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丈屏障当中出来的苍髯老者,原本的注意力全在太娲身上。他下意识地认为境界更高者便是话语权最大的人,可看了太娲的表现之后,也不得不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位六品的武夫身上。
“希望二位给我一个说法,否则二位便留在我方丈做客吧。”
老者浮在半空中,俯瞰着陈刘两人。
他自然不会如此客气地邀请陈刘他们做客,这个意思其实是示威。
做客的话大概不会是一两天,应当是一两年,一两百年。做客的地点也不会是会客室,而是某处阴暗湿冷的角落。
陈刘并没有他那样的火气,冲着天上平和地说道:
“大梁皇帝陛下令吾等考察三山,以做定夺。故而来此请见方丈山主。”
在瀛洲完全没有拿出来的王杖栉节被陈刘取了出来,以手执节撑地,代行天子意志。
相对于最开始见到的樵夫,天上的老者懂得更多。
虽然三山封闭多年,但他还是认出了陈刘手执节杖代表的意思。
相对于最初的怒意,老者的情绪缓和了些许。
若是作为一个大王朝的使节,有些脾气可以被适当谅解。方丈虽然超然世外,但并不是随意结仇的存在。一个王朝的分量,需要适当的思考。
不过他的回答却只有一句话:
“方丈不管凡世如何,大梁如是,其他势力亦如是。请回吧。”
这个答案当然在陈刘的意料当中,不过他自然不可能被这么一句话便劝退。
陈刘只是说道:
“不论方丈作何决定,在此之前都最好与我等见上一面。出世与入世,兹事体大,如此草草决定还是为时尚早。”
老者面露不满,但看着陈刘身旁的高手,尤其是天上笑着看热闹的道缘和尚,他没有立马下决定。
陈刘所说的,他倒是也并不存在芥蒂。不过这叩山门的方法,着实让人火大。
当老舟子带他们来到此处时,老者便见过他们。当时见他们走了,也没有行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他便没有在乎。
现在再次回到这里便行此方法……
老者抬头又看了一眼天边的道缘和尚,而对方也是对他笑了笑。
一拳打到棉花上,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
于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向山主汇报一声。
“你等着。”
“多谢。”
……
方丈山从外界看只不过朦朦胧胧的,进入屏障则会知道此山是山水相间的山脉。山路蜿蜒曲折,各处山体绵延,各生各景。
各家学说也各选府邸,生根发芽。
相对于蓬莱的鱼龙混杂与瀛洲的上下一心,方丈乃是佛门各脉百家齐放之地。其余学说虽不禁绝,但没了土壤,自然也就销声匿迹。
在各脉的主峰上都修筑有各家的寺院,有各家的经典、法器与弟子、香火。而在各峰簇拥的中央,便是一座辉煌壮丽的古朴寺庙,名曰梵净寺。
寺外雕梁画栋,寺内则供奉着诸天神佛。
释迦牟尼如来佛端坐众佛之中,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为众佛之主。
在其周围,隐约浮现三大时空。纵观过去、现在与将来,又横跨西方、中央与东方。
八方佛祖,八方菩萨,又有四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另有数不尽的比丘僧尼,各自落座,共听佛法。
与这些神佛之像类似,在大殿之中,也有老少僧侣列座南北东西。在他们中央,便是一位青年人模样的存在端坐在蒲团之上,为众僧侣解说佛法。
当在屏障外与陈刘交谈过后的老者飞抵梵净寺之时,正值钟鼓声敲响,这一时间的功课结束。
僧侣告别中央的青年人,各自散去。
青年人也立马注意到了老者的存在,便立马招了招手,唤他过去,温和地问道:
“阿妙罗,何事来此?”
老者躬身行礼,向青年人汇报道:
“首尊,山外有陌生存在降临,自称是内陆王朝的使节。另外有道缘和尚静坐虚空。”
“哦?原来如此。”
青年人认真听完老者的汇报,笑着点了点头。
对于陈刘一行人的出现,这位方丈最尊崇智慧的存在并不意外。虽然方丈封闭山门,但瀛洲与蓬莱不同的抉择现如今的天下大势,他都略有耳闻。
当然,道缘和尚的插入,他也有些惊讶。
他对那位名为阿妙罗的老者说道:
“且去看看。”
“是。”
……
山脚下,陈刘没有朝圣的目的,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刻意的讲究。
陈刘拿出了之前又去集市买来的糕点零嘴,递给了太娲。
当阿妙罗重新会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吃下了不少东西,单方面地与太娲有说有笑。——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状态反应有些不对劲。
正当陈刘打算深入的时候,老者回归,他的计划便被打破了。
阿妙罗见陈刘如此轻慢方丈,轻慢佛祖与佛法,不由得怒上心头。只不过这只心猿意马被身旁青年人的话语给拘束住了,并没有肆意妄为。
见老者没有说话,陈刘便立马推测到那位青年人才是主事之人,于是问道:
“大师吃不吃点心?”
