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即使是再强大的人,面对某些进退两难的问题时,也容易踌躇不前。
在太子爷进入漳州之前,便已经研究过这个地方了。
公然与朝廷对着干的现象自然没有。
不过一些官员明显优渥的生活,虽然经过了掩饰,也终究露出了蛛丝马迹。
对于李晚来说,贪腐的问题向来并非太需要计较的问题。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只要他们把握好其中的度,李晚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漳州的贪腐也只是表面,更深处的东西才是他要解决的。
“大人,太子他……”
漳州城最为奢华的明月酒楼内,最高层处的厢房当中,正有着一桌相当丰盛的筵席陈设着。
美酒佳肴在前,围坐在桌边的七八位身着绫罗,头戴高冠的男女人等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坐在首座的那位闭眼假寐,大腹便便的转运副使大人。
大梁官制,州县内,有六曹参军、司农等主管一地财政,但若涉及州县之间的钱粮调配,则会有转运使司与布政使司负责。
对于需要流转的钱粮商品,转运使司只管清点审核,不管使用,布政使司则只管用,不管其他。
二者直属于户部直辖,一方知州都不能干预。
现在坐在首位的中年男人,便是主管漳州与别州钱粮商品调度的转运使司的副使,于方。
听到这几人说话,于方缓缓睁开双眼,淡淡开口道:
“怕什么?太子待上几日自然会离开的。漳州百千年来都是如此,还能突然改变?太子爷认清实情,自然会知道如何是好的。你们只要收敛些,不往太子爷眼前去就是了。”
“是是是,漳州城还是得仰仗各位大人,才能长治久安。”
有资格坐在此处的,都是掌控漳州一方的巨鳄。
他们的生意遍及各处,只要生活在漳州,便无法逃出他们手中的产业。
不过,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如此排序。即使是他们富甲一方,也不敢与官僚对着干。
他们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供养一方。
自然不可能供养平民百姓,而是当地的各司官员,尤其是可以掌控商旅事宜的转运使司。
“大人为漳州操劳,还需要注意身体。近些日春芳楼来了些江淮女子,身姿绰约。我已经为大人准备好了,只等大人大驾光临。”
在场的几人当中,有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胭脂水粉,用的十分之多。
她乃是漳州各大青楼的掌权之人,其中春芳楼便是她手下的一处产业。
卖肉的生意,向来暴利。
大多数接客的姑娘,都用不了几钱银子就能买来。
花上几日锉去傲气,泯灭掉不值钱的自尊,教上一些床上功夫,便可以开门迎客。
除了少数的惊艳之人,大多数姑娘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待遇。
比不得教坊司,有充作奴籍的官妓,但苦寒之辈,贫穷人家,总是数不胜数的。
一两银子不行,二两呢?三两呢?当活不下去的时候,莫说是卖女儿,便是结发妻子也随手可以抛弃。
这种生意若是能主宰一地,那也是能有数不清的银子进账的。
“嗯。”
老鸨子的奉承,于方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春芳楼,让老鸨子把那些人送往他的宅邸便是。
虽然他不觉得太子爷能做什么,但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刻做的太过。
“是,全听大人吩咐。”
老鸨子知道,这些人大概就算是送出去了。
她们能不能活的下来,能活多久,任凭天意。反正所有老鸨子送到他宅邸的女子,再也没有出来过。
几百人都豢养在里面自然是不可能的,多半是已经香消玉殒,埋尸荒野了。
不过,老鸨子也不在乎。
死的又不是她,死两个废不了几个钱的卑贱女子,算不得什么。
她此刻端起一杯酒来,搔首弄姿地向于方敬酒。
“在下最近得了些玉器摆件,也一同送到大人宅邸。”
“东北的千年野参……”
其他几人此时自然也必须要跟上。
讨好了这位转运副使,他们才能继续长久的把控漳州的工商往来。
士农工商,其实大多是士商工农。
此时,在他们周边的另外一处包厢内,传来了碗碟破碎的声音。
“嗯?怎么回事?”
于方有些不满。
明月楼的主人,立马从一侧站起身来,连忙地向于方拱手道歉。
“在下立马将他们赶走。”
“罢了。别让人以为我欺压百姓。今日便到此为止了,有事情以后再说。”
明月楼的主人诚惶诚恐,却也不敢阻挡于方的离去。
其他几人听言,也都站起身来,簇拥着恭送于方。
此时,那间发出异响的房间,正有两位已然没有兴致的食客,想着要不要干预这件事。
“丢给陈刘?他或许愿意管。”
“嗯,可以。”
当初他从醉梦楼救下素不相识的姜沅,或许也会喜欢管这档子闲事。
……
清潇别院内,陈刘此时仍然趴在床上。
他此时的待遇可是相当之好,双手无力的他,最后只能让墨梅代笔答题。
“大人这字可是相当娟秀。”
墨梅的字比起她经常暴躁的脾气,实在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关你屁事。你答完了?”
