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眼神有些奇怪,但不打算拿下眼前这个颇为赏识的人才。
他甚至在考虑,墨黎下嫁于他的可能性。
功名利禄,他都不在乎。
坐拥一国朝政,还在乎这些?太子爷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才不可多得。
不过思来想去,终究没有打算玩这种政治联姻。
墨黎无非是觉得好玩才故意逗他,若是太子下了教令,就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了。
他李晚还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妹妹来换取政治资本。
不过……
“既然她想去挂铃,便陪她去吧。”
当然,李晚还贴心地低声对陈刘说道:
“反正她也是小孩子脾气,想到一出便是一出。就当作游戏算了。”
陈刘很想反对。
她当然是小孩子脾气,可她的脾气是公主的脾气。
一出过后又是一出该如何应对?
只是人家毕竟是主子,陈刘不想玩这游戏也属实被逼无奈。
“算了,反正一年之后也便摘了。”
于是,他们三人一同来到了潭拓八景的最后一景,林下清音。
潭拓寺后山的竹林,历史仅仅比那千年银杏少上些许。
这漳州,先有明帝与独孤伽罗种下银杏,方才有的潭拓寺。
潭拓寺第一任方丈,便在这后山当中移植了来自南方云梦泽的紫竹林。
紫竹林外,经过后人的打点,又增添了最常见的青竹竹林。
这青竹竹林当中,有三千六百棵最挺拔的竹子,被选作了有情人共同悬挂定情铜铃的地方。
此时,林中正有着一双男女,正在挂铃。
今日的潭拓寺,其实只出此一只铜铃,独属于他们二人。
男子姓穆,女子姓西,两人题下各自的名姓后,又在铜铃内壁写了什么,随后便紧紧拥在了一起。
陈刘三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等着这对有情人离开,方才进去。
“他们写了什么?”
墨黎刚进来就打算去看看他们二人写了什么。
然而陈刘却下意识地拍开了公主殿下碰触铜铃的手。
三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陈刘只好悻悻地解释道:
“这种写在内里的祈愿,只有神灵能看的。我们看了或许会有损他们的姻缘。”
墨黎勉强接受了陈刘的狡辩,也不再去碰那铃铛。
她只是要求陈刘也在他们的那只铃铛里题上一句。
“……”——我说公主殿下,玩玩而已,没必要玩真的吧?
题诗题句自然不难,可他们终究是假的,做游戏而已。
“无事。写些祝福便可以了。就写那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
李晚为此事定下了基调。
虽然陈刘觉得这一句仍然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再反驳。
赏月就赏月吧,毕竟是兄弟之情,家人之爱。
随后,墨黎选择了一株剩余的青竹当中最粗壮的。
她干净利落地题上了她的名字“墨黎”。
这并非是她的封号,而是确确实实的名字,她的封号乃是安平。
至于李姓,不好胡闹,便没有写出来。
陈刘接过铜铃,想写个马甲却又害怕犯欺君之罪,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实名写下陈刘二字。
内壁的诗句,自然也得按公主殿下的要求题上。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两人共同挂上铜铃,听着铜铃轻轻磕碰在枝干上发出的清吟声。
然而他们却没注意到,由于墨黎公主的暗下操作,打破了潭拓寺原本空设一竹的安排。
陈刘与墨黎这只铜铃悬挂的瞬间,意味着三千六百棵青竹再无一竹空悬。
竹林当中也莫名起了一阵微风,拂动着三千六百棵青竹,震动着三千六百只铜铃。
数百年来,仅有此刻,成就圆满之数。
此时的林下清音,也成为潭拓寺建寺以来,最圆满的一回。
这种圆满,竟让更中心的紫竹林自动地空出一条林间小道来,似乎在迎着两人进去。
“……”——要死。
“有趣儿。”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三个人的心思全然不同。
太子爷率先打破僵局,说道:
“你们两人进去吧。我还有事,还是不晾着那些个大人了。”
“我也觉得天色已晚,现在应该要吃晚饭了,一起走吧。紫色的竹子也没什么好看的。”
陈刘顶着墨黎公主的眼神压力,好不容易才说出来。
然而太子爷一句话给他堵死了。
“无事。若是迟了,我会请寺内的师傅给你们两人送些吃食来的。”
李晚又想起了什么,随手把自己那把洒金的扇子递给了陈刘。
“你之前还没说完的东西,写份折子……写下来,明日送过来。将这东西拿出来,他们便不会阻你。之后这扇子便赠你了。”
太子爷没有给陈刘拒绝的机会,摆摆手就从另外一条道离开了。
陈刘拿着扇子,脑袋一团乱麻。
“哥哥的扇子可是大家所制,很是珍贵的。你居然都不说一句谢。”
听着公主殿下的话,陈刘转过头来,做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谢谢你啊。
“咦,难看死了。快点在前面带路。”
公主殿下下令,陈刘只得立马遵从。
紫竹林显然有异样,不过陈刘倒也并不害怕有什么危险。
毕竟不是他一人,太子爷总不可能让公主殿下遇险的,暗中应该有人保护。
更何况潭拓寺维持千年,有问题早就发现了。
总不可能是潭拓寺今日突然找死,想要公然谋害当朝公主。
陈刘先一步走上了那处竹林间的小道,护持着身后的墨黎。
初时小道狭小,后来便渐渐开阔了起来,曲径通幽,最后便是豁然开朗。
紫竹林深处,有着一株竹子格外的异常。
它被围绕在所有紫竹的中间,又明显地与其他竹子隔开,独遗于世。
它的身上,有明显的褐色斑块,有如泪点。
在它的周围,摆满了无数从外界那三千六百棵青竹上摘下的铜铃,寄托着无数眷侣的爱恋。
“嗯?这是什么?”
