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卿走后,屋内静悄悄的。
苏念念对着镜子,冲了好几次脸,才稍稍给发烫的脸颊降了降温。
裴哲什么情况裴言卿没有多说,但却是肉眼能够感知到的严峻。
她曾听裴恬提过,裴哲明年初就是九十岁寿宴,这时候摔了一跤,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苏念念洗完澡,一人晃悠到客厅,摸出从下午就没怎么碰过的手机,翻看消息。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苏焱一小时前还发来消息,问她在哪,五分钟前又发一次。
苏念念回复:【我在他家里。】
苏焱:【是自家不够温暖了,还是配不上现在的你了?】
顿了会,那边又发来:【我来接你。】
苏念念:【……他不在,今晚我一个人。】
【为什么不在?】
【他爷爷突然摔倒了。】
苏焱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苏念念靠在沙发上,“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很急地就走了。”
说完,她又问:“你还来接我吗?”
那边声音懒洋洋的:“困了,不来了。”
苏念念翻了个白眼。
“对了,你知道老头今天去看你跳舞了吗?”苏焱啧了声:“活久见啊。”
苏念念:“我看到了。”
她低垂下眼睫,蓦得想起今天站在阶梯上看到苏天泽的那一幕。
从初中到现在,她大大小小参加过无数比赛,也有几次,苏天泽答应她会去现场。
但往往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苏天泽最后都没来成。
到今天为止,苏念念也不期待他能来。但他偏偏来了,而她却疲惫得难以再掀起情绪。
苏焱:“老头子有没有和你说,他什么态度?”
“没有。”苏念念语气漠然:“随他吧。”
那头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明天我去医院有点事,你也过来,可以看看他家老爷子。”
苏念念抿唇,“我不知道该不该去。”
“怎么?”苏焱声音扬起。
苏念念:“没怎么。”
“成。”苏焱也没强求,“随便吧。”
两人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苏念念愣了两秒,随即找到楚宁的聊天框,敲下几个字:【裴老爷子怎么样了?】
那头回得很快:【没站稳原地摔倒,盆骨骨折了。】
楚宁靠在墙上,往病房内看了一眼。
病床前里里外外围着三层人,裴哲闭目躺在床上,附院几个骨科专家倾巢出动,裴言卿立于首,下颌线绷得很紧,表情异常冷肃。
他正在和旁边的医生讨论着什么,楚宁还欲再看,病房门被打开,裴言悦当先走出来。
“妈,怎么样了?”楚宁捏紧了手机。
裴言卿抱臂,揉了揉眉心,“几个专家讨论了,做手术,成功率只有一半;不做手术,那就还剩三个月时间。”
“我小舅舅来,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吗?”楚宁失神呢喃:“他那么厉害的啊。”
裴言悦沉默地点点头。
楚宁低头,轻声问:“那最终怎么决定呢?”
“三天后,你小舅舅会主刀。”
“啊?”楚宁难以置信地叹了声,“这得多大压力啊?”
裴言悦回答:“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她拍拍女儿的肩,“你要相信他。”
“而且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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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念在等楚宁回复的时候,看到韩蕊突然发了好多条消息过来。
这个曾经的狂热粉已经找了下家,原本的头像和昵称全部换成了新的偶像。
【妹妹,你看到热搜没啦?】
【陷害你的人全网道歉了!!!呜呜呜我看得太解气了,妹妹你是拿的爽文女主剧本吧?终于逆风翻盘了!】
【舒瑾发了道歉信,这个女人和她的恶毒表姐做的事简直是令人发指啊,她那表姐更过分,只言片语地祸害谁呢?】
苏念念快速看下来,回复道:【我去微博康康。】
舒瑾平时的个人作风比较高调,参加演出也积攒了不少粉丝,所以微博号都套上了黄v,一出事,微博立马就被人扒了出来。
她写的公开道歉信,一五一十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整篇小作文“表姐”二字贯穿期间,不难看出有推卸责任嫌疑。
评论下方一片骂声,而更多网友则被这个看起来更为恶毒的表姐吸引了注意力。
阮白的公开道歉姗姗来迟,而且由律师代笔和代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笔带过,大篇的废话和情感描写,整篇可以用一段话浓缩概括——
【我只是一个为爱情迷失了双眼的可怜女人罢了,爱之深情之切才导致我做出了这一切,我现在精神状态很差,每天靠安眠药过活,问就是不能骂,到时候si人了,就是你们的锅。】
前排还有水军转移重点,由事件本身转而讨论“理智看待问题,网暴行为并不可取。”
