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替你做了一件大好事!不……这得按两件算!”柳公子打了个饱嗝,气味大概不对,自己把自己熏呕了。
桃夭捏着鼻子,差点跟着他一道呕出来:“你全吃啦?四只殨龙你全吃啦?这你都下得了口??你有洁癖是假的吧!!”
柳公子深呼吸,抚了抚心口,待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感觉稍微下去了之后,才捶胸顿足地说:“你当我愿意吃这些恶心的丑八怪吗?要不是看你头都要被咬掉了,我会做这么大牺牲?!我早饭都没吃就吃这些东西,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还耻笑我?!”
“我的头几时要被咬掉了?我难道会不知道有一只溜到我背后偷袭吗!凭我的本事,我……”桃夭气急败坏地指着自己。
“你?你怎样?”柳公子打断她,仰起脸,直接拿鼻孔鄙视她。
“我……我……”桃夭涨红脸,用力一跺脚,气势急转直下,“我是有点措手不及……亏得你来了……”她短暂的丧气马上又被愤怒踢开,跳脚骂道,“老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殨龙这种死妖怪也太不要脸了,我就两手两脚,你看它们有多少!气死我了!咳,要不是我的药没带够,哪需要你出手!”
说话间,园子的拱门外鬼鬼祟祟探出一个光头,然后是狐狸头,确认现场绝对安全之后,磨牙方才领着滚滚小跑进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开始念经式唠叨:“桃夭你是要急死我们吗?招呼不打一声人就不见了!这么些天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苗管家跟我们都担心极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三个人出的桃都难道你要我们两个人回去!阿弥陀佛,幸好滚滚有寻你的本事,要是我们晚来一步,今后你便只能过清明节了!”
“哎呀,好了好了。”桃夭看出磨牙是真着急了,心下倒有了几分被人牵挂在意的小温暖与辜负了这份小温暖的内疚,便把要骂他啰唆的话都放了回去,只大咧咧道,“我是来洛阳出个急诊,所以才走得急没跟你们讲嘛。不承想来了这儿又被别的事绊住了脚,这才耽搁到现在。”
磨牙半信半疑,又往园子里四下探看一番,只见到在搏斗中被搞得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横倒在地的桂树,血红的桂花洒了一地都是。
“我们才进了城门,远远便瞧见这个方向妖气冲天。”磨牙疑惑道,“你不是来出诊的吗?怎会惹到殨龙这种妖怪,还好几只一起围攻你,咱们出桃都这么久了,你可从没这么狼狈过。”
“我哪里狼狈了?”桃夭不服,扯着自己的衣角道,“连衣服都干干净净的!”
磨牙摇摇头:“我说的狼狈不是干净与否。你看这一路上,咱们遇到的妖怪也不是少数了,哪个不是对你恭恭敬敬,偶有几个脾气坏的,那多少也要顾忌着你的身份,就算恨死你真想要你性命,也不至于是这种疯狂之态。”
柳公子“咚”一声敲了敲磨牙的光头:“殨龙这种低看似凶猛的妖怪,说到底也是妖怪中最无灵性的低等族群,就跟人类中天生的大傻子一样,它们才不管面前站的是谁,一旦被驱遣利用,它们只会对目标无休止地进攻。虽然是只有蛮力的家伙,但蚂蚁数量够多的话,也能咬死大象。不过不对啊……”柳公子眨眨眼,看向桃夭,“我怎么记得殨龙通常只生活在南方阴湿潮热之地,畏冷又不喜光,所以平日里几乎都在地下,你怎么会在北方大冬天的早上遇到这么多殨龙?”
“不止殨龙呢。”桃夭活动了一下微微酸痛的肩膀,“你们再早来一步,还能看到令畺跟游土呢,都是些自带蛮力的蠢物。”
“跟麒麟是远亲,一旦咬住猎物死都不会松口的巨兽令畺?”
“游土又是个啥……哦,是不是那种能在土下来去自如,传说能游上几百年都不用休息的九眼大鱼?”
柳公子跟磨牙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异口同声道:“怎的又被你遇上了?”
磨牙挠头:“我看这洛阳城乃繁华之地,即便有妖,也不该是这些惯出没于荒僻之地,鲜少在人类聚集之处露面的妖怪呐。”
“而且出现得还如此集中频密,锁定的目标还是你……”柳公子眉头一皱,“你究竟是招惹了什么人?若非有人刻意召唤,哪能冒出这些玩意儿!”
“我……”桃夭挠挠脸,又挠半天脖子,“这个……”
这要突然说出真相,首先被吓死的就是磨牙吧……
“你还有扭扭捏捏的时候??”柳公子急了,“说你医术桃都第一,没人反对。说你的身手丢人现眼,更不会有人反对。方才是闹着玩的吗?你当天下所有妖怪都会乖乖当你的病人?我寻思你也不是那铜头铁身死不了的物种,你就真没想过万一我们来晚一步有什么后果?跟我们都不想说实话?小和尚说得没错,三个人出来就得三个人回去!”
