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住野外帐篷,吃过晚饭以后,我正躺在帐篷里发呆,顾辛烈就在外面叫我:“姜河,出不出来看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腹诽着,我还是从帐篷里爬了出去,用帐篷的门帘将自己裹住,探出一个脑袋。
顾辛烈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手臂上挂着的黑色羽绒服丢在了我的头上。
“不是让你带厚衣服了吗?”
“箱子里,还没拿出来。”
走出帐篷,我抬起头,才明白顾辛烈为什么要叫我出来看星星。
皎月当空,星辰罗列,仿佛垂得极近,伸手可摘星辰,原来是这样。望着浩瀚的天空,我忽然深深地感觉,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痛苦还是绝望,在大自然面前都是那样渺小,那样不值一提。
我终于鼓起勇气:“顾辛烈。”
“嗯?”他回过头看我。
我正准备问他,那颗玻璃珠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往事,忽然不远处有人惊呼,我和顾辛烈一同抬起头,才发现是一颗流星划过。
在美国,大自然的美丽是同时间无关的。就这样不经意间,流星一颗一颗划过,我张大嘴痴痴地望着,顾辛烈拍了拍我的头:“笨蛋,快许愿。”
“啊?哦。”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合上十指闭上眼睛,一瞬间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那么,我在心底想,就让我的家人朋友平安喜乐,健康无忧吧。
至于江海,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开始疼,仿佛有千万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上面。我最后只能屏住呼吸,麻痹自己,仿佛让时间和疼痛在这一刻都静止。
但愿江海,我心爱的男孩,他永生都不必体会我此时此刻这种痛。
“姜河?”顾辛烈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响起。
我张开眼睛:“嗯?”
“许好了吗?”
“嗯。”
“回去吧。”他将手插在裤兜里,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明天见。”
回去之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干脆摸出手机来刷邮件。等了一会儿,我的浏览器有新的消息提示,因为我的手机和笔记本浏览器是同一个账号,所以我随意地点开收藏夹,本来是想看我收藏的连衣裙有没有打折的,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不久前那个叫“江河湖海”的博客。
没想到博主竟然给我回话:“不必。”
冷漠的语气反而激发了我心中的不满,大概也是因为闲得慌,我披着“日月星辰”的id敲着手机回过去:“江河湖海,终有流尽的那一日。”
然后我才点开我心心念念已久的连衣裙,依旧没有打折,我有点惆怅,或许在打折之前它会先卖断货。
“要不要一咬牙买了呢?”我在心底纠结。
双子座最纠结了,我真是烦透了自己,可是认识赵一玫之后,她告诉我,所有的选择综合征,只是因为穷。
“这样好了,如果这个人能够把博客名字改了,我就送给自己一条连衣裙。”这样想着,我才心满意足地关手机睡觉。寂寞的女人真是可怕。
03
第二天我从帐篷里爬出来,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再晚一点,黄石就要锁园了。”
“我们运气不错。”
我们在风中前行,黄石风景绝美,处处都可以入画。有松鼠跑到路中央,歪着头打量我们。我蹲下身,伸出手,它便爬到了我的大腿上站着,我们三个女生的心都要被它融化了,想要叫又怕吓到它。
顾辛烈笑着举起单反,冲它说:“来,笑一个。”
它不理顾辛烈,还是扭着头到处转,我笑话他:“笨蛋,它是在美国长大的,听不懂中文,你要说‘cheese’——”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话音刚落,那只可爱的小松鼠真的就转过头去,盯着黑黢黢的镜头。顾辛烈眼疾手快,按下快门,给它来了个特写。
拍了照,它还不肯走,它不走,我们三个也舍不得走。
“我们能不能偷一只带回去?”赵一玫忍不住说。
没有人理她,我抱着手上的松鼠不肯撒手。
我鼻子一抽:“我的马,我的河川,我好想它——”
“放心吧,它在马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日子过得比你舒坦多了。”
“不!它肯定特别想我,茶不思饭不想的,也不知道瘦成什么样子了。”我越说越难过。
顾辛烈哭笑不得:“那这样吧,我们和她们一起去旧金山,看一眼你的爱马再飞回去,顶多耽误一天的时间。”
我愣了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能性,最后摇摇头:“算了,这样你得逃一天的课。”
“没事的。”他轻描淡写地说。
我摇摇头。
赵一玫在一旁捶了一下我的头:“没出息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隔了一会儿,路边又跑出三只松鼠,我们面前那只松鼠便一溜烟地跟着跑了。
我们只得继续前行,除了松鼠外,我们一路上还遇到了黄石最常见的野牛和麋鹿。一路走到山顶,向下俯瞰,整座山谷尽收眼底,气吞山河也不过如此。
雪越下越大,精疲力竭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老板提供的自助晚餐被我吃得干干净净。
我们和老板闲聊了几句,他建议我们再停留几日,那时候便不能再开车进山,可以去租雪地摩托。方圆千米全是茫茫白雪,别有一番滋味。
我们的行程并不紧凑,在商量一番后决定感受一下雪地摩托的魅力。况且这家客栈的烤松饼实在太好吃了,老板答应我接下来的几天会亲自教我做。
过了几天,大雪封山,在我们准备去租雪地摩托的时候,却被告知今天公司还有拉雪橇的名额,大小姐赵一玫当机叛变,丢掉雪地摩托就去找雪橇。
最后分好组,赵一玫和何惜惜一车,我同顾辛烈一车,一车需要八条雪橇犬。一见到我们,体型庞大的狗就扑上来,像狼一样嗷嗷叫着将我们扑倒在地,工作人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它们拉回去。
“这是哈士奇吗?”我疑惑地问,“怎么这么胖?”