墨黎一进来便看到了这株特别的斑竹,疑惑地问道。
陈刘则久久未曾反应过来,这似乎是湘妃竹?
相传上古圣王曾于云梦泽斗杀恶龙,虽然妖邪尽数伏诛,可这位圣王也力竭而亡,病死九嶷山。
圣王的两位妻子闻此噩耗,悲痛欲绝,泪洒山林,点染了附近的竹林,最终导致了竹身上的斑块泪痕。
最后,两人也病死潇湘,魂归九嶷,被后人称之为湘君,湘妃。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不过,这是前世的故事。
陈刘正打算和公主殿下解释一番,却突然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与林中的湘妃竹发生共鸣。
最后,陈刘将目光锁定在了他遗忘许久的一册曲谱。
这东西乃是当初他与沈言流落十万大山时,从一位神秘中年儒士手中得到的。
他当初还曾说有缘可在云梦泽再会。
没想到他给的曲谱,此时竟然与湘妃竹产生了反应。
难道……
陈刘没有多想,而是顺着那股微弱的共鸣波动,慢慢地走过了那无数只铜铃,渐渐地靠近那棵湘妃竹。
“喂!你在干嘛?”
“嘘。殿下你先跟过来。”
陈刘不希望被墨黎打扰了这点共鸣,立马向她表示了禁言的要求。
而墨黎也瞬间被唬住了,以为有什么大事,便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刘身后,不再说话。
最后,那册曲谱被陈刘放在了湘妃竹的下方。
两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上面的变化。
那株恒古不变的湘妃竹,身上的泪痕斑点此刻闪出了点点亮光,有着有如萤火虫的光辉从斑竹身上飞落,萦绕在曲谱周围。
隐约间,那些光点凝聚成了一道曼妙的身影,而不是陈刘想象的两道。
她那并不清晰的身体上,散发着一种忧愁的情愫。
在此刻,却又多了几分如释重负。
“终于,等到你了。”
恍惚间,陈刘两人好像听到了无比轻柔温和的声音。
那是遗憾,更是思念。
四周的铜铃竟在此刻都有一点清鸣之声被这种情感引动,每一只铜铃上都有各色的光点浮现,向她的身边飞来。
尤其是紫竹林外最新鲜的三千六百只铜铃,晶莹的亮光汇聚成星轨,萦绕在她的身边。
渐渐的,所有的光点都被她缓缓地汇在了一处,化作了一颗小小的红豆。
陈刘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一缕轻柔的声音:
“能帮我交给他吗?”
陈刘点了点头。
于是,那颗红豆飞到了陈刘的手中。
随之而下的,还有他身旁莫名多出的几根最富灵性的紫竹以及一节湘妃竹。
这,好像是她给陈刘的回报。
那道身影也失去了所有的灵性,最后的最后,仅留一点虚影拓印在了曲谱之上。
那株湘妃竹,并没有因此枯萎,仍然生机盎然。
只不过,少了些它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能和我解释一下吗?”
墨黎感觉到了情感的迸发,却苦于不知道故事的真相。
陈刘于是将他所知道的故事改编了些许,讲给了公主听。
至于那颗红豆?
湘妃等待不知多少岁月,还是未曾忘记当初的相遇。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