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来几缕凉意,没有云团的遮蔽,青黑的夜色一览无余。
整个驿站被倒扣在一个透明、却不时显现朱砂符文的咒术结界中。
而在离亮堂温暖的驿站不远处树林,被锁魂咒重伤的巨大影团瘫软在草地上。
随着清尘道长师徒三人口念咒诀且步步紧逼,它抽搐着身体,妄想用逐渐溃散的触手还击。
但逃离驿站时,就撞进了道士明设的结界陷阱之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锁魂咒的力量,使得它异常虚弱,虚影也如雾气般一缕缕消散开来。
黑影,或者是说唐风,便静静躺在沙土草甸之中,渗出来不少污水浓血,显得异常可怖。
而随着时间推移,唐风身上的影雾消失的差不多,也越来越有人的形体了。
权十远见此,惊疑道∶
“师父,你看他好像是有躯壳的。”
江陵也奇怪地说:
“是啊,真是奇了,可那个姓宋的老小子还有什么没交代?他不是说他早把唐风尸体火化了吗?”
清尘道长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打量着凶神恶煞却无力的唐风。
可唐风现在就是个被黑影包裹的人形,根本看不出五官。
黑着脸的清尘,低声开口∶
“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是谁杀了你?把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一连几个问题,都被唐风凶恶的哄叫声湮灭了声响。
清尘道长也不气馁,重新站直后,道袍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个灰色布袋。
他解开系着口的麻绳,顿时一股吸力从中释放出来。
地上奄奄一息的唐风鬼影,没有挣扎几下,就被收服在布袋里。
看着师父顺利地降伏鬼怪,权十远和江陵也大感放松。
总算这些时日的功夫没有白费。
江陵拎着桃木剑,揽着师弟的肩头,叹息道∶“收工了~咱们也回去洗洗睡吧。”
“天天巡夜,可熬死我了。”
清尘道长凌厉的眼神注视着布袋,随意说道:“累了,你们就都去歇着吧。这几日也是苦了你们。”
权十远恭敬回道∶“弟子岂敢言苦。不过,师父您不回去吗?”
清尘道长转身面朝两个徒弟,不耐烦地笑着摆摆手∶
“怎么如此墨迹,快走快走,莫要扰我。”
“哎呀师弟,跟师兄走吧。师父一看就是有事又要自己去忙了。”
说完,江陵拽着权十远的衣领便踉跄着往驿站走了。
“师兄,你慢点。”
“慢什么啊,老子装了半天客商,可是饭都没吃饱。咱师兄弟快回去吃席啊。不然菜都不热了。”
中年道人目视两个徒弟走向还未停止热闹声的驿站,轻轻摇了摇头后,捏诀收了锁魂阵。
在夜色朦胧里,他向着远处的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昂首迈步走起。
……
初晓在天微亮时被敲门声吵醒,有些困意地爬起身。
“谁呀?”
“可是初晓姑娘?万福镖局差小的来通知诸位,今日巳时便可启程上路了。请姑娘早点用膳、打理行装。”
初晓坐起身,捋了捋头发,脑中想了想∶巳时呐?哦,就是九点多啊。
“我知道了~多谢。”
“好,小的告辞。”
初晓在床上歪着身子,半晌又重重躺回去。
闭着眼,对枕边白猫说∶“阿狸,咱们又要出发了。”
白黎用长尾盖住脑袋,团成一团不愿离开捂暖的小窝。
“嗯。”
初晓听见他的回应,翻身轱辘一下起身,对白猫来回抚摸顺毛。
“你不起来,那我去收拾东西了~一会回来找你。”
初晓穿上布鞋,取了门外伙计留下的热水,简单洗漱后,便前往前堂用早饭。
而后她又遇见蒋妮,就逗留交谈了几句。
而在初晓走后,白黎睁开圆溜溜的琥珀猫瞳,从床榻跃下,又起落停在桌案上。
猫爪轻点虚空,一道水镜凭空出现,而其中的景象正是一夜未归的清尘道长。
他正在一座险峻的岩石平台上,迎着还未初生的朝阳,掐诀囚禁刚刚放出捉妖布袋的唐风。
白黎趴在红木桌上,磨着爪子,喃喃自语∶“老道士有几分眼力。”
然而,附近坤山上的清尘道长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他爬了一夜的山路,总算在天大亮之前赶到山顶,即便他是修道之人,身体也有些吃不消。
可在晨风吹拂下,心绪平静下来,也从高山上窥探到些不为人知的密事。
连绵不息的坤山自西向东,如一条苍色青龙气势磅礴,其上云雾缭绕。若按照风水术士所言,承天郡东线延坤山一线应是灵气斐然、人杰地灵。
然而几十年后的今时今日,等清尘道长登上却只看到灰蒙尘埃与寂寥的人烟,全无福地之像。
而这个原因,便和清尘道长故去的师长所谈及的驿站之变有关。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捉到这个关键的唐风如此容易。难道暗中的人真是在有意相助他吗?
清尘道长按下心头疑窦,把视线从已无生机的坤山转向被困在阵法里的唐风。
唐风现在的样貌与昨夜相比大相径庭,略微瘦弱单薄的身板、苍白稚气的容貌,分明就是个少年郎的样子,哪有鬼影巨怪的阴森可怕。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眼眶里有着几分水汽。
清尘道长开口道∶“如何,你应是许久未见朝阳了了吧。”
“驿站虽是坐北朝南,可坤山的山势却阻碍了东方日出的朝气。馆内修筑精良,却在选址上如同儿戏,处于易于聚集阴寒之气的地带。这可不是朝廷的作风。”
“是、是天机殿做的。”
闻言,清尘道长豁然看向静静坐在岩板地上的唐风,眼中似有几分震惊、几分了然。
“道长,昨夜你的问题还想听我回答吗?”
“说吧!”清尘道长面色难看,沉声说道。
唐风感受着死后便未有过的轻松,徐徐地讲起他的故事。
“我叫唐风,是这间驿站第三任管事的远方表侄。
相信道长你也听说过这间驿馆的事吧,百年前,在它刚选址建造的时候就莫名死了不少劳力。等到建成后,新上任的管事不到住进去不到月余便暴毙身亡;第二任管事待了半辈子却从未没接待过几次朝廷中人来往住宿,突然被革职后也是暴毙。
直到第三任管事宋里,也就是我的表叔三十几年前调任于此,想着好好经营。而我也是在那个时候孑然一身、投奔于他。
尽管表叔有一个儿子—宋全哥,可对我也很好。我还想着要一家人一直住在这里。
或许我也实现这个愿望了。
来这后活着的整整八年,从我八岁到我十六岁,再到死后浑浑噩噩的三十年。”
“呵、呵哈哈哈…”
山风和着苍凉的哭声,扰动了清尘道长的心境。
他不禁望着茫茫远山,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