记拔。他按门
铃,希望对方自行开门。试了几次,屋内没有半点动静,才改成拍打大门。
「卢太太我是吴警官,请开门,不然我就进去了。」
吴季手握着钥匙往右转,第一道锁开了,却卡在第二道,屋内的卢杨姿幸紧按着锁头不放,在做困兽之斗。
「卢太太,」吴季边用力边喊话:「快住手,我是来帮妳的。」
这话让卢杨姿幸稍微松懈,钥匙顺利转过第二圈,想不到下一秒又成僵局。他转得手都痛了,对方还是无意让步。心生
一计,决定拿阿平的事试试。
「有人见到许小姐的鬼魂喊冤。」屋内没有回应他继续:「妳也见到了吧?身为祂的闺中密友。」
突然喀哒,钥匙顺利滑过第三道锁,门终于打开。
吴季见到卢杨姿幸头发凌乱、衣衫不整,满身是汗的狼狈模样,他倒吸口气,不敢相信这跟前几日见面过是同一位。地
上积满尘埃,几处有身体滚过的痕迹,似乎已经睡在这几天。
「屋内还有其他人吗?」
卢杨姿幸摇头说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妳隐瞒没讲的事,我已经弄清楚。」
「琬晴的事吗?」卢杨姿幸提起祂,口气温柔许多:「你都知道了吧。」
「只是清楚一些。」
「坐吧。」
卢杨姿幸往里面走,随地坐,完全不在意周围脏乱。
吴季发现地上积满空的宝特瓶,数量多的不可思议。为降低卢太太戒心,他配合邀请,但还是用自己身体挡住门,确定
出口畅通。
「现在算什么?拷问还是侦讯?」卢杨姿幸一派自然问他。
「都不是,就当我好奇吧,跟我聊聊许琬晴的事。」
挑着眉,脸上浅浅一笑,头发虽然散乱却有股魅力。眼睛低垂,不作声时更显娇媚。年过四十,眼窝周围稍有纹路,但
全身肌肤紧实,浮着一层珍珠般的白滑,吴季稍微能懂卢郁桦为何恋妻成狂的原因。
卢杨姿幸陷入回忆中不可自拔,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许琬晴,自己一见钟情的天真模样,便觉得羞耻和兴奋。
「有晚,我先生出门应酬,醉醺醺不省人事,是琬晴送祂回来。我们一起将人抬入房间,安置妥当后,坐在客厅闲聊几
句。聊开了,觉得个性很契合,加上我没在工作闲得慌,过个几天约祂喝茶,开始有私交。
本来只是想当朋友就好,那样我就能心满意足,可是在三温暖烤箱里,还是情不自禁的......」
「谁先动手的?」
「我。」卢杨姿幸用手抹掉额头上的汗,弓着身体,脸撑在膝盖上:「我想要祂。」
「祂的意思呢?」
「那当然,祂对我也有意思。」
「这么有把握?」
卢杨姿幸爬到吴季身边,身体贴近,隐约可见她丰满上胸,吓得他屁股往后挪几步拉开距离。
「妳干嘛?」
「吴警官很少跟女孩子接触吧,该不会还是处男?」
「不关妳事。」
「女生呢,在发情时身上会有一种味道,仔细闻就能闻到。我在琬晴身上找到,光是指尖滑过祂吹弹可破的肌肤,也能
让祂兴奋。」
「关系维持多久?」
「一年多。」
「卢郁桦是有名的醋坛子,祂不知道?」
「祂發現了,做愛時的眼神把我出賣。祂一直找,就是找不到,料不到是女生搶走自己的老婆,還是每天同辦公室的秘
書。」
「祂的個性,妳結婚前難道不知?」
「男人結了婚就不一樣,吃醋、好面子、控制慾強,不住在一起很難察覺。婚後,我被困在家裡,甚至連孩子都沒有。
幾年前,子宮生病也沒了,祂反而覺得安心。」
吳季覺得病態,夫妻倆都有病,互相吸引的致命磁力,但彼此都沒察覺。
「吳警官結婚了嗎?」
「還沒。」
「女朋友呢?」
「也沒有。」
「以後要善待自己的另一半,真心才能換來真心,懷疑猜忌都沒好結果。」盧楊姿幸往旁邊紙箱拿出一罐礦泉水,仰著
頭灌水,流得到處都是,似是非常口渴。
「妳沒事吧?」
「沒事,只是覺得體內很燥熱,不管喝多少水都沒用。」
