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镯与兔子将赫沙慈安置好,非常熟练的在桌上倒了一杯水,随即告辞退下。
都不用赫沙慈说什么,她一躺下,她们自然而然的退出去了。
看来何婉平日里,也是不需要她们服侍左右的。
何婉的凌烟院路上铺满了一种细碎坚硬的石子,人走在上头会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二人出去的时候,那些石头路就响个不停。
赫沙慈听着她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忽然对于整个卧房的布置恍然大悟。
这石子小路起的是一个警戒的作用,假若何婉在自己房内,做着一件不愿意让他人知道的事。
她又没有足够信任的人手,能够为她通风报信,那么就需要一个这样不起眼,不会引起他人怀疑,而又很实用的小布置。
一旦外头来了人,她能够在对方到达自己门口之前,听到碎石响起的声音。
赫沙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慢慢地扫过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包括连何婉的床上,都是如此没有特色,一点儿都没有让人瞌睡的欲望。
难道是因为她平常做的事情,太异于常人了,连看都不能让外人看一眼,因此都收起来了?
所以才在这里什么都找不到?
赫沙慈从床上爬起来,从何婉的床开始,一点一点四处找过去,觉得这房间比她兜还干净。
假若何婉没有经常外出留宿,或者去什么避暑山庄的习惯的话,那么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得每天做完事都清扫一遍。
所以她才这么忙?
忙着把自己的卧房与书房收拾干净?
赫沙慈直觉这不可能。
太麻烦,也不方便。更何况在此忙碌,与摆放自己偏爱的东西又不冲突。
何婉所要隐藏的东西不能给人看,但是她放点儿额外的小泥人,书画,又何必要一同收起来,不敢让人看见呢?
赫沙慈在房间内查找完一圈儿,顺势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着方才倒的茶水,心里琢磨起来。
假若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如果她要干一件不能被人发现的事情,并且是经年累月的做,什么状态才最方便,最省心?
人在进行长期作业的时候,必然会考虑如何将这件事,变得更加方便,顺手,省时省力。不会给自己弄重重的障碍麻烦。
赫沙慈目光停留在方才进来的大门上,心里已经有了考虑。
最方便省心的是什么,是在门口布下警报,然后自己快速收拾?
还是勒令下人不准随意进入房间?
不,这些都只是一些额外的保障罢了。
最省心,也是最常用采用的办法,是直接将所忙碌的东西给转移走。
这里不保险,那么就去一个保险的地方做事。
也就是说,何婉的卧房只是一个掩饰,这里应该要有一个密室。
赫沙慈顺着大门往房间里望,目光经过屏风,挡壁,最终还是落到了方才趟过的床上。
从门口进来,先看见的是圆桌,然后人要穿过这张桌子,转身往前走,才能真正走进摆放着床榻的内室。
而在内室,何婉做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设计,她立了两扇屏风在此处,上头各画了一山一水。
两道屏风交错而立,从外头来看都遮住了大部分,从窗户能看进来的地方。
而在里面,要穿过那两道屏风,才能到达何婉的床前。
如果有人突然来到何婉的房间,那么她的这些小布置,能够为她争取到最大的时间。
那张床单面靠墙,底台很高。赫沙慈回到窗前,在四周摸索。
然后赫沙慈发现,用来隔着墙与床的中间那一层帘布,可以非常轻易的被扯动。
她把布扯开,露出来的竟然是一面雕工精美的木板,看起来,就像是整个床架的一部分。
那木板上非常细致的刻着一幅画,有山有水,在群山环抱的一处巨大湖泊上,泊着一艘船。
那艘船就正处在这幅画的中心,赫沙慈大致看了两眼,一下子就被上面雕刻的内容给吸引了。
因为在那艘被刻画的富丽堂皇的船上,有大量的人在举杯声色,身周环绕着如云一般的雾气。
整幅画似乎在极力描绘一个人间仙境,就在那艘船的不远处,有一个神仙打扮的女人,从山顶的云端,探出身躯,伸手指向那艘船。
到这里为止,整幅画都还只是一种带有神话色彩的景物图罢了。