水军带节奏,再加上小作文引起不少高举“爱情价更高”旗帜的三观残缺患者注意,前排竟然出奇地一片和谐。
【表示理解,青梅始终敌不过天降】
【虽然害人不对,但你也挺可怜的】
【作为一位被男人伤透了心的抑郁症患者表示,有些行为是难以受控的。】
【……】
但顺着舒瑾微博过来,知道事情始末且成功被苏念念圈粉的网友可不吃这一套。
【妈呀都21世纪了还能看到这种三观不正的发言,你以为你演琼瑶剧呢?】
【你抑郁你马呢?不要给抑郁症群体招黑好吗?!我们不会做这种事!】
【妹妹失去的是名声,你失去的可是爱情啊!yue了】
【裴家那个是眼睛瞎了才会放着妹妹不要,看上你吧?】
【裴三少:晦气】
【到现在,这恶毒表姐的个人信息还一点没有挖出来,我忍不住了,广大的网友们给点力,我想网暴她!】
【发现一条食物链,季普信被舒女巫当枪使,舒女巫又被恶毒表姐当枪使,精彩。】
而十分钟后,阮白的照片突然在网上大肆传播。
原因是一向锁住微博相册的舒瑾,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放了权限,侦探网友在上千张照片中发现了一张标题为“表姐阮白”的照片。
这个时间段正是吃瓜高峰期,舒家背靠阮家已经不是秘密,阮白的身份很快公之于众。
阮氏集团风评再次大受影响,股票跌了又跌,只好连夜公关,极力撇清集团和阮白的关系,最后更是逼得阮军亲自出来道歉。
与此同时,阮白远走他国避难的消息被“不知名营销号”爆了出来,网友们乘胜追击,开始在ins上给阮白p遗照,并陈述其生前事宜,引得外网一片喧嚷,痛骂两句后不忘说一句“阿门”。
苏念念看得大受震撼。
很明显,最后这一波反转是舒瑾的成就,调动舆论阴了阮白一把。
她目光凝在韩蕊最后发来的消息上,赞同地笑了声。
【好一番感天动地姐妹情。】
苏念念吃了一晚上瓜,屋内开着暖气,暖风徐徐,醺得人脑袋发昏,一天的疲惫袭来,不知不觉就躺沙发上睡了过去。
她是被颠簸醒的,脊背被坚硬的手臂咯着,特别不舒服。懒懒睁开眼,入眼便是男人弧度优美的下巴,满鼻都是消毒水味,苏念念小声嘟囔:“你怎么回来了?”
男声很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见你。”
苏念念被放在主卧的床上,她眯眼看向窗外,正是黎明,天色还未全亮。
看着小姑娘迷蒙的眼神,裴言卿揉了揉她长发,“你再睡会。”
“你去哪?”见他要走,苏念念拉住他衣角。
裴言卿:“先去洗澡。”
苏念念这才放心地嘤咛了声,往被子里拱了拱,混混沌沌间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突然贴上一个坚硬的胸膛,还带着灼烫的温度,苏念念睁开眼,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男人从背后抱在怀里。
她缩了缩身体,小幅度翻了个身,稍稍抬起头,面对着面看着他。
裴言卿皮肤冷白,所以经过这一宿,眼下的青黑尤为明显,他闭着眼,唇色很淡,整个人看起来尤其疲倦。
昨晚苏念念都快睡着了,依旧没等到楚宁给一个确切的回复,楚宁只和她说,裴哲要做手术。
苏念念知道楚宁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也不想让她多想。所以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裴哲的情况到底如何。
苏念念抬起手,心疼地摸了摸他脸,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裴言卿穿着棉布睡衣,入鼻皆是带着中药香的沐浴露味,和她昨晚用的一样,就像,拥有着绝无仅有的亲密。苏念念私藏着这点小心思,嘴角止不住上扬。
下一秒,男人拉上被子,一手贴上她脊背,将她严丝合缝地抱在怀中。
下巴抵在她头上,声腔哑而懒散,“再陪我睡一会。”
苏念念脸贴上他胸膛,“嗯。”
再次醒来时,入眼便是男人精致的下颌,苏念念悄悄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是上午八点半。
她悄悄挪动身子,决定起床。
谁知刚动,腰上便被禁锢住,她抬眼,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还带着些微的血丝。
“你再休息一会吧。”苏念念说,“我起来做吃的。”
她欲起身,谁知依旧被男人拉住,裴言卿靠过来,埋首在她脖颈,声音带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等会,先给我抱抱。”
苏念念愣住,不动了,她伸手,拂过他柔软的发丝。
她猜到可能是因为裴哲的事,忍了忍,还是没问。
良久,裴言卿嗓音艰涩,“做手术,成功率一半;不做手术,只有三个月时间。”
“我替爷爷应下了三天后的手术。”
苏念念动作顿住,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让向来从容的裴言卿这般束手无策。
后面的一句话,让她瞪大了眼睛。
“我决定主刀。”
苏念念心揪紧,低下头,注意到他通红的眼眶。
“我相信你。”苏念念看着他,认真说:“而且裴爷爷一直以你为傲。”
裴言卿没说话。
只突然转了个身,从背后紧紧将她搂住。
“丫丫。”他气息有些不稳,“我想无耻一次。”
“嗯?”
