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臣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感受。
仿佛置身于一片漆黑的虚无间,偶尔能感知到一刹那的温度亦或是触感,却也仅是在那一刹那之间。
他不确定枫妄卿是否就在自己身侧,当指尖感受到那带着体温的湿润感后,他只想伸手留住这仅存的余温。
“陛下,微臣有个心愿。”
枫妄卿想将喉咙的酸涩咽下去,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反倒鼻头一酸,喉咙像是梗住一般难受。
“你说。”
“微臣弄丢了一件物品。”白沐臣似是明白自己睁着眼也看不见她的脸庞,便缓缓闭上了眸子,“倘若陛下能够找到,待微臣逝去之时,微臣想要那桂花翠珠与微尘贴身入棺。”
枫妄卿闻言眸光一顿,她垂眼细细思索着,随即猛然反应过来。
那日白沐臣被拐走之时,他所停留之处的确有几颗桂花翠珠嵌在沙土间。
她捡起之后便一直放在自己的袖袋中,只是之后便一直安顿在枫安城,那袖带也存放在城间寝宫内。
枫妄卿不舍得拒绝他的请求,也做不到拒绝他的请求。正当她垂眼细思着那桂花翠珠是从何而来,又有何意义时,白沐臣温润的声音又响起在耳畔。
“那日玄安官员休沐,在太尉府的茶庭内。满树桂花轻摇于空,偏偏就那一小朵缓缓下落,最后停留在了陛下的发间。”
“微臣始终牢记那一幕,桂花清香飘浮在鼻尖,陛下笑魇如花晃身在眼前。”
“微臣那时便在幻想,倘若微臣与陛下是平凡人世间的一对夫妻,微臣便要在后院中种满桂花树,与心上人在那桂香飘摇间衣袂翩跹,遥遥相望。”
白沐臣喃喃自语着,像是柔和的叙述着一个故事一般。
“那微臣,将会是人世间最幸福的夫郎。”
他话音一顿,唇角忽然扯起了一抹弧度,“只不过,陛下终究是玄安帝王,陛下身侧也不止微臣一人。”
他看似泰然自若,心底却恍然波涛汹涌。
枫妄卿静静听着,眼睛很是固执的一直望着白沐臣的面庞。
白沐臣从前从未与她说过这些。
原来她那温和大度的君后,脑海中竟还一直存留着那般美好的愿景。
“微臣有时也会因陛下宠幸旁人而感到失落,可微臣又常会因为那无人诉说的失落而感到无比惭愧。”
“微臣身兼重任,却没有成为一国之后该有的样子。微臣该更贤良,更大度,才配继续站在陛下的身侧。”
枫妄卿抬手轻轻覆盖在了他微凉的掌心上,她俯身垂眼在他的额间落下一吻,就如同曾经白沐臣动情不已却百般克制的轻吻一般,小心翼翼,无比珍视。
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给他。枫妄卿眼底闪过了一抹不知名的情绪,随即在他的耳畔轻声道:“白沐臣,只要是你,便永远有资格与朕并肩而望。”
“你不必温和大度,更不必贤良谨行,你只需做你自己。”
“你曾说想与朕帝后同尊,白头偕老。”她紧扣着他的指缝,语气带着从所未有的坚定,“朕予你与帝同尊,你便也要遵守诺言,与朕共白头。”
明明耳畔细碎的声音模糊不清,白沐臣却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同尊”二字。他长睫一颤,脑海中又逐渐浮现起当日枫妄卿抬着以求娶一国之后的聘礼,固执的站在白府门前的场景。
他轻笑一声,眼泪却不自知的又滑落下来。
原来他陪伴陛下,已半年有余。
这半年以来玄安变化恍若翻天覆地,他从漫天淡色的雪地里远远望着她,再到嫩芽初长时为她戴上那支白玉簪,再到夏日余晖下将她发间的桂花藏入袖间。
好像已经过了许久,可回首一望,却恍若只过了一瞬。
如今雪地已消融,嫩芽茁壮成树,那几朵被藏在翠珠间的桂花却不知在何处。
回忆藏在心底,爱意漫入眼中。
白沐臣还没来得及将全部的爱铺展于她的眼前,就要开始回顾过往种种。
枫妄卿的指尖轻抚着他的脸颊,她视线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目光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温柔。
“白沐臣,你不会死的。”
她抬手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再次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角。
“朕绝对不会让你死。”
枫妄卿默默从床沿处站起了身,她偏过目光望着铺满了桌案上的奏折与卷轴,又看向了奏折边满是墨迹的白纸。
白纸上字迹模糊,再看不见半点那行云流水般平和自然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