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睫颤动,又摇头。
“不是。”她说。
是带着低哑但又斩钉截铁的口吻:“我没这么想过,从来都没有。”
许清昼用左手带着她给自己擦眼泪,语气轻缓:“没有最好,可以心疼我,但别可怜我。”
江羡点了点头,好歹收住了眼泪。
她很久没这样哭过了,缓过劲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手从许清昼的掌里抽出来,但他握得很紧没放。
指腹还不断摩挲着她的手背,带着酥酥麻麻的热意,还有些安抚之意。
江羡坐不住,“我去给你倒点水。”
许清昼这才放手,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喝放糖的,医院里的味道熏得我浑身都苦。”
他有身为病人的理直气壮,江羡在这点上愿意迁就他,病房里是没有糖,她出去问了护士,借到些白糖,然后兑成糖水拿了吸管喂给他喝。
霍三带来的粥,江羡早就想着许清昼醒来会饿,就一直温着,等他喝过水歇了片刻,便又喂他吃了点南瓜粥。
上一次许清昼车祸住院,江羡被不情不愿的请过来照顾他,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
这一回她是自愿留下来,忙前忙后的,许清昼就看着她打转,也没问自己伤得怎么样。
等她离开后,医生过来查房,他才提了伤情这事,医生又跟他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他沉默地盯着自己不能动弹的右手,良久后才启唇:“不能做危险性高难度的动作跟体力活,那以后还能开车吗?”
医生:“这个就要看你的恢复情况如何了,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肯定也会造成影响。”
等医生离开后,许清昼短暂的放空了大脑盯着窗外,面容有些浅浅的黯淡。
江羡回来后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许清昼手上的伤得先在医院养,起码要住一周左右,江羡选择陪床,所以就回去收拾了洗漱用品跟衣物。
“我去了趟桐水郡,拿了些你的东西过来,怕你用医院的不习惯。”
许清昼看着她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过了会儿又问:“你看到我手机了吗?给余理打个电话吧,公司里有什么事,让他送过来在医院处理。”
江羡不知道,最后在床边的柜子里找到,上面还留着干涸的血迹,她拿纸使劲擦了擦,递给他。
接着又收回,“还是我帮你打给他吧。”
许清昼却没让,挺坚持的态度:“我自己来,右手不能动,我左手是没问题的。”
江羡担心自己触及他的自尊,于是便把手机还给了他。
诚然如他所说,就算单手操作手机也不是问题。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有卖樱桃的,就买了一点,你现在要不要吃?”
许清昼点点头:“可以。”
江羡便去洗樱桃了。
没过多久余理来到医院,看到许清昼的造型,沉默了两秒,然后开口:“这回需要养多久?”
许清昼:“少说两个月。”
他提议:“你要不要抽个时间去烧烧香?”
许清昼脸色顿僵,继而掀起眼皮,百思不得其解:“是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余理有理有据:“看看是不是犯太岁,经常进医院也不是个事。”
许清昼:“……”
若不是现在他不方便动手,他准得拿东西往他那张平静无澜的脸上砸,叫他面不改色装得像那么回事。
江羡洗完樱桃出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副岁月静好地画面,许清昼交代办事,余理应下执行。
他们谈公事,江羡也不在旁边打扰,默默地拿着本书在沙发上看。
不多时听到许清昼叫她:“江羡。”
江羡立马抬头,放下书,“怎么了?”
“你过来帮我个忙。”
她抬步走上前,“什么忙,你哪儿不舒服吗?”
许清昼示意自己的左手,拿着文件,电脑跟ipad也在跟前,他视线瞥向桌边的樱桃,“我腾不出手,但又想吃。”
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要她喂。
余理就在他对面,闻言顿了顿,接着用修长的指抵了抵鼻梁上的镜框。
江羡余光看到余理还在这里,稍微有点犹豫。
许清昼又以退为进的平声道:“如果你不方便那就算了,等我忙完这阵也行,反正都是要吃,等的时间久点短点都是一样的。”
江羡拒绝的话没能说出口,“没,我挺方便的,就是怕会打扰到你。”
许清昼微微一笑,“不会。”
他已经准备好了被投喂。
江羡喂他一颗,他便说好吃,“甜,但比之前去摘的差点。”
然后接着工作。
等他停下和余理说完话后,江羡顺势又喂。
开始她当着余理的面还是有些别扭的,但抵不住许清昼一句又一句毫不吝啬的夸赞,听得有点耳热,想制止他别说了,看到他的手,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好半晌,他才跟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余理,“余助理你要不要也尝尝?”
刚说完又接着道:“那还是算了,我差点就忘了余助你不喜欢吃甜,倒是很爱吃酸的,还要越酸越好,之前我跟江羡去摘了樱桃,体验还不错,下次到了吃柠檬的季节,我们便去摘些柠檬送给你吃。”
江羡:“……”
余理:“……”
有时候江羡觉得他成熟的让人望尘莫及,但有时候又觉得他幼稚得像个三岁孩童。
余理收了收东西站起来,“不然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您现在不方便排行程,有什么我会通过邮件汇报过去,您好好养伤休息。”
离开前他郑重其事的看着江羡:“江秘书,辛苦你了。”
江羡:“……”应该的。
等人走了,江羡低头看着空了一半的盘子,问:“你还吃吗?”