“明年就嫁给我,好吗?”末了,还煞有介事地添了一句,“你答应了,我也心安一些。”
苏念念怔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够无耻的,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挺清醒。
就掐准了这种时候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嗯?”
放在她腰上的手掌越来越紧,苏念念难耐地移开视线,嘴硬道:“我要大钻戒。”
“好。”
“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依你。”
苏念念绞尽脑汁,灵光一闪道:“要你穿女装。”
“可…”裴言卿猛地顿住,拧眉道:“不行。”
苏念念推开他掣肘,钻下床,“小时候都穿了,现在怎么就不能穿了?”
“一点诚意都没。”苏念念站直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裴言卿懵了好几秒,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他眯了眯眼:“妈给你看照片了?”
苏念念一耸肩,“你猜?”
这照片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从凌静那要来的三张独苗苗,被苏念念藏得死紧,裴言卿根本探不出一点口风。
不过休息几小时,裴言卿便又要离开。
临走前,他问苏念念去哪,先送她过去。
“我就在这。”苏念念低头看着脚尖,问他:“裴爷爷情况,现在怎么样?”
“意识清醒。”裴言卿平静回答:“各项体征正常。”
“那就好。”苏念念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捏住他手,“我虽然帮不什么忙,但我一直都在,你有什么话没人说,就找我,随叫随到。”
她眼眶有些发红,“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裴言卿低声应,又按下她后脑勺。
苏念念顺势埋在他胸膛,隔着衣服,也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良久,苏念念又加了句:“你要好好听话,保持好的心态,我就不让你穿女装了。”
裴言卿:“……”他无奈揉了揉苏念念的头,“我谢谢你。”
-
a大附院。
裴哲喝着宋妈喂过来的粥,脸色灰白,深深呼出一口气。
他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看护的凌静,平静问:“我还有多少时间?”
凌静眨了眨眼,回答说:“爸,您这说的什么话?您身体这么硬朗,一点跌打不过是小打小闹。”
裴哲一点不上当,冷哼一声:“你别胡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做手术一半成功率都没有。”
凌静面色一僵,说不出话来,也知道这种东西不可能瞒得过裴哲。
屋内一片安静。
倒是宋妈突然替裴哲说话:“昨天家里只有先生一人,要是有人在,可能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
凌静冷了下脸,“我雇佣你们,是摆设吗?”
“我没追究你们的责任,倒反过来是我们的错了?”
宋妈在裴哲身边呆久了,养的脾气一样顽固,她反驳道:“夫人,因为一个未被先生承认的姑娘,将先生一人放在家里,怎么都不妥当吧?”
“昨晚,先生就是因为这个而生气的。”
“宋妈。”凌静抱臂,凉凉说:“我们家的事,还轮不上你插嘴。”
“可是……”
“好了!”裴哲闭上眼,烦躁地一抬手,宋妈立刻噤了声。
他问:“打算怎么治疗?”
凌静正斟酌着怎么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打开,裴言卿后面跟着个推车的小护士,迈步进来。
裴哲看到来人,立马闭上了眼,冷冷移过头,看也不看。
裴言卿走到床前,低声喊:“爷爷,我来查房。”
小护士即是韩蕊,听到裴言卿喊爷爷,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可听说过,这裴神仙的爷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医学界泰斗。可惜这位泰斗,和孙子关系好像不太好哇。
例行检查后,裴言卿朝韩蕊点头,她推着车上前,给裴哲打针吊水。
“爷爷。”裴言卿背手站在一边,“三天后我主刀,给您做手术。”
裴哲倏地睁开眼睛,“你来做?”
“多少把握?”
裴言卿如实说:“一半。”
“我不做。”裴哲冷冷说,“你也做不了我的主。”
裴言卿抿唇,没有吭声。
韩蕊安静地裴哲打着针,感受到病房中快要凝固的氛围。
凌静看不下去,“爸,老三的医术您还不放心吗?您要相信他啊。”
裴哲淡声说:“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他又扯了扯唇角,瞥了裴言卿一眼,“他说不定盼着我早点死,好能早点把那丫头领家来。”
“爷爷。”裴言卿倏地抬起眼,声音沉沉。
凌静深深吐口气,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韩蕊则是震惊得连针都差点插歪,忍不住抬眼看了眼裴哲。
裴哲也知失言,只抿着唇,僵持着不说话。
最终还是裴言卿最先打破沉默,他越过那个话题,“我有几种手术方案,一会您自己看看,决定选哪一种。”
说完,他朝凌静点点头,步履轻缓地迈步出去。
刚打开门,一个身材粗犷的中年男人举起手中的小刀,怒目圆睁地大声呼喝一声。
凌静下意识抬眼,目眦尽裂地看着中年男人手中的刀就要劈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