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舟……”
耳边响起无数道人声,重重叠叠,或熟悉或陌生。
可翁汝舟每一次睁眼,都只能看到宫女和稳婆的身影。
“他们”在叫她。
“他们”是谁?
翁汝舟的瞳孔渐渐涣散,她的鼻尖都是浓浓的血腥味,宫女端着水盆进来,端着血盆出去,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
“汝舟……”
喧闹声明明就在耳畔,稳婆焦急地催促她用力,可翁汝舟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人影的缝隙,看见了一个积着黑灰的陈旧灶台。
灶台?
宫里什么时候有灶台了?
翁汝舟迷蒙着眼,突然听到一个妇人在哭。她的声线十分熟悉,熟悉到翁汝舟甚至开始战栗。
翁汝舟睁大眼睛,看到灶台边倚着一个妇人,模样年轻,穿着粗布衣裳,腰间围着围裙,活脱脱一个村妇的打扮。
可她却生得十分好看,柳叶眉杏仁眼,标致得令人难忘。
那妇人似乎看到了她,即使努力憋回泪意,但泪水还是不住地滚落。
她哽着声线道:“汝舟,你爹不要我们了。”
那一刻,翁汝舟猝然睁大眼,头顶的天灵盖恍如挨了一记重击,她的身子开始发抖。
那是她人生记忆中最早的场景。
那个人是十几年的吕氏。
翁汝舟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只嘶嘶呵呵地逼出一个字:“娘……”
稳婆见状大惊,“姑娘的神智都不清了,快,快点叫太医!”
“可是太医都跑了啊,留下的都是医术不精的,况且都是男子!”
“有没有女医者?”
“先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出了这么多血,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回天乏术!”
床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翁汝舟却听不见她们的声音,眼前一幕幕场景犹如走马灯快速闪过,一帧一帧,都是她的人生。
三岁,她被亲生父亲抛弃,和母亲一起艰难度日。
八岁,随母亲改嫁,进入云府,初遇云锦斓。
十岁,被云锦斓扮成书童带去听课,期间偷吃零食被夫子责罚抄书,云锦斓雇人帮她抄写。
十三岁,和云锦斓相伴朝夕,被他手把手教习箭术。
十四岁,定下亲事,不喜宋舒。
十五岁,云锦斓游学出事,翁汝舟出嫁前夕死遁,盗窃继兄通牒参加科举。
十六岁,中乡试。
十七岁,一月,赴京赶考,初遇卫予卿,假扮表弟,带回王府,帮世子爷应付课业。
十七岁,二月,受苏家陷害坠河,经卫予卿救起,暴露女儿身。
十七岁,三月,会试中榜。
十八岁,工部任职。
十九岁,陷害卫予卿。
二十岁,仇人回京。
二十一岁,流放失忆。
二十二岁,被继兄囚成外室。
二十三岁,逃离别院,入宫。
眼前一幕幕如疾电般闪过,翁汝舟的瞳孔缓缓睁大,头痛欲裂。
她睁着眼,泪水不断从眼尾滑落,打湿了床褥。
原来这就是她的一生。
她困苦波折的一生。
“姑娘,用力啊!”稳婆着急得很,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哭,她大喜:“生出来了!”
“姑娘快看!”
稳婆欣喜地抱着孩子回头,翁汝舟却已经闭上眼,扒着床栏的手软软垂落。
稳婆面色大变,“姑娘!”
殿门陡然大开,场中的人齐齐一惊,她们都以为匈奴已经围上了京城,回头却见一身盔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坠落的夕阳为他蒙上一层晕影,手上的剑仍滴着血,一路留下痕迹。
是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