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顿时跪了一地。
卫予卿穿着一身明黄盔甲，护心镜已然破碎，剑尖的血迹浓稠，不断滴落，很快便积成一小滩的血水。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还带着血腥味，不怒自威的气质压得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卫予卿喉尖微滚，产房的血腥味比他身上的还要重，可见翁汝舟方才有多遭罪。
他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日夜兼程，换了六匹马，滴水未入，男人的声线哑得不行。
稳婆立即跪前几步，将手里襁褓里的孩子呈上，“皇上，孩子生出来了。”
“不是问他。”
卫予卿视线只匆匆瞥过襁褓里瘦弱可怜的孩子一眼，声调微扬，隐含怒意，“朕问你翁汝舟怎么样了？”
稳婆立即磕下头来，身子不断发着抖，“皇上，产妇没声了……”
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了地，卫予卿心神俱震，咬牙道，“随朕行军的御医呢，快传他过来！”
金吾卫立即转身请人，稳婆惶惶然退开两步，卫予卿上前，不顾“产房晦气大”的劝阻，径直绕过屏风。
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映入眼帘。
翁汝舟躺在软榻上，右手软软垂在榻边，床褥沾满大片血迹，血还未干，顺着床角往下滴。
她的脸色惨白，双唇干涩，因为疼痛而将下唇咬出血珠，鲜血殷红。
卫予卿疾步上前，又慢慢蹲下，仿佛害怕惊扰了眼前的人。
他轻轻伸手，握住翁汝舟的指尖，冰冷得令他心慌，在沙场上运筹帷幄，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这么惊慌。
卫予卿喃喃道：“汝舟……”
翁汝舟紧紧阖着眼睛，脉搏浅到几乎探不到。
卫予卿握紧了她，试图将自己的体温渡到她的身上，“汝舟，我回来了……”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进展到这个地步。八壹中文網
按照他的计划，翁汝舟应该还要再迟一个月分娩才对，怎么会这么快？
踩中敌人的埋伏是他将计就计，死讯也是他故意散播出去，为的是诱敌深入，再从三面围攻，将敌人一网打尽。
可他从来没想过远在京城的翁汝舟会受惊早产。
她原来，也是在乎他的吗？
“孩子呢？”
稳婆听到卫予卿的吩咐，连忙将孩子抱来，小心呈上。
早产儿身子骨弱，连哭声都是细细弱弱的，皮肤通红，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窝在襁褓里，小嘴瘪着，一副随时都要哭的样子。
若不是因为他，翁汝舟也不会成这副模样。
卫予卿攥紧襁褓，目光冰冷，婴儿感受到不舒服，扭了扭身子，又开始发出孱弱的哭声。
男人收回目光，握紧翁汝舟的手背，试图得到她的回应，“汝舟，你瞧这个孩子多可爱，这是你生下来的。”
“他叫行霁。”
“云行霁。”
“很好听的名字。”
卫予卿说着说着，话头忽然一顿。
他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一个逐渐冰冷的身体。他错过了翁汝舟最需要人陪伴的几个月，从春季等到秋季。
卫予卿的双膝沉重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
他一手抱着虚弱的婴孩，一手握紧爱人的手，阴暗的产房窗牖关阖，夕阳的辉光从罅隙照入，一线暖光穿过两人之间，像是一道分界线。
卫予卿将额头抵在翁汝舟的手背，温热贴上冰冷，即使久坐龙椅，叱咤风云，他却是第一次体会到深深的无力感。
“汝舟……”
“醒醒……”
“看看朕……”
他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翁汝舟的名字，念得怀中的孩子再一次沉沉睡去，
良久，抵在他额头的手微微一动。
卫予卿猝然睁眼，对上的却是一双沉静的眼眸。
那双眼睛，似乎变得不同，仿若回到从前，清冷绝情的模样。
她似乎记起了从前往事。
卫予卿忽然一阵心慌，他害怕翁汝舟再一次决然摒弃他们之间的情谊。
“卫予卿。”
翁汝舟叫了一声。
卫予卿竟然有丝紧张，“嗯？”
“那孩子姓卫。”
卫予卿呆了一瞬。
远处夕阳坠落，霞色晕满，窗牖大亮。
卫予卿握紧翁汝舟的手，慢慢回神，他再一次喃喃：“汝舟……”
翁汝舟抬起眼，一双秀眸冷淡又潋滟，眼底清清楚楚地映着卫予卿的模样。
二人目光对上，慢慢相视一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