盧楊姿幸告訴他,幾天前開始身體不對勁,原本是流大汗,後來口乾舌燥。以為是提早更年期,醫院檢查沒事,查無原
因。她試著躺在浴缸內降溫,或喝大量的水都沒用。
「家裡待不下去,出來走走,搭計程車就來這。我手上有鑰匙,自己進來了。」
「那枚同心結是妳的吧?」
「嗯,東西能還我嗎?」
「不在手邊,這樣說來燒毀同心結和八字詛咒也是捏造的?」
「是真的!」盧楊姿幸用指甲抓著磁磚,口氣惡狠狠回答:「雞蛋再密也有縫,事情穿幫後,琬晴被工作表現不佳的理
由下放到子公司。那個男人變本加厲,不只在樓梯和門口加裝監視器,又回頭找私家偵探調查跟蹤。」
她從提包內拿出成疊的照片遞給吳季,照片中盧楊姿幸和許琬晴十指進扣,甜蜜調情的舉止被拍得一清二楚。
「我想離婚,可是祂不肯,還揚言要傷害我的家人。不得已,我和琬晴計畫遠走高飛,先暫時假裝分手,降低戒心。」
盧楊姿幸按著胸口說:「知道我有多難受嗎?忍著不能見面,在祂面前還要裝沒事,忍受祂的冷嘲熱諷。」
「同心結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和琬晴的定情物,一起編織的,花了好幾個下午坐在咖啡廳完成。
盧郁樺不知怎麼發現,把同心結偷走,我將整個家都翻遍,才在書房找到。
找到時,同心結上頭有琬晴的生辰八字,我找算命師算過,所以時辰還記得。」
「妳算八字幹嘛?」
「當然是想知道命合不合,相師說我和祂是天造地設,可是當初我和盧郁樺也是夫妻宮相契,豈知會變成今天這個局
面!」
吳季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任由她發洩,男女關係的事,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才懂。
「同心結上面有釘子釘過的痕跡。你知道丑時參拜嗎?相傳在丑時,也就是凌晨一點到三點間,將草人釘在木頭上,完
成詛咒。那個男人,祂瘋了!當著我面將釘子釘入自己的手,口口聲聲詛咒我和琬晴。」
「妳意思是......盧郁樺用自己的身體代替草人?」
「是!」盧楊姿幸大叫一聲:「活活燒死自己,死的倒轟轟烈烈,給誰看啊!那刻我才明白祂沒打算要活,也不打算讓
我們活下去。」
吳季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身體在發抖,他沒聽過這種事,駭人之至,已經超出科學辦案的範疇。
「祂自焚前,你們見過面嗎?」
「差一點。」
「什麼叫差一點?」
盧楊姿幸回憶那日,盧郁樺約她在河堤不見不散。她在家裡躊躇不定,不知該不該去。那時,兩人已經分房睡,也很久
沒好好說過話。
她懂盧郁樺的個性,夫妻十幾年,彼此的脾性早已摸透,沒見到她人,一定不走。舉棋不定時,許琬晴打電話來。
「睡了嗎?」許琬晴的聲音聽來有些沙啞,感冒未癒。
「還沒。」
「那個男人在家嗎?」
「祂出去了,如何?」
「我收到簡訊,祂約我見面,這樣說是真的。」
「祂也約我講清楚。」
「妳去嗎?」
「我不知道,見到他就煩,一定又是沒完沒了。我太懂他,不會罷休的。」
「那我們都別去。」
「好。」
電話掛斷後,盧楊姿杏準備睡覺,計畫明早起床再傳訊息說自己睡了沒醒。刷完牙出來時,手機訊息進來,在桌上發出
震動聲。點開來看,影片裡閃著火光,盧郁樺將汽油淋在身上,隱忍著痛苦向她說出最後一段話。
「姿幸,我不等妳了,妳為什麼這麼狠心,連個解釋都不給我,就連陌生人都比妳有感情。看到我這樣妳開心了吧?沒
關係,我不會讓妳們好過,我會殺了她再來殺妳,誰都不能倖免於外,我們三個人的事,沒完沒了!」
盧郁樺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說完最後的遺言,人遭到火焰的吞沒,只餘顫抖的肉身漸漸消失。
