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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赵悯(1 / 1)

马匹徐徐沿着道路前进,偶尔打几个乏味的响鼻。车轮嶙嶙,在石板铺就的官道上,行走的倒也妥当。

马车中,一个童稚小儿,忽然撩开帘子,两腮粉红粉白的,生得非常可爱。

他声音也清脆娇嫩:“爹,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

“悯儿都坐好久了,都坐烦啦!”

“莫急,莫急,”男人低声道:“看外头的,是不是官道?上了官道,咱们就是要进泰清郡的城里啦。”

“那咱们是不是马上就要进郡王府了?悯儿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郡王府呢!”

小儿兴奋道:“等到了寿宴,是不是有吃不完的烧鹅炙牛肉,还有美人跳舞看?”

“没出息!”赵向流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让小孩哇呀一声,捂住自己的头。

“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美人,这么小小的年纪,又是听家中哪个哥哥,在你眼前头胡咧的?”

“他们从来不知道教些好!偏是这些纨绔作乐的胡言乱语,”赵向流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争气得很,偏偏也听!”

“叫你背书时,支支吾吾的背不出来,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记性!”

“爹爹饶命!”赵悯捂着脑袋,身子一个劲儿地乱扭:“别敲啦,好疼啊。”

他低声嘀咕:“我就问了这么一句,爹训那么多句......”

“怎么,我训不得你了?”

“不是,不是,怎么会呢?”赵悯谄媚的笑,讨饶道:“那话我再也不说了,爹爹忘了吧!”

“哼。”赵向流道:“知道你耐不住,在车里坐了多久,便心里痒痒了多久。”

“待进了寿宴,你给我放机灵些,别只知道痴笑呆顽,丢我的脸!以后再不带你来!”

“知道啦,知道啦。”

赵悯百般无聊的将下巴磕在窗户沿儿上,忽然眼睛睁大了,往外头一扑:“那是什么!爹?!那是什么?!”

他年纪不过最大不过九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这一路上走来,看见的不是山便是水,不是绿到底的树叶子杆子,便是灰扑扑的茶水小摊。

一下子瞧见新奇东西,他闹腾的简直按不住。

赵向流往外头瞧了一眼,道:“哦,不是什么稀奇东西。”

“那是什么?爹?”赵悯问:“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是烧鹅吗?是炙牛肉吗?”

他惊喜地问,然后抬起脑袋,在空中用力地嗅了嗅,表情忽然一变。

赵悯十分幽怨地说:“原来是火烧坛子肉啊。这我可不爱吃。”

赵向流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将身向后仰着靠回去。

即便如此,赵悯依然无限留恋地扒着窗沿,问:“怎么会有火烧坛子肉呢?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这里?”

“难不成是因为黑祸?”他露出惊恐的眼神,往天上到处看:“黑祸要来了?!”

他立刻身子一倒,摔在车厢中,两只胳膊抡锤似的乱甩,两条腿当即就胡乱踢打起来:“我不要!我不要!”

他稚嫩的嗓子,喊起来十分尖锐:“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我不要遇见黑祸!我不要!爹!救我!爹!”

赵向流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寒意。

他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很头疼,尤其是需要两人独处时。

这小儿子,说得好听些,是活泼可爱,天真无邪。说难听点儿,动辄大喊大叫,嘴碎的好似笼子里,养来逗弄的鹦哥儿。

他时常发出一些愚蠢的言论,一句两句话没说清楚意思,他发了魔怔,便开始嚎丧似的满地打滚,踢打撕咬。

在赵向流心中,这个小儿子,同一只山野里捉来的顽猴,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长到八九岁了,还不会写字,也不会念几句书。

比他年纪小的后生,都比他认得的字多。

畜生一般,说话说不清楚,脑子里混混沌沌,浑浑噩噩。

赵向流咬了咬牙,却没发作,依然是挤出一副笑脸来,扭着脸,去抱地上的赵悯:“我的乖儿......”

“啪!”

