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六字确实甚妙。”
太子爷突然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刘也从未想过能避开不谈这事,最后抉择过后,反问道:
“不知殿下以为儒家亚圣所言如何?”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可知这话说给我听并不合适。”
聪明人聊天总是不需要点得太通透,李晚很默契地知道陈刘所说的是什么。
儒家仁义礼智信,儒圣开创,七十二贤继之,可真正让儒家成为蔚然大宗之人,还是这位亚圣。
他的言行,将儒圣引入凡间的学问更加发扬光大。
儒家思想,不只教民向善,以求谦谦君子,更是引导皇帝实施仁政,以求治世圣王。
若是君王不仁不义,则臣下百姓亦可推倒君王,另立新君!
这种言论一出,可是实在有如巨石入水,掀起滔天巨浪。
历朝历代,开国之时,为推倒前朝,自然觉得此种言论无比正确。可当他们入主皇都,号称九五之时,这种言论便是大逆不道,不可饶恕的。
当时第一位统一天下的千古一帝横空出世,便因此一句问罪书院。
书院随后封山数十载,直到皇帝突然崩逝,方才再度出山。
后世之君,大多也并不如何认同亚圣的这一句。
此时陈刘以此句问李晚,实在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触怒天威了。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小姓不保,难有家国。”
陈刘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太子爷躬身行礼。
他心中所念所求并不多,要让整个天下发生变化,他做不到;可若是他能让眼前这位未来的帝国掌权之人的心性能有些许偏向,或许就能让万千百姓有所幸事。
漳州一地,因官商勾结,日常耗费,竟就要比京都长安都要高上许多。
他之前护送墨黎殿下游玩坊市之时,便察觉到了漳州物价的异常。
仅仅是一串糖葫芦,便要比长安都要贵上一文钱。
背靠丰腴江淮的漳州,其余必需的日用品,价格更是要明显的昂贵,如此情形必然是垄断的结果。
后来从于方宅邸当中搜出的证据,也证明了这一点。
陈刘虽然也不知道漳州百姓过的到底如何,但无论如何,这种商旅垄断后的利益都取之于民,还其中一二于民也实属正常。
在此地推行商税新策,不仅利于大梁,也利于漳州百姓。
不过,他需要先说服李晚。
李晚此等人物,并不会看不清楚这种新策过后的结果,隐瞒是无脑之举。
可若是他不点头,即使商税新策与配套手段推行,打掉大商人,其中多出来的收益也完全可以全部收归国库。
“用之于民”说来简单,但对于当权者来说,往往只有到了必要的时候才会谈的。
“胆子挺大的。喝一杯?”
太子爷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推过一杯酒水。
陈刘直接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酒量不错……既然你有这种心思,我属意给你一官半职,你可以做些什么。”
陈刘得了个无品秩的散官,监察使,乃是太子爷临时设立的。
不过,这种官职最是神奇。
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入流,但若是能得到天子垂恩,便与中枢重臣无异,可以说是钦差大臣。
李晚并没有给陈刘直接的权力,却赐予了他随时入清潇殿奏事的资格。这可以说是天官之位!
“谢殿下。”
这监察使的设定,代表李晚算是同意了不将汤汤水水也拿走,适当的返利于民。
陈刘也从此进入官场当中,算是成为了太子爷南下时的幕僚之一。
后续他们又对这新制的构建试点交流了片刻,李晚还顺便跟陈刘致歉,说是自己的皇妹擅闯了他的房间。
陈刘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有些尴尬。
那房间里还有原本用来戏弄墨梅的拘束法阵术法……最后没使用,但还留在房间里……
陈刘看着太子爷的眼神,就知道事情坏了。
“殿下,若是没什么事情,臣先告退了。”
“嗯,你去吧。”
陈刘告别了太子爷,连忙从亭台退了出去。
等陈刘走后,刀剑二师又重新归来。
他们听了太子爷与陈刘的交流。
“此子可说是麒麟之才。”
刀师不由感叹。
他随时只是刀客,但活的长久自然便懂的不少。刀师也看出了陈刘所提新策的妙处,更能够感知到他为民争利的真心。
刀师自然并不在乎平民百姓的生死如何,生活如何。不过陈刘敢公然在太子爷面前讨论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勇者无畏,足以敬佩的。
李晚也点了点头。
有才有德,更是不会恃才傲物,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当然,还有一点……
“他这多重的身份实在让我都比不过。监正、打杆处、佛门广音宗、道门……有趣,着实有趣。”
随后李晚又看向剑师,问他的意见。
怀抱长剑的剑师犹豫了片刻,回答道:
“心境上佳,天赋亦可,武道可入上三品。”
剑师一剑探出了陈刘在武道上的修炼资本。
其余的,他也看出了些许,但出于严谨,并没有多说。
陈刘的手段,显然不止于武道。
“剑师果然还是不喜欢这些。”
李晚摇着头笑了笑。
相比于更通透的刀师,剑师更像一把纯粹的剑。
除了修行之外,便只重于杀人。
……
“你们聊完了?”