盧楊姿幸慌了,她抓起外套,人往外頭跑。邊跑邊打給許琬晴,告訴她發生什麼事。
「別去,姿幸!別去!」
「為什麼?」盧楊姿幸眼中滾著淚水,摀著嘴,站在大門,遠處有台計程車靠近,她轉身背對著,不願讓人見到這般模
樣。
「妳去,警方會懷疑,我們的關係就會曝光。」
「妳怎麼這麼自私!盧郁樺是因為我們死的......」
「那是祂自己找死,妳有逼死祂嗎?我有嗎?別去,快回家,很快警察會上門,妳要假裝不知道,刪掉所有的訊息。還
有......」
「還有什麼?」
「把所有責任推給祂,說是祂外遇,你們正在辦離婚手續。」
盧楊姿幸突然覺得好陌生,許琬晴聰明冷靜得下指導棋,不著痕跡將事情推得乾淨,沒人會懷疑到她們。可是一條人命
提醒她,盧郁樺是為什麼而死,就算再恨這個男人,她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答應我,姿幸,答應我!」
她沈默很久,終於做出決定:「我知道,我知道了,就這樣辦行了吧。」
盧楊姿幸用跑的上樓,平常的一舉一動都被對面的鄰居監視著,今日剛好人去旅遊不在,不然早被發現她半夜出門的詭
異舉止。
她吞下一顆安眠藥,睡得比大象還沉,沉到連警察上門都不知道。警察破門而入,發現人睡在床上,桌邊還有安眠藥,
以為她也鬧自殺,甚至叫來救護車,跟著的事就如調查報告所記載,是一場自焚,男人外遇的難堪。
「原來是這樣。」吳季嘆氣:「難怪妳會說有人殺人,是妳和許琬晴。」
「報應吧,就像盧郁樺說的,這事在我沒死之前都還未了。」
「祂都死了,還要如何殺妳?」
時近中午,天氣愈發炎熱,屋內空氣悶著,吳季身上穿的襯衫早已濕透,卻沒有盧楊姿幸這麼誇張。她喘著大氣,無數
的水珠從皮膚汗腺冒出,精神比起來更為委靡。
「警察先生剛不是說有人見到鬼嗎?」
「喔,那是話術,我們當警察的怎麼可能動不動喊鬼。」
「是真的,盧郁樺死後回來了。」
吳季看她不像在說謊,神情反而比剛才鎮定。
「那要看妳說的鬼長什麼模樣。」
「就是祂,只是全身繞著火焰,從鼻子、嘴巴、眼睛冒出來,想甩都甩不掉。」
阿平也聞到焦臭味和看到火焰,吳季不禁覺得有點毛和過於巧合。
「我只是隨便說說,難不成許琬晴是這樣死的?」
「琬晴!」
吴季从她的反应,知道自己说对了。卢杨姿幸像是想起什么事,按着太阳穴的位置,甚至做出作恶的模样。
「琬晴死之前一直说祂看见火焰,还说身体常常冒出浓烟,我都不信祂。我害怕祂,以为是忧郁症发作,所以没有多
想。」
「祂......真的是自焚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知道祂怎么死的,但绝对不是自焚。刀子稍微切到手,祂都会喊疼,绝对没有那个勇气伤
害自己。」
吴季不知该说不说许琬晴大体的情况,正在犹豫时,突然倒抽口气。吓坏的模样,引起卢杨姿幸的注意,问他发生何
事。
「警察先生,怎么了?」
「妳的手......」
「我的手怎......」话没说完,卢杨姿幸手上皮肤皱成一团,像泡面的脱水蔬菜:「啊!」
「会......会痛吗?」
「不会,我是怎么了?是不是水喝太少?水,给我水!」
她往身上倒水,一瓶接着一瓶,情况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更糟。眼睛里充满血丝,手不停往喉咙抓,抓出一条条纹路。
身体在地上打滚,拼命喊渴。
「救我,救我,是祂,那个男人来了,祂在你背后,来了,来了!」
吴季被她这么一说,弄得心神浮动,口干舌燥,开始觉得自己全身都痒。正当手下意识的想抓,后头一个声音打断他的
思绪!
