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朵酥软的声音娇媚入骨,似是刚出锅的蜜糖糕,甜得有些发腻。
夜幕辰压下心中厌恶,神色淡淡眼帘微垂:“想着再过几日便要归家了,生意还没个着落,不知如何向父兄交代,故而难以入睡。”
“沐公子不必烦忧,此等小事交由本公主,你安心回去便可。”帕尔朵眸光愈发柔和,拔高了声调,仿若一切尽在掌控。
众侍卫身子皆是一僵,沐云是要回东睦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千万别离开,有他在,八公主或许还能手下留情,即便找不到那人,也不会真的要了他们的命。
“有劳公主费心了。”夜幕辰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接着道,“刚刚我在外面听到你们似是要找什么人?”
帕尔朵眸光闪烁,若是沐云知道自己已然心有所属,怕是不会再来西陵了,即便是再来也不会找她,那人固然重要,沐云也绝不能拱手他人。
“哎,多年前有人偷了本公主的东西,前几日听说他来了西陵,这帮废物,竟连个人也找不到。”
帕尔朵胸腔微微耸动,大红薄纱下隐隐露出雪白的沟壑,眼底迸射的两道寒光阴冷骇人,她就不信,人在西陵还能飞了不成。
“找人这种事,何不让阿赤试试?”夜幕辰扫了一眼众侍卫,“听说他这几日常出府,身上的伤应好得差不多了。”
众侍卫屏气凝神,皆偷眼望向帕尔朵,阿赤出了那样的丑事,也不知公主还能否重新用他?
“对呀,本公主怎的将他给忘了。”帕尔朵眸光忽地一亮,直起身子,朝着一众侍卫厉声道,“还不快去,让阿赤速速过来这里。”
一名侍卫应了声,小跑着出了前厅。
南岳皇城刑狱司。
两排整齐的烛灯发出幽幽的光芒,深牢晦暗,在这烛光映照之下,殷红灼目的血迹覆盖在几近乌黑的干涸血渍之上,层层落落,令人触目心惊!
被绑缚在当中刑架上的,只隐约看出是个人形,糟杂如衰草的头发凌乱地遮住了整张脸,周身上下无一寸完好的皮肤,鲜血已将他整个人浸润,却偏偏不死,胸口仍轻微地起伏着。
“哗。”
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那模糊的人形猛地哆嗦了几下。
姜念行看向甬路尽头,那双向来波澜无惊的眼眸中微微透出一丝讶异。
“你们都下去吧。”癸雀一袭黑衣,缓缓走了进来,“姜长老留下。”
“是。”
“圣上口谕,泽王明日启程增援渭平,姜念行与之同行,护泽王周全。”
漫天星斗生辉,月影下柳枝摇曳,这一夜,不知几人辗转难眠。
癸雀来到浣溪轩时,屋中还隐约映着微光。
伏案奋笔疾书的少女只着了件白色中衣,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肩头,长而翘的眼睫在娇艳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阴翳,脸颊在油灯下映得红扑扑的,宛若淋了朝露的玫瑰,虽经风雨,却自有一种娇俏动人的美。
她听到窗边的鸟鸣,霍然抬头,露出那张宛若美玉莹光的俏脸。
匆匆披上外衣,近乎急切地迎了上去:“进来。”
岳悠悠一双微红的眸子似乎泛着水光,紧紧盯着他,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神情:“我哥……”
她张了张口,只觉喉咙发紧,缓了缓才继续道:“真的,看不见了?”
话问出口,又好似自恼似的,咬了咬唇。
“嗯。”
“祭天大典,真的有戴胜坠落?”
“嗯。”
“那民间的歌谣,也是……”
“什么歌谣?”
岳悠悠眼圈红红的,狠狠盯着他,宛若一只濒临发狂的幼兽:“你明明知道!”
“戴胜东南来,祥瑞入我怀,戴胜南天落,横生血光灾。公主说的可是这首?”
岳悠悠尚未及答话,只听他又道。
“还是,一朵芙蓉娇,花枝春意闹,不是宫墙柳,采撷随君绕。”
他方才说出一句,岳悠悠便已僵直在地,那张艳若春花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直至说完最后一个字,她仍是呆立着,半晌才喃喃道:“癸雀……”
这是守宫砂事件后,民间流传的歌谣,暗示南岳三公主不是寂寞宫墙柳,而是那春宵芙蓉花。
事及皇室秘辛,虽已命人暗中压下,可古往今来,镇压愈狠,被抑制的民意便会加倍反噬,愈是禁止,百姓便越觉此事有异,平头百姓自是不敢与官府作对,可即便是茶余饭后充作谈资也传播甚广。
“你也信了?”岳悠悠眼尾泛上一抹红。
“公主在东睦之时并未与使团同住官驿,发生了何事卑职无从知晓,民间歌谣如此,卑职……”
话音未落,劲风已至。
岳悠悠用尽全力劈掌而下,还未近身便被那人轻描淡写地捉住手腕,红痕甚是显眼,她死死地咬着唇,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双大手的桎梏,眼前之人近在咫尺,近得仿佛能看清那琥珀色瞳仁的纹路,那薄薄的唇惯爱吐出凉薄之语,可这一次,却让她的心彻底冰冻。
两人便这样对视着,僵持着。
“戴胜为何要自东南来?”癸雀突然问道。
“东南……渭平……渭平郡在东南!”岳悠悠不自觉被他牵引神思,思忖片刻,霍然道。
“是有人在针对我哥?”
经历诸多变故,岳悠悠立时便有了猜想。
癸雀聪捷到近乎狡狯,今日定然不会专程来讥讽她,让她难堪。
可他需要自己做什么呢?
自己如今被禁足在赏心园,不说是与渭平郡,便是与皇宫之间都只靠寥寥几封书信传意,她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眼睁睁看着亲人卷入漩涡,自己却只能遥遥祷祝,爱莫能助,这种煎熬与痛苦是她前十六年的人生中都不曾体会过的。
癸雀放开了她的手腕,他已看出了她的心事。
“公主殿下赤子之心,弥足珍贵,从前翊王只想让公主喜乐顺意,许多事不曾说与你知,今时不同以往,有些东西你应当明白。”
癸雀的神情是少见的严肃,岳悠悠不由也紧张起来。
“翊王密信,渭平郡瘟疫是有人故意为之。”
岳悠悠深吸了口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有人……故意为之?
天啊……那可是数万条人命!
“如此大奸大恶之辈碎尸万段也难祭冤魂。”癸雀眸光幽若鬼火。
“天意纵然难改,人心的可怖之处有时却胜过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