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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凉意渐起,说好的青垣县四季如春总算在这时候有所体现了。

应该是特别适合睡觉的好温度,大多数宾客的房间已经熄灯没了动静。但也有个别的夜猫子舍不得睡觉,非要出来搞点什么事情。

狭长的走廊上,摸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蹲到某间客房的窗下,屏息探听。

此刻,屋里正隐隐传出睡得不太踏实的翻身的动静。人影伸出手,将窗户纸抠出个小洞,一根细竹管伸进去,喷出淡淡的白烟。很快,屋子里的主仆几人都彻底睡踏实了……

又等了一阵子,确定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了,人影回过头笨拙地吹了几声一点都不响的口哨,便见走廊拐弯处又出来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过来,熟练地挑开门拴。

屋内灯火俱灭,两人一前一后,小心避开障碍物,唯恐弄出什么动静。

他们的目标,是已然昏死在床上的人。眼见离目标不过几步距离,头顶上却传来一声冷冷的猫叫。

二人抬头,但见梁上投来一蓝一绿两道利光。

几乎在同时,一人将另一人用力推开,黑暗中,一个杀气腾腾的小玩意儿擦着他们的身子飞出去,铿一声扎进某个硬物之中。

紧跟着,他们身后似乎又有利器凌空而下,一个人心知不妙,赶紧抱头闪到一旁,另一人则在侧身避开的瞬间,反手一掌准确击在一只胳膊上,令对方连退两步,差点连自己的武器都脱了手。

屋子里居然不声不响多了好几个人……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还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前,有人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大人?!”

“二少爷?!”

“咦?居然是你这只死猫?!”

邱晚来一手捂着嘴,不可思议地盯着司狂澜。罗先握着他的佛眼,赶紧为自己刚才的偷袭向司狂澜道歉。另一头,穿着男装的桃夭跟从房梁上跳下来的猫大眼瞪小眼。她很惊讶,猫很平静,一副并不想见到她的样子。站在桌边的贺白放下油灯,镇定地看着这一屋子的家伙。

床上的人依然在深睡之中,完全不知自己房中居然这么热闹。

桃夭起身,盯着插进墙上的散着甜香的短箭,回头对邱晚来啧啧道:“不至于一出手就拿毒箭伤人吧?就算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也罪不至死啊。”

“是你?!”邱晚来这才看清了桃夭的脸,又想起那夜冲霄塔前司家人处处维护这个小丫头的情景,扭头问司狂澜,“二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房间里住的是百物斋的孟先生,不过是个鉴赏古玩的斯文人,莫非跟二少爷有过节?”

“肯定不是。”罗先抢先道,“大人要与人算账,历来光明正大,何须这般偷鸡摸狗。”

“偷鸡摸狗……”司狂澜笑笑,有苦难言的视线移到桃夭身上。

“你别瞪我呀。”桃夭一摊手,“这也没法不偷鸡摸狗啊。用迷药好过打他们的头吧?再说我配的迷药不但药效佳,味道也好,醒了不但不会头痛还会回味无穷呢。”说着她又看向猫:“你为什么在这里?”

“春花,你认识……这个女的?”贺白打量着桃夭,初步确定了她的性别。

“春花?!”桃夭一愣,然后差点笑死在现场,“哈哈哈难怪你不肯说你的名字。”

猫翻了个白眼,对贺白道:“这女的便是在石固之祸中帮过我的家伙。”

贺白点点头,又看了看桃夭,没有多说话。

桃夭却打量着贺白:“没见过你呀,高姓大名?”

“贺白,狴犴司任职天空。”贺白礼貌回她。

“猫是你养的?”桃夭十分好奇。

“它自己养自己。”

“你们怎么认识的?”

“与阁下无关。”

“不不,这太奇怪了,它居然愿意跟你这个人类在一起,还愿意被你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你今夜是为猫来的?”

“那倒不是。”

司狂澜替贺白头痛,问罗先:“你们三个来执行公务?”

“是。去年的夜宴,狴犴司也受命前往宴会现场,以防万一。”罗先说道,“上头怕出一些旁人应付不了的事,毕竟来赴宴的人身份显赫。”他又朝床上看了一眼,“大人,你明明是来赴宴的,怎会……”

“我本也只想单纯地赴个宴,谁知硬被人拖进这偷鸡摸狗之事。”司狂笑看着桃夭,“我没说错吧,乔公子?”