「别碰,一切没事吧。」
尚未来得及回头,已先被「先声夺人」夺去声音,太阳穴遭到用力一敲,人马上昏去。
「你是谁?」卢杨姿幸孱弱地声音问他。
「我叫阿平,四平八稳的平,是一位除念师。」
宫在工作室忙碌穿梭,上午有三位客人,闲下来时已经过中午,瞧一眼手机竟有十几通阿平的来电,赶紧回拨。电话声
规律的起伏,一直没人接起,差不多要转入语音信箱时终于接通。
「喂,宫。你人在哪?」
「工作室,刚忙完。你声音听起来不对劲,出什么事?!」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时间到了。」
跌倒那晚,阿平从柜子中取出一尊人像石雕交给宫,交代在未来与怨正面冲突时,留心雕像的变化。
佛头攻击后,阿平放詹教授一马,两人私下谈好条件,除了支付医疗费,詹教授还需帮忙雕刻一尊石雕像。阿平原想留
个纪念,想不到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他往石雕像注入念,万一出什么事,宫还能掌握情况看出端倪。
「决定了?没有转圜余地?」
「悬而未决不是办法,我要直捣黄龙,后面的事就拜托你。」
「我晓得,自己小心。」
「我可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还有那句『目之目鉴之鉴』,有结果吗?」
「还没。」
宫听见紧急煞车声,应该是抵达目的地,阿平吩咐小刚待在外头等,电话切断前不忘再三提醒宫:「别随便把我叫
醒。」
「量力而为。」
「我会,毕竟还不想死。」
宫心里闪过一丝不好念头,说不上来。在工作室干焦急也不是办法,只好看着眼前的石雕像,静观其变。
「怨是念,你若出事,它必有动静,到时再看着办。」
阿平入这行久,将这件事看成理所当然,若不是宫提到向松果体除念反而削弱自己,他也不会想到往自己身上寻找怨的
位置。
宫受所托,眼睛半刻不敢离开,石雕像一直没有变化,只出现微弱的光点,代表尚未遇到任何危险。
念一但增强,光点便会集中于发出处,阿平使用的是刀,现在两手指尖的光点逐渐增多,代表有事发生。光点往右手集
中,主要分散在拇指外的四指上,宫推测是握刀姿势。
突然,光点从表层消失,宛如沉入深海里,开始往石雕内部的中心点汇聚。汇聚起来的光点,始终维持米粒般的大小,
表示有意识地控制。
看到这里,宫不禁佩服阿平对念的控制,已达收放自如,才能维持如此稳定性。
可是很快,念受到外力影响,一点幻化成无数点,瞬间像是放射波般往四面八方射去。
宫的额头滴下一条汗水,猜测阿平遇到什么事情,那股外力很可能是他攻击「自己」造成的结果。
光点如今聚集于表面却像喂养金鱼的饲料,不断遭另一股力量吞噬,从体内而来,黑色与金黄色的光点相生相克,一方
减弱一方增强。
宫试图追踪黑色光点出自何处,寻找它移动的脉络。四肢、躯干、脑部皆有,但总有一个规律,他心想。
眉心处,一道圆弧线漂亮的划出,往体内急行而去。撞击,互撞,擦身而过,黑色光点毫不退让,像在争夺地盘,确定
主控权。
两股力量旗鼓相当,未见任何疲态。就在这样专心的状态,宫被迫忽略外在变化,实际上是看不见,另一股力量受到吸
引,也往阿平的方向移动。
等到发现时已来不及,代表着另一股念的黑色光点已经侵入,两道黑色光点从左右包围,迅速将金黄色光点逼近大脑。
情况极度不利,金黄色光点突然从视觉上消失。黑色光点在周围盘旋,试图感应位置,而后竟相互攻击。念的本能是占
据,徘徊不去的是执着,大侵略小更是常态。
宫懂了,阿平是故意这么做,将怨困在身体里,制造他们相互残杀的空间。然而,两股怨同时存在,必也对他的精神造
成负荷,还必须同时隐藏自己的念。
一旦承受不住,伤害更大,这是用命在赌。
两边持续拉锯,两股怨非但威力未减,反出意料之外逐渐增强。
雕像承受不住,开始从头顶出现裂痕,原是用来封印念的工具,自有承受的最大限度。
「不行,还没结束,再撑一会。」
将手按在雕像龟裂处,便能测出念的强度,震得宫自头顶发麻。他以弹筋归位的方法,勉强将念移挪到各个点上,缓住
裂痕加深。
时间一久,两股怨似是融合又互相排斥,金黄色光点也时隐时现,三点如恒星、行星、卫星般,移动在各自轨道上且恰
好排列成一条线时,金黄色光点自中间核心爆炸,射出的念穿过黑色光点后,未见消散反而像是放出去的鱼线,逆向拖
着黑色光点往中间移动。
刹那间的事,光点完全消失不见,石雕也土崩瓦解,宫在最后一刻也总算找到。
「阿平!」
宫惊喊一声,电话打过去,响了许久没人接。情况不明,他一颗心悬着不放。过半饷,终于有人回拨。
「阿平,你那边怎样?」
「阿平......」电话那头是小刚,声音慌张:「他倒在地上,出事了。」
「出什么事?」
「口吐白沫,瞳孔放大,我已经叫救护车。」
「除你之外,还有谁?」
「有名警察刚醒来,卢太太衣衫不整趴在地上。」
「他们人怎样?」
「不太好。」
「你见到事情经过吗?」
「没有,阿平让我在楼下等,怕我被怨附身。」
「那你怎么上去?」
「我听到他的叫声,忍不住上楼......上来时,阿平往自己身上砍,那个叫什么.......削吧,跟着就倒下昏过去。」
「明白了,你继续待在那,我们保持联系。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好,先这样,救护车来了。」声音由远而近,小刚匆匆挂断电话,下楼帮忙。
宫看着眼前崩坏的雕像,亟欲想知道现场究竟出什么事,而唯一知道出什么事的,不是卢太太,也不是小刚,而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