青年人没有客气,按下了脾气暴躁的阿妙罗后,便走到了陈刘他们身边,随地坐了下来。
对方如此随性,陈刘自然没有拘礼的道理。
在看了一眼太娲的脸色确定好来者的大概实力后,陈刘便有了计较。
那位青年人吃下一些糕点过后,便主动自我介绍道:
“法号安禅,乃是方丈梵净山的主持。不知施主所来为何?”
没有太多玄乎的话语与话术,两人的对话只采取最朴素的文字。
见对方开门见山,如此坦诚,陈刘便也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
“为结盟而来。”
“原来如此。”
相对于阿妙罗的一口回绝,安禅的态度更有回转的余地。
他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施主这块金牌有些魄力。”
安禅突然提到了陈刘与太娲用来破除屏障的法器。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并非是名声在外的山河社稷图,而是那块担任剑刃的奇特金牌。
陈刘也将奉帅的令牌拿了出来,说道:
“这是一位长辈所赐,他此刻正在北方,北方之北。”
奉帅此刻到底在做什么,是什么状况,陈刘并不知晓,但这并不妨碍他扯虎皮敲大鼓。
如他所料,当说道北方之北时,安禅沉默了须臾,随后又点头称赞道:
“实乃人中龙凤,骁勇善战。”
能抵达那处战线附近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事情,若是能在其中发挥某种力量,那更是值得敬佩之事。
安禅随后又转换了话题,问着陈刘在瀛洲经历的事情。
“那位老人家如何说?”
虽然安禅乃是这方丈山的首尊,但若说资历,是完全比不上那位瀛洲的大祭师的。
她脸上布满的沟壑根本无法填满她在岁月磨损当中经历的沧桑变化。几千年?还是上万年?安禅仍是小沙弥之时那位大祭师便是大祭师。直到现在,仍然是大祭师。
陈刘也坦率地说出了瀛洲的决定。
那几乎是只有付出的条件让安禅也有些惊讶,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将陈刘他们的分量又提升了不少。
如此赔本买卖,显然是确实有求于人。
那位大祭师,从来不做无所谓的事情。
只不过,安禅仍然没有往方丈上面聊,而是问着陈刘的佛法修为。
他一眼就看出陈刘身上与佛门的深深纠葛,看出了陈刘身具佛性。若是好生修行,必然能成为一代大贤大僧大佛。
“施主修佛?”
陈刘则回答道:
“不是。虽然对佛学略有研究,但佛门与我有些距离。我一位……好友乃是佛门菩萨。”
“原来如此。”
安禅看出了陈刘有所隐瞒,不过却也没必要计较。
他又与陈刘说了几句佛法,见陈刘回答颇具灵性,便也比较满意。
虽说陈刘说并不修行佛法,但只要有所涉猎,了解佛门真谛,是否皈依佛门其实便不是分辨好坏的因素。
陈刘见眼前这位大能东拉西扯,就是不进入正题,也有些无可奈何。
于是陈刘也就改变了策略,先问道:
“我们是否能进入神山?”
安禅回答得很干脆:
“自然。”
随后他又冲着空中的某处说道:
“师叔也随时可以归山。”
空中的那位酒肉和尚只是摇了摇手上的破烂蒲扇,也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山上好像闭门造车的修行方式,就是因为这样才下山,此时自然也就没有上山的道理。
倒是身边的徒弟突然开始闹腾,他也只好代徒弟说道:
“你师侄想看着精彩的,要不露一手?”
安禅笑了笑,没有拒绝。
他单手一招,笼罩整片方丈山的屏障开了一处大门。
门内先是一阵浓厚的雾气,随后便是金光浮现,照耀四方天地。
朵朵莲花在虚空盛开,吐露香气。山门庄严,诵经声此起彼伏。
在方丈山后,好似有一尊真佛端正盘坐,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那并非是天生造物,而是安禅的法相。
他乃是陈刘所见的继三大佛主之外的第四位一品佛门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