“嗯。算是答完了吧。”
墨梅于是吹干了墨水,将写有陈刘答案的纸张封入了信封当中。
“这是要?”
“这是大帅钦定的考题,会由他来决定如何审。”
这并没有超出陈刘的意料。
更准确来说,是这一切都没有超出奉帅的意料。
他昨日写给太子爷的折子时,思考了许久,得出了监察漳州的一些法子。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商旅之事,他当日陪墨黎逛街之时,便意识到了某种问题。
他对此也提出了解决的方法,正是大帅直接给出的考题:商税。
“大人,我这还没吃饭……”
墨梅只给了陈刘一个白眼,便带着书信离开了陈刘的房间。
“唉,想回家了。”
刀子嘴豆腐心的墨梅最后还是让人给陈刘送来了些粥饭。
清淡些,但正适合养伤。
陈刘自然不会得寸进尺地想要有人来喂,有的吃就算不错了。
就是有点拿不起勺子……
“哎?我们的大才人怎么这样了?”
陈刘才勉强地喝了几口,幽兰和白九直接推门进来了。
白九手里还提了个木盒,里面装了些从明月楼买来的饭菜。
“……”
陈刘不愿说话,他这房间简直成了公共场所。
不过,闻到了香味之后,他便直接变脸。
“来就来嘛,带什么……多带点礼挺好的。”
素裙黑纱的幽兰毫不客气地坐到了陈刘的床上,纤手搭在陈刘的身上。
“打的还挺讲究。”
陈刘身上的创伤,确确实实都是真的。
不过他身上的伤,却都不是胡乱打的,十分有章法。
伤筋动骨但也同时锻筋练骨,伤好之后对修炼是有帮助的。
“真是小可怜,就剩一张嘴能动了。要不要姐姐喂你啊?”
幽兰拎着陈刘无力的手,晃了晃,又随手放下,调笑地问道。
“行啊。”
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于是,白九接过了这个任务,给陈刘这个病号喂饭。
幽兰只是随手敲了敲陈刘的脑袋。
“童程他师尊说的果然不错,山下女人都是老虎,惹不得。”
陈刘的话却让幽兰噗嗤一笑,回答道:
“你还不惹呢?这是还想当钦天监的上门女婿了?”
“也不是不行,麻烦问一下监正大人,钦天监能给多少上门礼金?”
“你还想让我倒贴呢。”
他们插科打诨了一阵,直到白九打断了他们。
白九相信陈刘的实力,要是再继续下去,被推倒的肯定是师姐,但他此刻还不想多一个姐夫……
他将他和幽兰在明月楼里偷听来的谈话告知了陈刘。
“转运副使……要弄他吗?”
他们两人过来,自然不可能是随随便便跟他聊这个事情。
官场如何,与钦天监并无干系。
不过,他们作为个人,却可以有情感,有自己的偏向。
陈刘于是直接明白地问了他们的想法。
“麻烦吗?”
幽兰平时未遇到的话没有兴致管这些,但遇到了就不想放任。
不过,她又不愿用暴力解决。
杀死那个转运副使不难,但杀死他并不能有什么效果,反而会导致更大的问题。
钦天监虽不受朝堂节制,却也不能肆意迫害朝廷命官。
转运副使虽然算不得中枢官员,却也是户部直辖,乃是一方大员。
“这有什么麻烦的,一个小小的转运副使,算不得什么。”
其实要是计较起来,他一个正式官身只不过是不入流的京兆府二等捕头,与一位四品的地方大员相斗,无疑是蚍蜉撼大树。
不过,他的意见可直达天听。
太子爷,可比任何品阶都要高。
从白九和幽兰得来的消息判断,这位转运副使实在可以作为太子爷监察漳州开第一刀的突破口。
幽兰听罢,从白九手中夺过了汤勺,给陈刘喂起饭菜来。
“我能请你们帮一件事吗?哦不,两件。”
“说!”
陈刘答应得如此爽快,也让幽兰直接大手一挥,便要答应,可随后又微微一滞。
“你不会真让我自荐枕席吧。”
“……拜托,幽兰姐,我还不至于这么饥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兰脸色变得并不好看。
陈刘立马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转到了他的请求上。
第一件事情并不复杂,只是要递送一件东西而已。
只不过这第二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