赵悯两只手两条腿,是舞的呼呼生风,一点儿没顾忌的,一个巴掌就狠狠打在了赵向流脸上。

赵向流也活了这大半辈子了,没经历过有人往自己脸上招呼的,当即脸色一寒。

他两只手一沉,当即就卡向了赵悯的脖子,简直想把他活活掐死。

而赵悯还处于全然无知之中,他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大声嚎叫,那声音在外头马车夫听来,简直不像个孩子。

像个兽类。

然而赵向流下巴扭了扭,还是忍住了没下去那个手。

“我的乖儿,哪儿有什么黑祸啊。”

“啊,你听爹说,我的乖儿,你听爹爹说!”

“若是有黑祸,爹爹怎么还会来这里?爹爹便是昼镫司的人,难道爹还不知道好歹么?”

“别叫了!”

他哄到后面,心里一阵怒火,捧着赵悯的脑袋,狠狠望上一提:“你这副模样,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便是你娘是雪原人,那蠢女人生出你这样的小畜生,我也教导了你这么些年了!”

他吼道:“你也该活得像个人!”

赵悯原本紧闭的双眼,听到了某个关键的词语,突然睁开了:“......娘?”

他眼珠转了一轮,又开始叫喊起来:“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哇啊——”

“我要我娘来抱我!”

“娘啊,娘在哪里啊?娘啊——”

赵悯被他气的反笑:“你娘早死了!那蠢女人,狗一样的玩意儿,我花了大价钱,大功夫弄来,没玩多久就死了。”

“那赔钱货不要你了,她死了!”

“不是早告诉过你吗?啊?!”

“教了多少回了,你这副样子,叫我怎么带出去见人?丢我的人!”

赵悯大张着嘴,呆呆的看向赵向流,任由哭出来的眼泪鼻涕直往嘴里流。

赵向流看着一阵恶心,猛地撒开手,赵悯便“咚”一声,结结实实的,后脑撞击在了车厢内壁之中。

赵悯张着嘴,呆子似的,意味不明地哇啊叫了两声,忽然又回到了方才那副样子。

他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地上爬起来,好奇的掀开帘子,朝窗外看去。

“爹?”他又问:“那是什么啊?”

“火烧坛子肉吗?是吗?是吗?!”

赵向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是啊,”因为刚才赵悯的表现,他不得不解释道:“但只不过是正常流调补给罢了,并不能代表什么的。”

赵悯呆呆的说:“哦——”

他安静了片刻,突然转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赵向流:“爹,你会骗我吗?”

“爹怎么会骗你呢,爹从来都是对你不隐瞒的。”

赵悯的眼珠特别黑,尤其是眼珠非常大,简直大到了要将眼白完全覆盖的程度。

他直勾勾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那跟入了魔似的,看起来非常瘆人。

看了半响,他慢慢爬下来,接着在原本的一张纸上,继续涂涂抹抹。

他用的是炭笔,两只手让弄的非常脏。

三下两下,就画出来一个女人的模样。

在城门口,马车暂时停下。赵向流看着那,被赵悯称为“火烧罐子肉”的美人灯押送队伍。

尽管那支队伍十分低调,未曾用昼镫司装扮,但赵向流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看着那批队伍,押送着美人灯走向偏门,很快就放下帘子,端坐了回去。

入城并未花费多久的时间,进入泰清郡主城之后,赵向流开口,临时叫马车夫调转了一下方向。

他这次来的也低调,未曾带什么丫鬟仆从,就带着一个小儿子,轻便简易。

马车夫将车赶到他所指定的地方,勒了马:“老爷,到了。”

这个地方有些偏,四处望去,像是在山脚下。好在举目可见之处,能望见城镇的所在。

赵向流嗯了一声,下车整了整衣衫,道:“前头莫不是有家客栈?”

马车夫眯起眼睛看过去:“确是有客栈的幡子——啊!”

车夫惊骇万状地扭过头,却见赵向流看着客栈的方向,连眼珠子都没朝他转去一下。

车夫咳出一口血来,赵向流猛然拔刀,他便颓然向前扑去。

“老...咳咳,老爷——”

马车夫在地上竭力爬动,身下染开鲜血:“老爷......?”