“哈哈哈,这不是哈士奇,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它们比哈士奇更适合在雪地里行进,耐力更好。”工作人员哈哈大笑着向我解释。
“我就说嘛,哈士奇哪有这么胖。”我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瞟了顾辛烈一眼。
顾辛烈满脸问号:“你看我干什么?”
我这才想起他并不知道我偷偷在心底给他取绰号哈士奇的事情,于是一本正经地咳嗽了两声:“你不觉得,你和哈士奇,有点,神似?”
“哪里神似了啊!”顾辛烈抓狂。
“你知道什么叫神似吗?”我十分耐心地跟他解释,“就是精神层面特别相似。”
我差点被顾大少单手扔下雪橇去。
雪橇犬在山中驰骋,这里是属于它们的辽阔天地,在最窄的弯道转弯的时候,狗狗们兴奋地大叫一声,向前一扑,我坐在雪橇里差点被甩出去。我被吓得“啊”的一声大叫出来,顾辛烈眼疾手快,双手伸出来一把搂住我。
拉雪橇的大叔好不容易用力拉住急速奔跑的雪橇犬,转过头担心地看我:“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摇摇头,我同顾辛烈面面相觑,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手,别过头去。等了一会儿又闷声问:“你没事吧?”
我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我们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跟粽子似的,你又占不了便宜,一个人在那边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大叔再三确认我并未受伤后才拉着雪橇继续出发,我拍了拍顾辛烈的头:“刚才谢谢你啊。”
他这才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他那褐色的双眸看着我,就这样么一眼,我忽然愣住了。刚才转角时险些跌落在雪地里的惊险感,和他紧紧抱住时我的安全感,在我心底如破土的春笋一般疯狂地长了出来。
一颗原本就不大的心,此时此刻,竟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说些什么,我在心底提醒自己,快说些什么。
没想到,顾辛烈却先开口了,他蹙着眉头:“你为什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啊?我被问住,顿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我有些无奈地摊开手:“不是说了嘛,不小心摔下来的。”
仿佛不信似的,他又看了我几眼,伸出手哈了几口气:“我就是又突然想起来了,你别介意啊。以后小心点。”
“嗯,”我看着前方,树林已经被大雪覆盖,叶子凝结出晶莹的冰,我轻声说,“不会有下次了。”
04
我们从黄石国家公园离开的时候,园区已经放出即将关闭的消息。顾辛烈在暴风雨中连续驾车十几个小时,终于把我们带出了那片风雪交加、人烟罕至的地区。
他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一路上我们多次提出同他交换,我们也持有驾照,可他都是苦笑着摇摇头。我偏偏不信,一屁股将他挤走,可车子才刚上路没开几米,我就不敢走了。山路崎岖,在这样的暴雪中,雨刷根本没有用,看不清前方的路,我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一松开来,上面全是汗水。所以在看到阳光穿破乌云射到我们眼中的那一刹那,我们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我同一玫和惜惜在盐湖城分别,临走的时候我抱着何惜惜不肯松手,最后是被赵一玫硬生生扯开的:“又不是见不到,至于吗!”
说得也对,我还是忍不住说:“婚礼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啊!在美国结婚,不知道要不要伴娘啊?”
