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闻回n市这天天气非常不好,气温骤降,庄闻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外套,走的时候被冻得鼻涕都要流下来了。
幸好谢酌借了他两件厚衣服。
他一边由衷感激他家善良的酌哥,一边依依不舍地挥别众人,登上回家的高铁,一边给大伙发微信,说要时常联系,虽然他人远在n市,但那颗火热的心永远和他们在一块儿,哪怕今天冷得他直流鼻涕,也不会磨灭他内心的温度。
周厌语回家之后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没怎么在意。
第二天去上学,又在升旗仪式的时候被风吹了很久,穿得也比较单薄,大课间跑完操回来嗓子干得要命。
她今天出门时正好带了保温杯,蓝色的,想绕过谢酌去倒水。
谢酌直接伸手抽了她的保温杯,去第一排饮水机那边给她倒了杯开水。
周厌语怏怏趴在桌上,鼻子有点不通气,难受。
因为气温骤降,班里不少人都受凉感冒了,咳嗽声间或响起,垃圾桶都塞了不少卫生纸。
谢酌看了看无精打采的周厌语,拧开保温杯盖子,倒了一杯盖热水递过去:“感冒了?”
“嗯。”周厌语捧着保温杯盖子,吹着气,一小口一小口喝,嗓音弱弱的,听着精神很不好。
“去医务室看看?”
谢酌拧起眉,顿了顿,伸手在她额头上量了量体温,感觉起来似乎没问题。
“没发烧。”周厌语精神缺缺,“早上我量过了,就是稍微感冒了而已阿嚏!”
她闷闷地喝完热水,朝谢酌伸手,要来保温杯,好心提醒他:“你这几天离我远点,感冒病毒传染的很快,班里都这么多人感冒了……”
她说这些话时,表情还有些小纠结,或许生病卸下了她伪装出来的几分冷漠,现在的她看起来柔软许多,皱皱鼻子时,眼里甚至闪过淡淡的孩子气。
平日里总是一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冷淡模样,生病时,外表的保护壳不知不觉趋向软化,这样的人最容易触动人心。
明明应该担心她的感冒,但谢酌此时不知怎么的,居然觉得这样的周厌语看起来可爱极了。
他没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女生的头发摸起来触感很好,软,细,滑,他的五指缓缓绕着她的黑发,略带自然红的发梢从指尖轻巧地溜走,女生耳朵上面的碎发被无意识揉到耳鬓前,两缕发丝若有似无贴着她的眼尾。
周厌语精神虽然不太好,但谢酌揉她头发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到的,眼尾落下几缕发丝的触感也很清晰。
她萎靡着,懒得动,半阖着眼睛,任由谢酌放肆地揉上两把。
倏然,她感觉到眼尾那两缕发丝被人用手指捻了起来,冰冰凉凉的指甲尖轻轻碰触到她眼尾那一片敏/感的肌肤。
长而黑的两扇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她听见外套拉链的声音响起,接着感到肩上一沉,男生的校服外套稳稳落到她身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散开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
“那就睡会儿吧。”谢酌给她披好外套,感觉她似乎有挣扎着把外套还自己的意思,又拍了拍她的肩,不容置喙,“披着,本来就感冒了,睡觉的时候更容易着凉。”
于是周厌语不动了。
她这一觉睡得久了些,但隐隐约约总能听见老师上课的声音,像走马灯那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姜正尧提醒大家天气凉,让多关注身体多喝热水,她似乎也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没力气应,小声咳嗽了两声。
之后更迷糊了,好像有人正好从外面回来,姜正尧和他说了些什么,那人带着一身清冷和湿润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塑料和纸盒摩擦的窸窣声近距离响起。
是谢酌的气息。
她努力睁开眼,眼皮有点重,很快坐直身体,谢酌正在看一张纸,手边还放着一个纸盒,见她醒了,瞥过去。
“还难受?”他问。
“还行。”周厌语端着表情,尽量表现得没那么虚弱,但低低的鼻音还是出卖了她。
生一场病真是要命,平日里什么威严都能给折了。
谢酌放下手里的单子,从药盒里倒出一板药,抠出两粒药片,又拿着她的保温杯倒水,推到她面前。
“治感冒的,先吃两片。”他说。
周厌语愣了愣,兴许是感冒把她脑子搞迟钝了,一脸呆滞,模样看着竟有几分可爱。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药?”