赵向流擦了擦刀,道:“这都是为了我儿啊。若是叫外人知晓,我儿是雪原的畜生们生的,以后可叫我赵某,如何做人?”

“又让我儿怎么办呢?”

赵悯从马车里探出一只小脑袋来,好奇地看着赵向流向前一步,朝地上爬动的车夫噗呲补了两刀。

车夫抽搐着,渐渐的不动了。

赵悯将一只手伸到嘴里含着,嗤嗤地笑了起来。

*

赫沙慈问:“你们是不是处理过这种事情?”

方绪不再回答,转身指了一个方向,示意赫沙慈跟着他离开。

他这个行为让赫沙慈觉得很不寻常。

她并不认为方绪是那种狠情冷意的人,哪怕是现在就开始喊走水,让大伙儿开始四散逃命,也比什么都不说,直接抛弃此地跑路要好。

白意赶上前来,道:“不行!我们绝不能临阵脱逃!能救多少是多少!”

“咱们若是走了,他们见了这火反而要去扑灭,会叫困在里头!”

白意道:“这火星子拿脚踩都踩不灭,水也不行!”

方绪平静地看着他们,似乎已经懒得再跟他们解释了。

也有可能是火在他体内进的太深,爬的太高,让他没办法再将面具摘下来说话。

赫沙慈一点头,赞同白意的话。

赫沙慈又回头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看,确定道:“张开镜看见这里的火势,应当已经想办法去了。”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白意道:“不要说是火的事情,就以敲夜庭的名义,宣告黑祸降至。泰清郡城区内,百姓急撤。”

她向着方绪一伸手:“惊牌呢?我知道你有。”

白意惊讶地看向方绪:“他有惊牌?”

下面的街道已经完全被烈火所淹没了,然而在里头站久了一些,赫沙慈发觉自己竟然还能忍受。

方绪背影烈火一片,一时沉默。

这副样子让赫沙慈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

她是自认了解方绪的,但方绪假若伪装的太好......这种人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他真的是完全维护特使部的立场,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难做。

赫沙慈不希望方绪此时突然背离她的心意,哪怕人不可久信,日后总有离心离德的时候,但她不想看到,在自己还未曾重获权势的时候,发生这件事。

终于,方绪摸索了一下,将惊牌扣在了她向上的手心。

赫沙慈转手交给白意:“去!拿着这个惊牌!去叫敲夜庭遣散人,去见郡守,叫他派人出来!”

白意确认了一下,见惊牌上的的确确刻着泰清郡几个字,神色一凝,转身就跑。

他高举着惊牌,从这条街的屋脊上奔跑过去,撕扯着嗓子大喊:“惊牌已到!黑祸将至!”

“惊牌已到!黑祸将至!”

赫沙慈转了转脑袋,目光在地上搜寻着什么。

忽然,她瞧见了什么东西,猛地伸出手去,在地上一捞,被烧得滚烫的瓦片烫得一哆嗦:“嘶。”

方绪向她走近一步,见她将自己方才捡到的东西,换到另一个手心里去。

“这火石不能浪费了。”

赫沙慈道:“不能放任她带着这些火,在泰清郡城区里乱窜。”

她一直揭着这个面具,也说话似乎越来越费力,感觉到一股活物一样的东西,带着滚烫的热度,在慢慢的往她喉管里爬。

它们爬的很慢,但是爬的痕迹特别明显,赫沙慈说了一段话之后,就感觉自己喉咙被分成了两截。

一段是正常的,一段炙热滚烫。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脖子这么长过,能分出一道这么清楚的界限。

“在郡王府里,我应当是被算计了,”她说:“有人故意按下机关,让我进入了六欲天。”

“我前面不知道这么做的人,是谁,为了什么,但是我现在明白了。”

“之前我们分析的时候,当年与编号玖肆伍伍陆叁美人灯相关的事件,那些前来的人中,缺了一个吗?”

“缺的那一个是死亡的牧羊女,”赫沙慈道:“她现在也来了。”

“郡王寿宴在即,宾客如果已经在此时进入了泰清郡,那么——”

“人已经集齐了。寿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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