许清昼心情颇为愉悦的模样,“再来最后一颗。”
失血过多又刚做完手术的身体还是很容易疲倦的,许清昼接着看了些文件便有点累了,江羡帮他把床放下去,让他休息。
不过片刻他就沉沉的睡过去。
江羡就守在床边,还是拿着之前的那本书轻轻地翻看着,后来便不知不觉的把目光投向在了许清昼的脸上。
他睡得正熟,呼吸平缓均匀,闭着眼,眉目泛着浅浅的倦色,但睫毛又浓密又长,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薄唇,脸部的线条跟往常时时绷着的不一样,少了那抹冷淡的攻击性和玩世不恭似的轻佻,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柔和与平易近人。
这让她不禁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孩长得好漂亮,却傲娇地不好接触,后来认识结交,又觉得他总是嘴硬,许清昼往常喜欢说她口是心非,其实江羡觉得他才是,不仅如此还有些小气易怒易炸,说他拉不下面子,但很多时候他又豁得出去。
江羡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但又在即将触碰上的那一秒,生生地顿在了那里,隔空的描摹他的轮廓几许,便悄然无声的收回了手。
霍三晚些时候也过来了一趟,那时许清昼精气神正足,正盯着电视在看搞笑综艺,而江羡去洗碗了。
他打眼一瞧,拖了把椅子坐下,懒洋洋的调侃:“怎么着,你还挺会享受啊,英雄救美的感觉怎么样?”
许清昼当然不谦虚,颔首道:“还不错。”
霍三似笑非笑的:“你是不错,打不了枪拉不开弓,赛车估计也是不行了,举铁还能吗?别到时候身体虚得变成白斩鸡吧?”
许清昼当即一个冷眼横过来:“你会不会说话。”
霍三恍然大悟:“对,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许清昼毫不犹豫:“滚。”
霍三又笑,接着视线落在他手上,抬了抬下巴:“疼吗?”
“你这不是说的废话。”
“我以为你没感觉的,什么都敢去挡。”
许清昼抿着唇没吭声,视线盯着电视屏幕。
霍三又问:“值得吗?”
许清昼正欲启唇,忽而响起洗手间的动静,江羡要出来了,他拿着遥控器换了个台播放,压低了声音:“你这说的也是废话。”
许清昼向来不做无用功,他做了就说明他在意重视,别提什么值不值,只要是江羡,他就可以无条件妥协和付出。
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命,只要她想要,那他就给得起。
从最开始的时候,她爸爸舍身保护他妈妈,挡下的那一回车祸就是了。
霍三同样低声:“那我就祝你尽早抱得美人归,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江羡便出现,他抬头看去,笑眯眯的叫人:“羡姐。”
江羡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又把碗放好,“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看你那么忙,这里有我看着,你不来也没关系的。”
霍三笑:“怎么会不来啊,阿昼穿开裆裤那会儿我就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交情,他住院我来帮衬照顾都是应该的。”
许清昼:“……”你才穿开裆裤。
他们之间的事情江羡并不清楚,小的时候她对霍三也没什么印象,大概是因为他出国很早,多半的时间都在国外,成年后才回国的,所以江羡认识他,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于是江羡也跟着笑了笑。
霍三看着病床对面,说:“羡姐你今晚在这里睡啊?这床会不会太小了,翻个身都不方便,不然去隔壁睡吧,你这白天都照顾阿昼,晚上还休息不好多受罪,阿昼另只手也能动,想要什么按铃就是了,就算你不来也会有护士看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清昼目光幽幽地朝他看过去,隐隐地带了丝警告,让他别胡说八道的拱火。
霍三恍若未闻似的,还在出主意:“你看你还要上班呢,我给阿昼请个护工来吧,这样也方便,你也不用这么累。”
江羡被他这一句句的说得有些无言,她看了眼许清昼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友善,其实还有点想笑,觉得霍三这人挺损的,知道他这是在故意说给许清昼听,江羡也愿意陪着他演。
“没关系,反正我个子也不怎么大,陪护床足够我睡了,现在医院的床位比较紧张,还是留给其他有需要的人用吧。”
她感觉到许清昼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灼灼的。
面不改色继续道:“我不怕累,照顾阿昼,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她又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不自然似的,“我先去接点热水等下洗漱用,你们聊。”
半瞬后。
霍三掐着嗓子,柔柔地唤:“阿昼,阿昼~”
许清昼压着唇边的笑意拉下脸,故作冷漠,“你恶不恶心。”
“阿昼,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不用谢~”
许清昼真受不了他,“你能不能直接滚啊。”
霍三自己也受不了,笑得脸疼,又清了清嗓子恢复正常,“看来还真挺值,这算不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许清昼没说话,但眼角眉梢都是带着愉悦。
霍三才不会留下来当电灯泡,又欠嗖嗖的叫了两声阿昼后,甩手潇洒的长扬而去。
江羡在洗手间冷静了片刻,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点红,于是捧了冷水拍上去,觉得自己刚刚真是疯了。
怎么就…就说出了口。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叫过,但大多都是她做戏给林知鸢看,又或者有求于他的时候,成年后这样称呼他的次数就少了,隔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有那么一两次。
江羡给许清昼擦手擦脸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她脸上,紧紧的追着不放。
江羡到底没有他脸皮厚,忍不住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你。”
江羡动作微顿,接着继续:“有什么好看的?”
“哪儿都好看。”
“…你别盯着我了。”她有点微恼,但又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生怕他开口就是打趣。
“不能看?”他问。
江羡没回答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的帮他擦好,然后站直了身。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仿佛求知欲很强烈的小朋友。
江羡很快回答他:“看你的电视去。”
她转过身就走。
“阿昼。”他忽然说。
江羡脚步一缓。
听到他嗓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阿羡姐姐叫得真好听。”
江羡瞬间僵住,随即端着盆火烧屁股似的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