“上节课下课,去医务室临时买了点。”
所以刚才迷糊中听见的动静果然就是他?
周厌语沉默片刻,她想说她不喜欢吃药,不喜欢和医院有关的很多很多东西。
可面对着谢酌那张脸,到了嗓子的话又和着热水和药片齐齐吞进了肚子。
“外面冷么?”她小声问,抬头看了眼讲台,姜正尧没留意他们这边。
“还行。”谢酌说,看见她又想把他外套拿掉,补充了一句,“我都回来了,班里有空调。”
因为骤降的气温,班里关了半个月的空调重新打开,再次成为十三班的宠儿。
周厌语眨眨眼,哦了声,倒也没坚持把外套拿下来。
谢酌把药盒收进桌肚,想到什么,偏过头对她说:“把外套穿上,不容易掉。”
趴桌上睡觉,不留神时,披肩上的外套就会往下滑。
男生的外套其实很大,披在她身上,几乎能裹住她大半个人,周厌语脸偏小,皮肤因生病而略显病态的白,刚喝完热水的嘴唇还有些红,娇气得宛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千金。
她抿了抿嘴唇,抿出正常的血色来。
谢酌不说还好,一说,她突然就感觉肩上的外套热了起来,那股独属于谢酌的气息丝丝缕缕涌入鼻腔,扣紧心脏。
她紧了紧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听他的话把外套穿上,反而还拿下来还给了他。
“老披着不太好,现在是挺暖和的,但是等放学的时候出去会更冷。”她摇摇头,“得不偿失。”
谢酌拧起眉,没等他说话,周厌语一把把外套塞他怀里:“况且我还感冒着,传染了怎么办?穿上……等会儿。”
周厌语塞外套的动作一顿:“我都披过了,你校服上会不会已经沾了感冒病毒?要不要消个毒什么的?”
谢酌不咸不淡说:“你不困么?”
吃药的副作用就是很容易困倦,超困,非常困,困死个人。
周厌语睡觉了。
再次睡醒是课间,快要上课。
她摸摸手机,居然还有力气给余安楠发短信。
周厌语:妈,l市最近降温了,班里人很多都感冒了,你注意身体,海上是不是很冷?
发完她就把手机关了,知道余安楠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回复她。
余安楠太忙了,周厌语总是这么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忙所以没空回她短信和电话而已。
对,只是因为太忙。
出乎意料的是,刚关上的手机几乎是立刻就震动了起来。
周厌语打开,发现是余安楠发来的消息,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余安楠:不冷,感冒了?
周厌语感觉手指有点抖,吸了口气,没控制住,嘴角高高翘了起来。
周厌语:没感冒,我穿的很多,还吃了预防感冒的药。
她这是善意的谎言,感冒很快就会好,不至于告诉余安楠,让她担心。
余安楠没有再回复她。
隔天中午放学,周厌语回家拿手机充电器,她周一过来时感冒得难受,就没注意带没带齐东西。
到了家门口,她把钥匙拧进插孔,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眼皮也轻微跳了跳。
她一边按着眼皮,一边打开门,去鞋架边准备换拖鞋时,突然发现鞋架上放着一双陌生的女士休闲鞋。
鞋码比她的大,明显不是她的。
周厌语睁大眼睛,脑子懵了一瞬间,钥匙都没来得及往口袋里装,大脑指令还没有下达,她整个人直直奔向某间卧室,中途甚至被左脚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到了余安楠卧室门口,她偏偏停下了脚步,呼吸略重。
她有些害怕。
害怕里面那个人并不是余安楠。
周厌语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余安楠了,就连过年都没有见过她,两年多来,她们甚至连一个视频都没有通过。
她深深吸了口气,手搭上门把,很凉,她的手心却滚烫,渗着微微的汗意,第一次手滑了,没拧开门把。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抿紧嘴唇,眼神沉重,仿佛推开卧室门之后,她要面对的将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
她拧开门把的同时,里面似乎也有人往下拧,咔哒一声,一扇门被两道不同的力道缓缓推向里方。
门缝越拉越大,里面那人的面容逐渐暴露在周厌语的视野中。
“妈……”
余安楠穿着刚换上的干净衣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鬓边还留着几滴水珠。
她很年轻,看着三十岁上下,气质与周厌语简直如出一辙,冷淡中藏了一股子厌世,眼珠子的颜色极浅,眼圈下布着淡淡的青黑,脸颊上的肉很紧,几乎贴着骨头。
她是那种紧瘦的冷美人。
余安楠没想到周厌语居然会在上课期间回家,拧起眉,表情看起来更加冷淡。
她大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两年多未见的女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周厌语脑子翁嗡嗡响了很久,她有点急,害怕自己听不见余安楠说话,但她努力冷静下来,耳边极静,却没有听见余安楠多说一个字。
她嗓子发干,感冒的症状突如其来,她又打了个喷嚏。
余安楠眉头皱得更紧:“你就穿这么点?”