“我没想拖你进来啊。”桃夭却不认,“你明明可以视而不见一走了之的。”

昨晚,他们刚从烟霞林回去,迎头便遇见大晚上坐在驿站大堂喝茶的司狂澜。

怎么编呢?总不能说她怕鬼不敢一个人上茅厕所以拉上柳公子壮胆吧……司狂澜的心眼儿比蜂窝眼还多,与其浪费时间撒谎不如说实话。

而说实话的结果,便是真正的乔总镖头跟上官夫人现在还被迷晕了绑在驿馆房间里,司狂澜还帮忙从乔总镖头的行李中挑了相对最合身的一件扔给桃夭,甚至连柳公子脸上的妆容都是他画的……真是人才啊。

乌龟说虽不知应凡生究竟想做什么,但这些来赴宴的家伙们一定会倒大霉,说不定还有性命之虞。好在应凡生一直没有发现它的真实身份,还当它是那只从小到大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乌龟,即便后来他渐渐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也还是让它寸步不离地留在身边,偶尔还要跟它聊聊无关紧要的天儿。但是,自打他去见过梁胡两个老头后,便连它也不带在身边了。那天他回来之后,将它从住了将近二十年的背囊里拿出来,放到了青垣县的河边,说今后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应该无暇再照顾它,不如放了生,各自安好吧。它觉得要出大事,奈何自己一时间又找不到解决之法。它偷偷去了他关押人质的地方,但那两位身世显赫的公子已经不见踪迹,也许是他换了更隐秘的地方,也许……两人是否尚在人间都是未知数。可是再往深处一想,即便它救出了人质,以应凡生如今的心性与能力,他也会找出新的完成他“愿望”的方式,无论如何,他都会让这些为世人所瞩目的人物,来到他规定的地方,至于最终的结果,它都不敢多想。

但它很清楚,最一劳永逸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一晚,桃夭说夜宴一定要如期举行,宾客也一定要赏脸,一切都要按他这个“幕后功臣”的期望一步一步走下去。只是,不是什么宾客都是他能“招待”得起的。

它从桃夭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解决问题的终极方法,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从驿馆出发前,它看着桃夭他们为了它的请求而各种忙碌的样子,心里却空得难受,明明做了一件对的事,怎么好像又有些底气不足。

“你不想送他上绝路。”司狂澜看着趴在窗上的它,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听见了。桃夭跟柳公子还有磨牙,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看着这只白到发光的“乌龟”。

乌龟沉默许久,说:“我曾经想的是,等这个孩子成婚生子,或者再遇到一个或者几个李火牛,从此不再孤单地守着昼夜四季的时候,便能离开他去过我的日子了。我一直记得当年他把我从渔人手里救下来的眼神,又清澈又善良。虽然我并不需要他救我。但既然遇到了,留一段时间也无妨。”它绿豆大的眼睛里有一些怀念,更多的是矛盾,“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取过任何人的性命。想都没有想过。我的生活跟杀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狂澜却道:“你留在他们父子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习惯了才是。”

“永远不会习惯的。”它看了司狂澜一眼。

“你后悔了?”桃夭走过来,“可就算你现在求我不要杀他,我也不能答应你了。这件事太过凶险。”

“你杀应凡生我一定会后悔。”它看着渐亮的天色,“但应凡生已经不在了。在他将应家先辈遗骨化成灰烬的那一晚,应凡生便杀掉了自己。”

众人皆沉默。

这样一件事,谁又能视而不见,置之度外呢。

司狂澜当然不会放桃夭他们独自处理,且算他自找来的是非吧……

此刻,床上的孟老先生居然打起了呼噜。司狂澜回过神来,对罗先几人道:“你们既在这里,倒也算一件好事。若不怕麻烦,或可助我一臂之力。然此事颇有蹊跷,连我都没有十足把握处理妥当,你们虽有职责保护无辜,但也没有必要为我这闲人犯险,不必勉强。”

“不光助他,是助我们,我们!”桃夭赶紧指着自己,又瞪着罗先,“你呀,上回我帮你料理了段青竹的事,你还吃了我的咸鼠,怎么也该还个人情吧!”

罗先皱眉:“那妖怪不是还你了吗?”

“人情没还呀!”桃夭又指着猫说,“还有春花你,不要以为只是盖个章就完事了,我可是拿了命去帮你的鱼的。”

猫半眯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没有自信?非要拉着我们才能壮胆?”