唉,吵闹归吵闹,她真有三长两短,柳公子豁出性命也要吃光伤她的家伙吧……啧啧,那不得把他撑死吗?可若调转过来,柳公子或者磨牙出了事,她也会豁出性命吗?不知道呢……让她去吃蜈蚣那是万万不行的,大不了以后上坟时多给他们烧点纸吧……阿弥陀佛。但是,不出来这一趟,倒也不太瞧得出“一个人”跟三个人的区别……
“你生什么气嘛,反正你今天帮的忙我会给你记上的。”桃夭瞪他一眼,为难又稍许心虚地搓着手指,“妖怪开会,一团乱麻……你们也得容我想想从哪儿说起呀!”
他们三人叽叽喳喳之际,滚滚已在园子里好奇地走了好几圈,对所有感兴趣的东西嗅来嗅去,然而就在它接近原本栽种桂树的位置时,好好的一只狐狸突然跟受惊的猫一样全身炸了毛,“唧”一声叫出来,又迅速跳到磨牙的肩膀上,对着那边的大坑龇牙咧嘴。
“怎么啦?”磨牙不解,从未见过滚滚有这般的反应。
滚滚只顾继续龇牙,仿佛遇到了特别讨厌且让它恐惧的东西。
柳公子奇怪地打量滚滚,又朝那边看了看,跟桃夭对视一眼,二人往那头走过去。
横倒的桂树看起来特别冤枉,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却遭了无妄之灾,散落一地树叶还十分鲜嫩翠绿,衬得其中红花更炫丽,踩在上头都不由自主地为它们可惜。
但他们很快停住了脚步,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树根处,心下顿时就不觉得可惜了,只想着立刻把这桂树付之一炬——那桂树的树根彻底离了土,才能让人发现这些交错盘曲的根须竟与寻常不同,仔细看去,根须之中起码有一半已形似暗红色的触手,无力地散在地上,偶尔还要抽动一下。柳公子见了,顺手拾起脚下的一小块硬土,发了力朝其中一条触手弹去,土落触手断,一摊脓血竟从断裂处溢出,场面甚是恶心。
“是那个?”他不是百分百确定,看了看桃夭。
桃夭没说话,快步走到那树坑前,蹲下来朝坑里细看了片刻,脸色微变,冷笑出来:“还真是送了份大礼……”
“你说什么?”柳公子跟过去,也往那坑里一瞧,顿时咬牙切齿恨不得要从空气里抓出个人来痛打一顿的愤怒样子,大吼,“哪个畜生把这地方打开了!!”
那约摸四五尺宽的坑里,看不见土,只是一团形似大张之口的灰黑气流,在坑里慢悠悠地转动。
柳公子抓住桃夭的手臂,无比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你说这是不是狭口?是不是?我看错了没有?”
“你冷静一下。”桃夭扒开他的手,盯着坑里那张“嘴”,“你再是愤怒,不开也开了。”说罢,她捡起脚边一朵赤红的桂花,嘀咕:“难怪会开成这种颜色……原来你当了开锁的钥匙呐。”
“谁干的……你马上告诉我!”柳公子气得胃痛。
桃夭没吱声,只取出一瓶闪着细光的橘色药粉倒在树根上,转眼便燃起熊熊大火,触手般的根须在火中不断抽搐着,很快便不再动弹,渐渐化成黑灰。
“先把这坑暂时埋起来吧,省得吓着无关路人。”她冲树坑努努嘴。
柳公子一皱眉,双手一挥,散在坑边的泥土骤然聚拢,瞬间将地面填平,不让那大嘴再出来碍眼。
“到底是谁?”柳公子挡在她面前。
她又挠挠后脖子,抱歉地笑了笑:“百妖谱。”
柳公子的表情被死死钉住了,除了眼珠子不自然地动了几下,全身没有一处还能动的地方。
磨牙跟滚滚站在远处,不知他们在忙什么,好好的怎么又把那树给烧了,他本想去看,奈何滚滚不准,他一动就使劲挠他的光头。
“出去找个地方填肚子。”桃夭若无其事地绕开柳公子,“说来话长的事,就别空着肚子说了。”
柳公子从石化中恢复过来,攥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认识你……”
幸好雪霁天晴,难得的阳光起码能让人心情稍微好一点,不然今天未免也太糟糕了。
走出园子前,桃夭忽然又折回来,在一个角落里寻到那把已断成两截的木剑,摸了摸之后,烧了。
小小一团火光,不多时便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