周厌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其实不少,甚至还有点多,在谢酌的监督下,她已经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
但余安楠这么说了,她仍然点点头,道歉:“我过会儿就去多穿点……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告诉我?”
余安楠脸上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错开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又看着她:“你感冒好了?”
“……没。”周厌语抿抿嘴唇,声音还有些哑,试探性问,“你,是回来看我的吗?”
余安楠没有直接回答她:“你昨天说你吃了药。”
周厌语一怔。
昨天她给余安楠发短信时,的确这么说了。
余安楠唇线抿得很平,有些不怒自威的意思:“比去年好,去年病了都不知道吃药。”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语,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责备,但周厌语却从中听出了另一种含义,她震惊地瞪大眼。
“妈!你去年也回来了,是不是?!”
她去年根本没和余安楠提到她感冒的事,余安楠怎么会知道她去年生病没吃药?
除非她回来过!
可是周厌语从头到尾都没见过她!
“临时路过回来过一次,没待多久就走了。”余安楠比她表现得平淡,也更冷淡,就好像她面前的这个感冒少女,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彻底打破少女的希望。
周厌语看着她,慢慢咬住嘴唇,她感觉眼眶有点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涨得难受。
她不敢再张口说话,怕下一秒就会破了音,然后叫余安楠看见她脆弱而任性的那一面。
她是个听话的女儿,绝对不能任性。
她曾发过誓的。
可她仍然控制不住心脏里翻涌的剧烈情绪,那一股接一股的澎湃感情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胸口,接着往大脑冲上去。
余安楠松开门把,准备拿吹风机吹头发,侧过身那一刹那,她听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颤着声音问了她一个问题。
女孩儿的音色偏冷,音调自根部开始发颤,从第一个字颤到最后一个字,就连尾音都无法避免。
淡淡的绝望从中溢出。
“妈,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故意……躲着我?”
周厌语发烧了。
她烧到了将近三十八度,谢酌把她送到医务室,医生说没到三十九度不建议吊水。
周厌语表现得很冷静,一点儿也不像发烧的样子,回去之后她就把外套脱了,喝了一大杯冷水,谢酌不知道她杯子里装的冷水,否则一定会拦着她。
中午她又去宿舍楼梯口吹了一中午冷风。
当天下午,她终于如愿以偿烧到了四十度,然后进了市医院。
谢酌把她送过去的,上第一节课时她的脸就白的不正常,他一摸她额头,简直要疯。
实在太烫了。
到市医院听见医生说了病因,他感觉心头都燃起了一把火,可周厌语自始至终只和他说了一句话。
“我感冒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周厌语静静地坐在床上,盯着手背上的吊针,声音轻得不像话,像一片孤独的雪花,“如果我病得更严重,她一定就不会走了,这次她一定会留下来。”
所以她故意把自己搞发烧,烧得越高越好,只要能留住余安楠。
假如她不知道余安楠曾经也回来过,她绝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她在赌,赌余安楠还是爱她的,就像三年前一样爱她。可最终,她还是输了。
一连两天,余安楠连影子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来过。
第三天下午,她依然在吊水,这是最后一天了,她的烧已经退了下去,明天不需要再来继续吊水。
谢酌推开病房门,看见床上那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连脑袋都没有露出来。
他慢慢走过去,站到床沿边。
吊针已经拔了,两瓶水也吊完了,她的外套搁在旁边的椅子上,柜子上还放着一杯水,已经凉了,旁边搁着几片药,是她应该吃的。
但她没吃。
谢酌眼神沉了沉,手指轻轻攥起,弯腰勾住她的被头,还没有往下拉,他忽然听见被子里传来的极小声的呜咽。
小到稍微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小到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躲在家门口可怜兮兮地哭泣,小到他只是听见第一声,心脏就开始疼。
他最终还是没有掀开她的被子,静静站在床边,听着她的呜咽,由小变大,再变到最小,最终消失。
病房回复最初的寂静,之前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周厌语拉开被子,将头露出外面,看见谢酌的那一刻,她并未感到惊讶,她一直知道谢酌在这儿,从她发出第一声呜咽,一直到恢复现在这个样子。
“你生病的时候……你妈会心疼你吗?”