“果然猫不会说人话。”桃夭嘴角一扬,“保证夜宴宾客们的安全,本就是你们狴犴司的公务,不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看风景吗?”

猫哼了一声,不理她了。

“二少爷,你开口,我们自是愿意鼎力相助的。”邱晚来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问道,“但你好歹要同我们交代明白啊。”

“是啊大人,我们现在一头雾水,你……”

罗先话没说完,朝南的窗户突然发出一声响,一个小石子儿打到窗框上。

“哎呀,他们还在呢。”桃夭一拍脑袋,忙跑到窗边朝下一看。

窗口下头是迎宾馆的后巷,一辆马车停在那里,驾车的可能是磨牙……仍着女装的柳公子冲着楼上压低声音吼:“还在磨蹭什么?人呢!”

邱晚来他们过来往下一看,皱眉:“这又是谁?”

当司狂澜说这位“上官夫人”和抱着狐狸的小子也是司府的杂役时,另三人面面相觑,邱晚来忍不住道:“二少爷似乎对司府中人的要求低了许多啊……”说罢她又瞟了桃夭一眼。

桃夭不客气地瞪回去:“你是说你家前大人眼光不好啰?那你还如此崇拜他,你要求也很低啊。”

“我几时说过大人……二少爷他眼光不好了?我说的是你们,一个个都怪里怪气的样子!”

“能有拿糖水做毒箭乱射一通的人怪?”

“好大的胆子,一介草民竟敢对本大人无礼!”

“生气啦?有本事抓我回去坐个牢啊!”

她们两个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其他人十分无奈,这哪像要办正事的样子?

柳公子挤到她俩中间,指着自己:“牺牲最大的人都没有发牢骚,你们吵个什么劲?”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看着被迫扮俏的柳公子,桃夭忍不住又大笑出来,说:“想不到你扮上也是个绝色。”

“这件事给我记上。”柳公子白她一眼,“让你扮你不扮,我能有什么法子!”

“好事都得留给你呀。”桃夭吐舌头。

磨牙深深叹了口气,躲在他背后布囊里的乌龟也叹了口气,心头难免有点所托非人的不安。

司狂澜看了看床上,对邱晚来道:“当务之急,是先将这八位宾客秘密送出青垣县去,可先安置在烟霞林驿馆,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待事情解决之后再放他们返家。”他想了想,看向他们三人,“你们需知,除了我们几人,无人会再去赴宴。”

邱晚来不解:“如此大费周章,夜宴有危险?”

“也许会有。”司狂澜又转身对贺白道,“另一件事还得劳你完成。”

贺白笑笑:“不能真的只有几个人去赴宴,对吧。”

司狂澜点点头:“辛苦了。”他又思忖片刻,对贺白道:“还有一事,你多年来的心结,我这里大概有了些眉目。”

贺白一怔。

司狂澜出了房间,贺白跟了过去,两人不知在走廊上低语些什么。

“这么一来,夜宴不是砸锅了?若是判断失误……只怕上头要治我们一个渎职大罪。”罗先直言道。

“二少爷还是大人的时候,你可见他有哪一回是‘判断失误’的?”邱晚来反问。

“那倒是。”罗先皱眉,转眼竟有几分高兴,“许久不曾与大人共事,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桃夭心想,也只有罗先这种脑子不转弯的人才能把跟司狂澜共事当作一种荣幸……

说完,司狂澜与贺白走了回来,贺白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面对罗先与邱晚来亟待解惑的神情,司狂澜对桃夭道:“你说吧,毕竟乌龟找的是你。”

桃夭撇撇嘴:“行。”

窗外夜风一阵急过一阵,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四周所有轻微的动静,只有客房里的灯火跳动不止,在一众人或急或缓的呼吸里,见证着一个可能带来巨大危险的秘密。

此刻,远在东山上的“琳琅居”,一如既往的别致华丽,月色映照下,如仙宫入世,美不胜收,作为晚宴的举办之地,它恐怕要迎来一生中最盛大的经历。

宅子中设宴的大厅早已布置完毕,处处精致考究,四周雕花的白玉立柱间轻纱曼妙,将室外的繁花碧草隔在一片朦胧的颜色中,暗香浮动,如梦如幻。

月光自一侧斜下,刚好落在主位之上。

有人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尚空荡荡的座位,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然后手一倾,尽数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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