坐在半山腰的墨黎公主,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陈刘。
她原本以为皇兄和他的谈话会持续很久的。
陈刘也没想到墨黎还在这里等着,立马停下来给她行礼问安。
同时,他见到了几天不见的墨梅。
“墨梅大人,你……”
墨梅坐在亭子的一侧,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饮酒。
此时的公主殿下发现了两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不知是觉得陈刘站的久了,还是墨梅酒壶里的酒水喝完了。
她终于打算搭理陈刘,淡淡地问道:
“太子爷对你的答案如何看?”
陈刘据实以答,回道:
“应有七八分。”
“那便算你过了。”
陈刘关于“商税”一题的答案,评分者乃是太子爷。
太子认同了,便算通过了。
墨梅随后又丢出了一卷密信给了陈刘,说道:
“这是第二题,自己回去看。”
交代完问题之后,墨梅不打算多留,和墨黎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要直接离开。
陈刘叫住了墨梅,将沈言之前交给他的药瓶递给了墨梅,并交代道:
“遇险方可以吃上一粒,可以暂行压制伤势。若是真的要用,不要逞强争斗,先行退避三舍。”
“嗯。”
墨梅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也没有别的反应,从半山腰消失了。
墨黎等了一阵才悄摸摸地问道:
“你们吵架了?这是在说什么?”
陈刘只和公主殿下说了自己正在接受考核,至于副帅与奉帅的恩怨纠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我总觉得你们俩的关系有些不对。”
“殿下,我们真的没你想的那种关系。”
公主殿下见没有办法探查出什么,便转口道:
“皇兄今晚要去校场点兵,你要去看吗?”
“殿下,我去不合适。”
太子爷视察军队,他没有道理前往。
陈刘打算先回房看看奉帅给的第二个考验是什么,再决定其他事情。
“那你陪我去逛街。”
见公主殿下眼神有些不对,陈刘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过他要先回房间一趟。
“我也去……算了,你自己回去。等会来漱芳阁。”
原本墨黎还打算跟过去,但想起了之前她在陈刘房间里的狼狈,便又反悔了。
其实照理来说,即使陈刘是无心之举,甚至错在墨黎,但最后导致的结果也能让陈刘戴上冒犯天家威严的帽子,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她不打算治他的罪。
陈刘更加不会主动去说这件事情,能掩过去就再好不过了。
唯一让陈刘感到更尴尬的是,当他回到房中,取出那封密信看任务的时候,信上写着几个大字:
“入校场,察禁卫。”
“……”
陈刘严正怀疑奉帅又算到了一切,现在是在玩他。他刚才拒绝了最好的进入校场的机会!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奉帅高了他不知道多少级。
随后他与墨黎逛街的时候,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是反口求她,还是自己去找机会……
“你怎么了?”
“没怎么。殿下你饿不饿啊?要不要我煮碗面给你吃。”
陈刘随口一说,不过墨黎想了想,却点了点头。
于是,陈刘只好花了一两银子租了路边面摊,上手揉面,给墨黎和随同护卫的卫队们各自下了一碗油泼面。
公主殿下的那碗多加了些肉沫,其他人的都挺素。
不过也没有人有意见,上下之间,总是要有所差别的。
“陈刘你手艺还不错嘛。”
教头吴勋吃了陈刘的面,由衷地感叹着陈刘的本事。
他们这群糙汉子,舞刀弄枪擅长,锅碗瓢盆便是一窍不通了。
陈刘与他们坐在一桌,也吃着素面。
听到他们的夸奖,也是连忙地摆手称不是。
“小刘子,你过来。”
陈刘他们那桌的热闹吵到了独自一人吃面的墨黎。
于是她直接将筷子甩到了碗上,让陈刘过来。
“怎么了殿下?”
“没怎么,看你不爽怎样?”
“那自然是任凭殿下驱驰。要不属下等会陪殿下去散散心,比如校场或者哪里?”
墨黎怀着狐疑的表情看着陈刘。
陈刘尴尬得有些冷汗,说道:
“这面有些热啊,殿下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