天上人间,世人总爱做这样的梦,认为奢靡辉煌的纵情享乐,是美好的连神仙都要羡慕的事情。
但除去那些举着杯子,喝酒和大笑的人之外,船上还刻满了那种如同一张饺子皮一样的四面佛。
那些四面佛,就像毯子一样,被悬挂在墙上。人们有的将身子倾向它,与对面的人比划着手势,那种姿态,就仿佛是在为了买下它而讨价还价一般。
而在这些人的头顶上,都悬着美人灯。
一根非常细的丝线,将他们与美人灯连接起来。美人灯所出现的地方,四面佛就会蜷缩起身子,歪到一边去,做出躲避的姿态。
就在船的正中心,一个身躯庞然的怪物,外形与守门人极其相似。
它的身躯像是许多拧在一块儿的,粗大的藤蔓,上面爬满了赫沙慈辨认不出来的兽类。
它们长着人类的头颅,表情麻木的张着嘴,从其中吐出大量的烟雾。
将整个会场衬托的如同仙境一般的雾气,正是从它们口中所吐出。
烟雾到了那些美人灯所在的位置,也就戛然而止,没有再继续蔓延下去。
从这副画上,可以看出,头顶上美人灯越多的人,在船上地位越高。人们都争着向高位的人低头行礼,露出谄媚的笑容。
而高位者表情傲然,从自己身上解下一盏美人灯,如同赏赐一般,递给一个讨好他的人。
整艘船上都散发出诡异的氛围,仿佛那艘船是一个交易市场,并且是专门用来交易四面佛与美人灯的地方。
这就很奇怪了。
因为这副画描绘的太精细了,简直像是一比一的复刻出了什么地方。
加上赫沙慈这几天来遇到的事儿,让她不禁怀疑那艘船很可能是真实存在了的。
难道船上的人,就是特使部口中所说的叛徒?
美人灯严禁买卖,私卖是大罪,私藏也是大罪。
但这批人大肆的交易买卖,不仅是美人灯,连四面佛那种怪物都买菜似的,随意挑拣,讨价还价。
这批人一旦被抓住,赫沙慈可以预想,那碰上脾气暴躁的特使——或者钟鱼钟旬那种人,可能都不用下船,直接在船上就全被行刑了。
赫沙慈有听说过。为了保持队伍的强悍,特使部会特地挑选那些家人死于黑祸的孩子,尤其是孤儿,来专门进行培养。
为的,就是让他们将仇恨,从黑祸转移到任何擅动美人灯的人身上。
美人灯为防御黑祸之根本,动美人灯,就意味着,这些人不顾黑祸来临时,无辜百姓的死活。
特使部会追查一个私卖美人灯的官员,一直追去天南海北,这其中除了职责在身之外,还有私仇加身。
单仅仅从赫沙慈这个参与美人灯贪污案的官员,被他们监视两年之后,直接推进火坑的遭遇来看,特使部对擅动美人灯的仇恨,到目前还是十分充足的。
好嘛,赫沙慈心想,让特使部的人看见这幅画,可能会气疯了。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何婉抓来,追问这幅画的来历,并且不顾成本的开始追查此事。
但是反过来一想,这幅画会被赫沙慈找到,那么也很有可能事先已经被特使部的人发现了。
哦,赫沙慈在心里道,难道自己的入局,正是因为他们开始追查这幅画的含义所造成的?
他们没有从真正的何婉那里获得足够的信息,因此才将自己投进来?
赫沙慈又仔细的看了看这副画。
随即她忽然发现,在那艘船上的高处,一团浓郁的雾气背后,似乎还有一个人。
他身后一盏美人灯都没有,就在众人都站着大声喧闹,将整场宴会的气氛弄的热火朝天的时候。
那个人静静的坐在雾气背后,面目模糊不清。
赫沙慈无法看见这个人的表情,但从雕刻而出的整个姿态来看,他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持重,冷淡的望着下方众人,冷眼旁观着眼前热闹的一切。
有无数的形状诡奇的怪物,正从船底往上爬,但船上的人却一无所知。
他们既不知晓上方那个人漠然的样子,也没发现,船下引颈向上张望的怪物,都沉浸在了那五光十色的欢愉之中。
而那从连绵山顶,天边云端上,探身出来的神仙,脸上戴着一个美人灯的面具,正处在那个雾气中端坐之人的头顶上。
赫沙慈看完之后就觉得,这幅画一定是想表达什么。
它并非是一个单纯用于装饰,用于陶冶主人,这幅画所描述的重心太明显了。
无论是谁,看完都会对雾气背后的人,以及他头顶上带着美人灯面具的神灵,对于画师这样安排位置的原因产生兴趣。
如果说那个山顶的神仙,其实是一种夸张手法,用以指代那个人头上的美人灯特别多,多到了无法以单纯的数量来表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体现的话。
那么他就肯定是那艘船上,地位最高的人。
他极其有可能是那艘船的主人,那场宴会的组织者。
可是身为主人,为什么要游离在自己所组织的聚会之外?
