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其实……我也说不清。
即使这间驿馆已有百年,可朝廷用它的次数并不多。相反,官家人有意无意地都会远离此地。
故此,表叔他也会接受平民客商的投宿,毕竟这家驿站只有每季朝廷给的一点津薪,根本不够开销的。
我死的那个月,驿站难得的来了一位贵人。附近县丞都来到这里赴宴,热闹了一阵。但见他并未有什么正事,却总是喜欢给来往的人卜卦算命。
那日我在跑堂,不小心撞见了贵人手下在僻静处交谈。我本不想偷听,但他们说的话实在是令人瞠目,我就全听了去。”
清尘道长截断话头,撩起道袍席地而坐:
“是不是关于承天郡东灵气衰弱的事。”
唐风侧目看他一眼,继续说道:
“他们只不过说这间驿馆快把坤山以东的承天郡抽空了,大人容颜不老、快要登仙之类的。
当时我还是个孩子,还不懂什么灵气。只觉得诸如长生不老、羽化成仙实在是很吸引人,便听了许久。也是死后才了解到原来承天郡东部近百年来逐渐衰落,是和选址修建驿站、作为阵眼,来抽取整个坤山地界的地脉灵力有关。
可惜我化为鬼影后总是不甚清明,别人告诉我的事也很快抛之脑后,只想着帮馆里做工。
当然这是后话。
当时其中还有一些天机殿里争权夺位的纷争的谈话,可我仅仅听到一半。这些也由于我不了解天机殿官职人物,后来很快就忘了。”
“你被他们发现了。”清尘道长皱眉说道。
“是,他们把我绑起来带到三楼雅间客房,我因此见到了那位大人。”
说到这,唐风停顿几息,目露凶光。
“现在的驿站没有第三层。”
“因为我死后,他们走前特地让表叔拆了第三层。”
“原来如此。”
唐风调整一下僵硬的脸色,接着叙说:
“我被带到那个大人面前。他听手下心腹禀报后,并未处置我,而是笑着拉我起来,替我松绑,还给我看了看手相,之后就放我离开了。
当时我以为是大人宽宏大量,我逃过一劫呢。
没想到当天夜里,我去给一个巨贾富商上酒,因为白日经历心有余悸,手脚忙乱因此打碎了一个那人带来的琉璃金盏。他便因此让家仆毒打我一顿,我自幼身体不健朗,最后哭喊着被活活打死……
宋全表哥拼死阻拦,却根本没用。除了他没有人来理会我。”
说到这里,唐风明显动怒,周身阴气暴涨,山中出现回应地传出鬼厉声。
“你的死跟天机殿没关系?”
“不!不可能。我在死前分明看到那个大人的心腹在附近窥探,一定有关。”
“这有些牵强。当然也不外乎他们借刀杀人,不过用得着如此吗?”
唐风听清尘道长的分析,也不禁有些理不顺缘由。
“后来呢?宋管事说你是因为一个游方术士变成鬼影。”
“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不错。”
“或许吧。那时候我刚死,浑浑噩噩的。等我有自己的意识时候,已经是我死后四十九日了。我……”
唐风低下头,清尘道长猜测地开口:
“你杀人了。”
唐风看了一眼道长,点了点头。
“我把驿站里的人都吃了,血溅的到处。可表叔不是我杀的,他和那个术士是被反噬死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的魂体施加了什么咒术,我只是发现我变成了一个鬼影,也可以吸取灵气修行,但总是不清醒。
后来去老家的宋全表哥回到驿馆后,我现身过,他没有怪我,只是高价请附近村民粉刷整理了驿站。
在之后……”
唐风说完,出神地看向山下若隐若现的驿站屋檐。
清尘道长也看了会儿,感慨道:
“你快没时间了。”
“我知道,魂飞魄散嘛。死前还能说说自己知道的东西,挺好的。”
清尘道长压着脑海里翻涌的想法,道:
“你知道你的话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吗?”
“哦~难不成道长还想替我探查下去。我觉得我死得冤,只不过我都快消失了~”
唐风有些哀伤地说。
清尘道长快语问:
“你四十九日苏醒后,吃的人是不是你死当日的人?”
“道长一说,好像确实如此。我还记得那个一脸横肉下令打死我的的富商呢。”
“那个大人是何模样?”
“额……面若好女、俊美非常,眉心一点朱砂痣。啊!他身上还带着一块繁复样式的木牌,不过我只看到刻有天机殿三字的一面。”
“如此便已足够。”清尘道长站立起身,山风猎猎,道袍轻扬,他郑重说道:“你的事有诸多疑点,我早晚会和徒弟们一同去一趟洛都,到时,我会尽力所为。”
唐风闻言,起身站在风和晨光中拱手一拜,眼中带泪:
“道长高义,至此我心愿已了。
唐风死后虽无报复之心,却已是深陷魔障,愧对帮扶过我的友人,魂飞魄散实数咎由自取。
道长也不必自责懊悔。”
清尘道长冷硬地说:“斩妖驱邪是本分,我可不会后悔。”
“哈哈,道长豪爽。只是天机殿却是牵连甚广,道长量力而行吧。”
“不必你说,贫道自有分寸。”
唐风一笑过后,伸手延请清尘道长:
“那这好山好景,留我一人欣赏吧。道长慢走,唐风不送了。”
清尘道长干脆地转身回走,未走几步,又听到唐风开口道:
“道长替我给宋全表哥带句话,就说:
我们是兄弟,我从未怪过他。”
浅淡惆怅的声音,都好像在风声中差点吹走了。
清尘道长脚步不停,也不回头,背身轻摆两下手,便消失在林木之中。
随着初日的升起,唐风的身影越发虚幻,但他仍注目朝阳,眼中像是有无限生机。
消失的前一刻,唐风仰起头向着虚空一点,用着歉疚的语气说:
“对不起。”
眼神哀伤不已,却最终消散于坤山的日光中。
……
白黎在客房里,在见证唐风的最后一刻后,漠然地收起水镜。
他静静听着初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等着门外的初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