她轻声问,嗓音哭得哑而干,活像刚从刀尖上滚了一圈,带着淡淡的血气,眼眶微微发肿,眼珠子漆黑,被水汽润过,显得不再那么冷漠。
“会。”
谢酌回答,侧身拿起柜子上的杯子,倒掉冷水,换上开水,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杯子,把两样东西都递到周厌语眼前。
他垂着长长的眼睫,遮掩住里面深藏了许多年的嘲弄。
“但是,我生病的事,我妈从来都不知道。”
周厌语怔住。
谢酌掀起眼睫,露出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笑容:“以前,我只要一生病,我爸就会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直到我病好回家,我妈都不知道我生过病。”
李回苏以前总以为他身体很好,很少生病。
可正常人怎么可能不生病呢?哪怕是圣人,如孔子,也依然会生老病死。
谢酌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会生病,会受伤,会变得冷漠,会变得憎恨,也会变得不动声色和深藏不露。
而谢停回那种劣质的谎言,大概只能骗到一直深爱着他的李回苏了。
周厌语盯着他看了很久,最终缓慢地把被子拉了上来,再次彻底蒙住头。
她睡着了。
谢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药扔到垃圾桶,只能等她醒了再让她吃药了。
床上的被子拱起一大片,谢酌倾身过去给她拉了拉被子,蒙着头睡容易呼吸不顺畅,对嗓子不好。
被子拉下,露出周厌语半个脑袋,一头毛茸茸的黑发凌乱地铺散在枕头上,脸上泛着淡淡的红,眼睫漆黑,安静地覆盖住她的眼睛。
睫毛尖微微上翘,眼尾发红,鼻翼小幅度歙动,即便在睡梦中,她也有些不安,牙齿轻轻咬住下唇,唇角凹进去,勾出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
褪去冷淡,只余下罕见的脆弱。
谢酌松开拉住被子的手,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倾身,拨开她脸上的头发,指尖略过她的鼻尖,清浅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喷洒在他的手指头上。
他停顿住,凝视着她咬住下唇的牙齿,拨着她头发的手指痉挛似的一抽。
似乎是在睡梦中也察觉到某些气息的变化,周厌语皱了下眉,牙齿居然松开了,嘴唇抿上,下唇被牙齿咬住的地方留下一个凹陷,格外明显。
谢酌蜷起手指,想收回来,收到半路,他又改变了主意。
于是手指缓缓松开,不着痕迹向女生熟睡的脸上探去,最终落下的位置,是女生无意识用牙齿咬出来那一点凹痕。
谢酌刚握过热水,手指手心这会儿都是热的。
大约是温度蛮适宜的,周厌语居然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甚至舒服地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抿了下嘴唇,试图勾住那点令人舒适的温热。
谢酌的指尖就这么被她压住两秒钟,然后周厌语嫌累得慌,又松开了他。
他的指尖却留下了独属于她的温度。
谢酌敛起眸光,直直站在那儿,盯着自个儿的手指发呆。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分钟,他没有摩挲手指,也没有把手插兜里。
他垂眸看了眼依然熟睡的周厌语,看着她呼吸时身体轻微的起伏,感到喉咙一阵干涩。
他终于放下了手,转过身的同时又抬起了手,那只碰到过周厌语下唇的手指被轻轻印上自己的唇角。
长睫下的眸光倏然变化,棕黑色的眸底翻涌着压抑而令人躁动的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