扒在船身上,企图往上爬的那些怪物,又会是什么东西?
这幅画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代表了什么?何婉与这些事情的关系是什么?
赫沙慈有点可惜方绪此时不在了,不然得让他辨认一番。
看看那怪物,是不是又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方绪身手也确实是好,赫沙慈两年来头一回发现这么好。
他昨天夜里悄无声息的出现,第二天又不声不响的消失了。跟他娘个鬼似的,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感情以前去挂山崖,他叫唤着怕高腿软,也都是装的。
赫沙慈叹了口气,只能先把上头画的东西记下来,以后有机会了再问他。
顺着那木板研究半天无果后,赫沙慈突发奇想,用力的去推那个木板,果然在四周发现了松动。
这块儿板子,是被镶嵌进床架里头去的。
赫沙慈用力把它拆下来,然后把手伸进床架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然后沿着那幅画上,那个神仙所指向的位置,往下摸索了一阵。
就在床架的下方,有一个不明显的突起。但无论是赫沙慈用力按也好,抠也罢,那玩意儿都纹丝不动。
赫沙慈喘着气把手收回来,休息了一会儿。
难道开启密室的位置不在哪里?
那在哪儿?
总不能让她把整张床搬开吧?这对她来说有些太麻烦了。
赫沙慈顿了顿,随即再次把手伸进了那道缝隙之中。
这一次她没有在那个突起上用力,而是手指环绕着那个突起,将突起周围的部位往下按。
果然,那一块儿非常轻松的就被她按了下去,赫沙慈听见了整个床架发出微微的震动,随即她的正前方,发出石板移动时隆隆的响声。
墙壁被打开了,在赫沙慈的面前,方才摆放着雕刻了画的石板位置,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入口。
从入口处吹来一阵凉风,让赫沙慈歪了歪头。
“聪明。”她自言自语地说。
这入口刚好够一个人爬进去,赫沙慈往里头看了看,发现在爬过最初的短平台后,直接就是往下的台阶。
何婉平日里只要趁着没人来,就可以直接从床上爬进去,若是察觉到人来了,也能从台阶立即回到床上。
夜里忙活完了,直接爬上来就是床。
“还挺方便的嘛。”
赫沙慈回头观察了一下情况,现在离晌午用饭的时候,还有相当一段时间。
她当机立断爬进入口,将布帘拉好,木板嵌回。
随着眼前何婉的室内景象被遮挡,赫沙慈拍拍手,转身沿着那段石阶缓缓的走了下去。
在狭窄的通道间穿行的感觉,让赫沙慈有点儿熟悉,她伸手一摸两侧,发现是凉津津的石壁。
赫沙慈在心里啧了一声,心说这算什么,又是一个石道?
这郡王府里头怕是住了一窝耗子精,见不得光,住哪儿在哪儿打洞。
那段石阶并不长,只是很陡峭,并且在两侧,没有装当时在设困阁下石道里的萤石。
好在赫沙慈不需要灯来照亮。
赫沙慈边往下走边想,何婉走在其中,一定也不需要。
这地方她想必是经常出入,早就已经摸熟了。
方才赫沙慈按机关的那块儿,手感都要比其他地方润,不知道是被按过了多少次。
往下走不过几十步,眼前豁然开阔,有灯光昏昏然的从下方摇曳而出。
赫沙慈加快几步,下到里头去。
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那种不停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就再次出现在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