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房的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响动,翁汝舟被狱吏粗暴地推进里头,双膝“噗通”一声便落了地。
“陛下,人带到了。”
烛火的光微微摇晃,翁汝舟极力忽略膝上痛感,略一掀眼,入目便是一双乌金履云的玄色长靴。
她心头微颤,垂下眼帘,面前的人却是不肯放过她,轻笑一声,撑着下颌轻蔑地睨着她低垂的眉眼。
“云大人,好久不见,过得如何?”
刘蔚一死,翁汝舟沦为阶下囚,自然也不是什么云大人了,如今乍一听这三个字,她只觉得刺耳,像是得胜者对她的嘲笑一般。
翁汝舟微微敛目,垂下目光,在耀眼烛火之下,她看到自己的一双手染上泥尘,指甲里也嵌进细细的土灰,不复平日的整洁干净。
而眼前之人却连靴子鞋面都干干净净,一点灰都不落。
二人身份的差距就如云泥之别,翁汝舟心中蓦地升起一股自卑,她沉默地将手蜷起,掩藏起脏污的指甲,平铺直叙地回答。
“回世子,下官一切安好。”
卫予卿闻言眸光微垂,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慢道:“世子?”
翁汝舟恍惚之间惊回神。
是了,即使她深陷牢狱多日,但也该想到,攻破皇城的人如今在什么样的位置。
下巴尖忽然托起,翁汝舟不得不扬起脑袋,抬眼可见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衣纁裳,冠冕下的十二道硫珠摇荡间激出脆响,每一颗硫珠都浸润在温润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在硫珠的遮掩下,翁汝舟看不清卫予卿的神色,只觉得他身上的龙袍刺目得很,男人身上的威压甚重,压得她心头直颤。
翁汝舟唇间干涩,也不敢看他,喉咙间轻轻挤出两字:“陛下。”
摩挲在下颌处的指尖粗粝,覆着薄薄一层茧,那是拿惯了刀枪长戈的手,也沾上了不少血腥。八壹中文網
而就是这样一只手,慢慢地从翁汝舟下颌处一路摸下去,力度很轻,如同在轻如纸的帛上游走,沿着曲颈的线条,顿在她的喉尖。
那只手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拿住了她命门一般,随时要扼杀她。
翁汝舟不敢动,连吞咽都不敢。
座上帝王忽然倾下身子,轻轻吐息,贴在她的耳畔道:“真乖,你在刘蔚面前,也这么乖的?”
翁汝舟闻言眼睫轻颤,猛地抬眼。
硫珠轻摇,翁汝舟只能看见他的一双乌眸淬着寒星,神色不明。
她艰涩道:“刘蔚既为帝王,臣自然事事以他马首是瞻。”
卫予卿唇角微微提起一丝弧度,“是刘蔚让你对朕下手的?”
翁汝舟咬紧牙:“……是。”
卫予卿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眼底却全无半点笑意,“行啊,忠臣,朕之前待你这般好,你却这样对朕。”
他收回手,拎起一边的手帕擦了又擦,像是碰过翁汝舟又嫌脏一般。
翁汝舟好歹是在大户人家出来的,何时被人这样厌弃过?她的一张脸微白,有些无所适从,被人羞辱也只能低下眉目,不动声色。
帕子被丢在铜盆里,激出水花,卫予卿吩咐:“去换新的水。”
内侍含胸低首,毕恭毕敬地将铜盆端出去,片刻便将新的水打来候立在一边,水还是温热的,蒸腾雾气。
卫予卿微抬下颔,淡淡睨着她:“放地上。”
内侍又是几步跑来,将铜盆搁置在翁汝舟的面前,接着抄手候立在一处,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当个雕塑。
翁汝舟看着面前的水盆,竟然有些紧张。
卫予卿要把她摁死在水盆里吗?
还没等她多想,卫予卿已经从圈椅上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
与此同时,门关闭的声音突兀响起,翁汝舟猛然惊觉屋子里的内侍全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审讯房只有他们二人。
卫予卿走得慢,乌金靴触地,步子沉稳,每一声都好像敲击在她的心房,翁汝舟眼睫轻颤,却听他问:“刘蔚有没有碰过你?”
翁汝舟眼帘抬起,眼前已经笼罩出一片阴影。
卫予卿高大颀长的身影在她面前站定,微微倾身,大氅领口边的狐狸毛根根如针,大氅的长条系带垂落下来,打在她的脸上。
“说话。”
上次云美人给刘蔚送汤羹的那次,刘蔚不知为何差点失控,紧拽着她。
翁汝舟凭着不安的直觉道:“没有。”
卫予卿唇角勾起笑,指尖抬起,落在她的唇边。
檀口绛唇,唇色略浅,瞧着单薄,卫予卿的拇指摁在其上,目光微深,“撒谎。”
她的眼神犹豫了一瞬。
卫予卿心中戾气忽起。
这人长得这样招眼,明明是个女人,却整日混在男人堆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她的身份,会不会有人一样觊觎她。
“你方才说,刘蔚既为帝王,作为臣子,自然事事以他马首是瞻。”
翁汝舟牙微颤,却耿直回答,“是。”
卫予卿睨着她,慢道:“但现在,朕才是君王。”
他弯下腰,在翁汝舟不安的目光中捉住她的手,浸入铜盆里。
温暖的水流将翁汝舟指骨秀挺的双手包裹,卫予卿抬起眼,望进她的眼底:“朕要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卫予卿将翁汝舟洗干净的手从铜盆中抽出,慢慢放在他的腰封上,水珠很快洇湿了他的衣裳,男人语气不容置疑:“解开。”
“陛下!”
明明腰封温度冰冷,翁汝舟却觉得手间滚烫,她跪在地上,喉间干涩,“后宫佳丽万千,臣这等姿色哪里能入眼?倒是委屈了陛下。”
“你这等姿色不能入眼?”
卫予卿擒着她细瘦的手腕,微微一握,便感觉到清瘦的弧度。
他淡淡一笑,眸光落在翁汝舟昳丽生光的容姿上,喉尖微滚。
即使关押在牢狱之中,翁汝舟也只是染上了些许疲态,美貌倒是半点无损,一双冷淡的眸子层波潋滟,没了官帽束着的乌鬓黑鸦鸦地披落,秾致出众。
尤其是此刻望着他,一双微红的眼尾上挑,勾人得紧。
卫予卿愈看,眼神愈深,眸中意味不明。
她是不是不知道此刻的她是怎样的姿态?
可怜,
又惹人怜爱。
“爱卿不必妄自菲薄。”卫予卿轻轻捏着翁汝舟的腕,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长睫抬起,目光淡淡。
“你该不会以为,朕是来找你聊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