“要的。”何惜惜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还想再看一次你穿礼服的样子。”
送走她们后,我和顾辛烈也进入了候机厅。因为盐湖城航班班次不合适,我们最终决定先在纽约停留,再转机回到波士顿。
美国中部和东部有五个小时的时差,我们抵达纽约已是黄昏。虽然号称全美第三大城市,但旧金山看起来实在是破破烂烂的,公交系统也十分不发达,大约也就只剩下纽约能够和中国的大城市比一比。
“哎你说,我们俩这算不算乡下人进城啊?你看看这楼多高啊,能赶上上海了吧。再看看这人挤人的,和北京有得一拼了。还有这地铁,哎哟,怎么说也是个小广州啊。”
顾辛烈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姜河,你积点口德吧。”
“你知道吗,”我背着背包站在人来人往的纽约路上,“这里是纽约,世界之都,它打一个喷嚏都能惊动整个世界,可是我忽然发现,我一点也不爱它。”
我曾经是爱过它的,并且我相信每一个看过《穿prada的女魔头》的女孩,都曾经向往过纽约。拎着高跟鞋在纽约大街上狂奔,这里的时间必须得以秒来计算。
“现在的我,宁愿窝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小镇上,看看书,听听歌,没事的时候出门散散步,对一条街的邻居笑着说你好。”
顾辛烈笑了笑,说:“纽约没有变,变的人是你。”
纽约一共有66家米其林餐厅,名副其实的全世界最好吃的城市之一。不得不承认,就这一点来说,至少纽约仍然吸引着我的胃。
我们选择的餐厅在五十层的高楼上,隔着身旁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眺望繁华的纽约城,在一座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的压迫下,行进的车辆和人流显得是那样苍白渺小。
“我有一个朋友在纽约读金融,他们学校就坐落在曼哈顿的中心,旁边就是曼哈顿,”顾辛烈收回目光,慢慢地说,“那里才是真正的寸土寸金,房租太贵,他们只能住在纽约城边上,六个留学生挤一间房间。即便如此,每个月的生活费也要一千多刀,每天四点起床,花费三个小时的时间抵达学校。我问他累不累,他说,为了梦想。”
梦想这个词,没有为之奋斗过的人,是不会知道它的美丽的。
酒足饭饱之后,我觉得疲惫一扫而光,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眯起眼睛。
顾辛烈笑着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又重新爱上纽约了?”
“我是意志那么不坚定的人吗?”我瞪他,“离飞机起飞还有好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逛逛?”
他站在我面前,冲我十分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伸出手:“跟我来。”
最后我们竟然在帝国大厦的对面停下来。
大部分的人知道帝国大厦都是因为两部太负盛名的电影,《西雅图夜未眠》和《金刚》。黑色的夜空下,这栋102层高的摩天大楼静静矗立,高耸入云,仿佛站在楼顶可以只手摘星。它不仅是纽约的地标,亦是这个国家的地标。
隔着宽阔的eastriver,被黑暗包裹的帝国大厦显得更加雄伟,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知道为什么爱情电影里,总会一次次地出现帝国大厦吗?”
我摇摇头,转过头看向顾辛烈。
他眺望着对岸如鬼魅般的帝国大厦,轻声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几十亿年的时光足以将一切都冲刷得干干净净,最后能够永恒的,只有相爱的一刹那。”
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口微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顾辛烈却轻松地笑了笑,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抬起头指着帝国大厦问我:“你还记不记得,《西雅图夜未眠》里亮了多少盏灯吗?”
“不知道,谁会记得这个,可是灯的形状构成了一颗爱心,”我摇摇头,然后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75乘以2,一百五十盏,对吗?”
顾辛烈弯起眼睛笑了笑:“你不会让它亮起来给你数啊。”
“我又不是魔法师,难道我说‘亮’,它就会亮起来吗!”我怒目瞪他。
顾辛烈不说话,只是一直笑着凝视我的眼睛。
我挪不开眼睛,忽然,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然后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疯狂地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的眼睛是那样深邃温柔,仿佛能倾倒一整片海洋。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地说:“这不可能。”
顾辛烈轻声开口:“为什么不可能呢。”
我回过头,对着静静流淌的东河对面的帝国大厦,轻轻地说:“亮。”
这一刻,一百五十盏红色的灯一齐亮了起来,在灿烂的星空之下,构成了一个完美的心形。
这一刻,我听到了整座城市的惊呼声,为着这因为爱而璀璨重生的帝国大厦。
我的泪水顷刻之间如大雨落下。
“姜河,”顾辛烈依然凝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眼中有跌落的星光,他说,“我爱你。”
相识十五年,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这十五年来,我们聚少离多,可是每一次他都会跋山涉水,来到我的身边,为我点亮一盏灯。
为什么明明知道,永恒并不存在,我们却还要一次次地去追寻它?
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