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漠然，一人冰冷。
时衡和绫白露只临空对视一瞬，便双双移开视线。
再次看到时衡，裴衍目光微微一凝。
不知道为何，恍惚之间，他觉得时衡的面容，似乎隐隐和自己梦境之中那怀抱姜月的白衣混沌面容，相互重合了。
“阿衡啊，你等等娘啊，娘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差点儿就走丢了！”不等裴衍继续思索，院外便传来了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
姜月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正看到洛姬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师尊灵前，不得喧哗。”绫白露脸色一沉，冷声道。
时衡神色微僵，带着歉意道：“抱歉，家母初入仙门，尚未适应，还望见谅。”
“我无法见谅。”绫白露依旧冷冷瞪着洛姬。
她一向直来直去，不被世俗道义牵绊，并不会因洛姬是人界出身便多关照一些。
眼看气氛愈发紧张，旁边的伐难堂弟子冷汗都要下来了。
姜月温声道：“师姐，时衡母子刚从灵墟山回来便赶赴伐难堂，应当是想代表灵墟山一脉幸存子弟，向霜华长老敬香寄托敬意和哀思，并非是有意冒犯。”
闻言，绫白露面色稍霁。
她并未言语，只是不再看洛姬。
洛姬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听了姜月的话，接着便点头道：“是啊，我跟阿衡过来，也是为了给霜华长老上个香，不然，不就显得我们灵墟山不识好歹嘛。”
“大小姐你看，我随礼都带来了，还从来没包过这么大的呢！”
说着，她掏出一个有些厚度的信笺，颇为得意地抖了抖。
洛姬这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劲，让姜月都有些尴尬，只能干笑了两声。
时衡脸色越来越阴沉，正想开口，却听到绫白露冷冷道：“不必了，师尊喜欢清净，容不得俗物打扰。请回吧。”
她这话说得颇不客气，俗物究竟是指那信笺还是人，便各由心证了。
“那便叨扰了，他日，时衡再来上香。”
时衡并不想再多停留，正欲离开。
“诶，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干什么了我？说话大声点就得罪你啦？人界办丧事还敲锣打鼓放鞭炮、搭台子唱戏呢，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哪那么多破规矩……”
洛姬心头似乎是有些不满，还想上前理论。
“大小姐，失陪了。”
绫白露对姜月虚行一礼，抬手在廊前设下静音结界，目光最后在裴衍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头也不回进了堂内。
洛姬正准备追上去，却被时衡直接给拦住了。
“走！”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这一趟灵墟山遭此劫难，几乎是已经名存实亡。时衡简单办完丧事，定下了重建和招收弟子的一些规定之后，便准备打道回琉璃宗。
奈何洛姬却硬是要跟来，不然就哭哭闹闹，以死相逼，时衡也毫无办法。
不成想，这刚一来，她就给自己丢人现眼。
洛姬见时衡真的发怒了，才是老实了下来，临走前，还是对姜月挥了挥帕子：“大小姐，我现在就住在阿衡那边，带来了不少人界的新奇玩意儿，有空来玩儿啊！”
姜月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微微颔首。
洛姬更是高兴，但没能再说话，就被时衡直接拖走。
“洛姬一来，琉璃宗以后便不缺热闹了。”
姜月目送二人的背影离开，不由地摇头笑道。
裴衍目光微微凝起，道：“灵墟山近乎全灭，他们母子二人，情绪倒是没怎么受影响。”
“的确，不过时掌门原先本来就对他们母子……算是也有缘由吧。”姜月喃喃道。
裴衍看了看周围，忽然问道：“怎么不见秦师兄他们？”
为霜华长老守灵，秦川等人，应当也会来才对。
姜月说：“秦师兄不在宗内。最近人界的帝国之间似乎是出了什么变故，和皇亲贵族有关的弟子们，大多都回去了。”
裴衍微微颔首，也并未太在意。
但此时，在裴衍的绛宫之中，心魔偷听到了这一段谈话，却若有所思。
“再过不久就要内门考核了，我对阵法的掌握还不熟练，这些日子还得下一番苦功。”
姜月叹息一声，手背在身手，对裴衍莞尔一笑：“今日哥哥约我一同用午饭，我便先回璃月殿，不去玉春山你那里看娇娇啦。”
裴衍一直注重和她在人前保持距离，今日往来弟子众多，姜月便想主动与他告别。
不料，裴衍只是略一颔首，便自然道：“我送大小姐回去。”
他率先走下台阶，回首望向姜月，漆黑的眼眸坦然迎接她的目光。
姜月微微一怔。
“好呀。”片刻后，她笑着说。
二人结伴走在路上，沿途吸引了不少弟子的目光。
“大小姐好。”
“裴师弟。”
裴衍在灵墟山破解招魂幡的事迹已传遍宗门。往常，那些对裴衍或是盛气凌人，或是视若无睹的内门弟子们，现在却也会主动向他问好了。
面对前后巨大反差带来的热情冲击，裴衍未表现出不习惯或是不耐烦，只是点头致意。
快要走到璃月殿外，裴衍的脚步明显慢了些。
“关于阵法知识，我最近也想重新梳理推演一遍。”
顿了顿，他道：“大小姐若有时间，可否与我一同研究？”
姜月又惊又喜，“当真？”
她明白，说是一同研究，其实就是裴衍单方面给她补习的委婉说法。
“当然。”裴衍侧眸，眼底微光亮如杯盏中的明月：“我回去整理下课本，明日一早，便来接小姐去玉春山。”
与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姜月的心跳突突乱了两拍。
“……好。”她侧过脸，揉了下微烫的耳根：“那我提前备些茶点，一并带去。你喜欢什么？”
“都好。”裴衍淡声道：“小姐准备的，每一样我都很喜欢。”
耳根的滚烫，好像蔓延到腮部了……
姜月垂下的手指些微一蜷。
不知怎的，她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好，那便明早见，我先回去了。”
说罢，也不听裴衍的回应，便小兔子般飞速逃进了殿内。
看着她背影消失在殿门，裴衍嘴角带了丝笑容。
转身迈步后，他的笑容微微收敛，眼底凝起寒光。
有关姜月死亡的场景，虽然是在他灵魂破损时所做的梦，给他的感觉却过分真实。
那种心痛到无以复加，绝望到想要毁灭一切去祭奠她的无力感。
他这一生，无论如何，也不想再体会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