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着深蓝浴衣的男子与月色相伴,敞开的领口可见线条优美的锁骨,他享受夜晚宁静悠然的氛围,吹拂而过撩起额发的凉风,好似夹杂着神明听不清内容的呓语,男子有着一头堪比皎洁月光的白发,未被束缚的发丝随意散开,泛着光泽,些许白发搭在肩头,些许盖住背部。
身旁摆着店家端来的盘子,上面放了他点的佳酿,不算昂贵,却已是这家温泉旅馆能提供的最好商品。
蓝染对饮食的要求不高,他敢独自一人走过漫长旅途,光是这点就足以证明,若是太挑剔吃不下东西,体态恐怕没法保持的这么好。
非人类也是需要进食的,只是不用像普通人那样一日三餐。
举起的器皿盛着透明酒液,明月倒映在微起波澜的表面,模糊了月亮的身影,酒香在无形中蔓延,与周遭空气合而为一,好似嗅着气味就能感到迷醉。
举杯入口,品尝柔滑酒液经过味觉器官时残留的感受,蓝染眼眸半敛看着手中离开嘴唇的酒杯,思绪逐渐远离,回到一开始来这个世界的那段日子。
那是许久以前蓝染的亲身经历,他在这世界使用的身体很健康,拥有不会罹患疾病的特性,没有身体方面的不适感折磨,漫长生命被蓝染以悠闲的姿态度过,或许有些人会无法忍受看不见尽头的人生,因为看着身边人生老病死,自身却没有改变的心理压力过重,但对打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旁观者的蓝染来说不成问题,他随时有能力结束这段旅程,只要他想。
每个世界都会为他专门准备一具身体,在他进入后不久再将讯息传递给他,蓝染不急着观察这次使用的身体长怎样,或是具备何种型态的力量,熟悉这些之前,最优先的是弄清楚世界给他的设定。
之前不是没有过奇怪角色的前例,但如今蓝染拜访的世界明显更胜一筹,以前起码只是给他塞了一位儿子,天赋惊人高智商且母亲早亡,蓝染连孩子的妈都没见过,全当这人不存在。
画面依序传入脑海,彩色片段一张取代一张,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世界确实为蓝染这名特殊的访客备妥惊喜,用自己的方式欢迎他的到来,虽然蓝染并不需要这种令人困扰的惊喜。
消化完世界直接传递过来被他允许进入脑海的资讯,蓝染维持一段时间的沉默,薄唇抿成一条线,晦暗难辨的眼神隐藏在垂下的睫羽后方,用言语形容当下感受,就是不晓得该说什么表达内心复杂的情绪。
好在当下无人在身边,否则就会看见他未经修饰,彻底抛弃面具的真实脸色。
他刚抵达,就在世界的安排下多了一名便宜妻子和便宜儿子。
还是一个患病的便宜儿子。
蓝染:“……”
在这医疗尚未发达的时代,得了重病相当于被判了死刑,终日承受病痛折磨,弥留之际,或许会回想自己这一生究竟做了什么,最后带着遗憾咽下最后一口气。
真凄惨。
蓝染不带感情的想道,理清基本资讯,他开始回忆有关便宜儿子的情报,比起不被认可的伴侣,蓝染更在意小孩的资质,雕琢璞玉的过程很有趣,但总要先确定是否有拯救的价值。
他的孩子,生下来便有着血红的眼瞳,酷似鲜血的颜色被视为不祥之兆,旁人告诉他,应当考虑将孩子扼杀在摇篮之中,彻底解决成长茁壮的可能性。
这些建议都被他拒绝了,就连生母也不准备保下的孩子,就在他的坚持中获得存活机会。
当然,这是在蓝染来之前发生的事,相当于世界早就安排好的桥段,他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完这一幕。
因病痛老是哭闹的孩子让请来的抚养人焦头烂额,时常整夜没睡,脸颊凹陷日渐消瘦下去。
拿了钱,也要有命花才行。
过于劳累不分日夜的照顾工作,抚养人终于撑不下去,当面向蓝染说明原因,恳请辞职准许。
蓝染没有为难抚养人,他颔首同意,给了对方这阵子照顾孩子的费用,待妇人面色感激地离开后,转头让下仆再请一位保姆。
要求还是那几样,有耐心、没有前科和不良嗜好,嗯……可能还要加上体力好这一项。
下仆办事效率佳,人很快就找来了,蓝染只见了对方一面,目光不畏缩,笑容腼腆的妇人给他的观感还不错,他让下仆带妇人熟悉环境,即刻接手孩子的照顾事宜。
婴儿逐渐长大,有记事能力,他自然卷曲的头发遗传自父亲,颜色则是跟了母亲,漆黑如墨,更衬得皮肤苍白。
因病睡眠品质不好的缘故,男孩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似血的瞳孔也像蒙上一层深重的雾气,晦暗不明。
他会在夜晚惊醒,紧抓胸膛衣料,蜷曲身体难耐的咳嗽,一开始只是纯粹干咳,但他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欲破壳而出。
好似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搂着他的肩膀,那是死神的双臂,带来腐朽与死亡的气息,很冰冷,让他打从心底发凉。
“呜……”
男孩年纪还小,却要承受这些大人都无法忍受的压力,离开被褥的手不住颤抖,眉头紧锁,环抱身体试图找到一丝薄弱的安全感。
……为什么?
他拥有的,是这样一副残破不堪的身体。
心底涌现强烈的不甘,他还有好多事想做,想成为像父亲一样优秀的人,继承家业,让父亲以他为荣。
试着勾勒未来蓝图,美好的引人落泪,男孩在夜里扬起嘴角,露出难掩悲伤的笑容。
要是真能如愿就好了。
疼痛减缓,男孩松开费力收拢的手指,低头睁开眼睛,茫然的视线落在被子上。
他的母亲厌恶他,视他为生命中最难以忍受的污点,明明在一起生活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开始不能理解,在他与母亲嫌恶的目光对上后,他突然明白了。
——他跟母亲无法和平共处。
缺乏母亲的爱,对男孩来说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因为他还有父亲,他投注所有崇拜之情的男人。
他的父亲不介意他带病的身体,一如既往与他亲近、谈话,陪伴着被病魔折腾而日渐绝望的他。
“父亲……”
无数孤独难熬的夜晚,似乎只要喊着父亲,心里回忆相处的片段、对方的面容,男孩就能找到支撑的勇气。
太阳升起,男孩披着羽织坐在缘侧,尚未整理的被褥留在房间的阴影中,没精神的眼眸望向庭院,他手脚冰凉,看着被吹落的红枫,仿佛透过那片叶子凝望未来的自己。
鲜艳的颜色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几日过后,就会变成难看的褐色。
“……”
天空不知从何起一直是灰色的,许是眼睛所见受心灵影响,清脆鸟鸣也无法为他带来欢喜的情绪。
耳朵捕捉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紧接着男孩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熟悉的低沉嗓音让他猛然转头,黑发甩出弧度,眼里排除其他,只看得见男人高大的身影。
海浪般微微蜷曲的雪白长发,浅紫眼眸,面容温和举止从容不迫,这个家族权力最大的主人——他的父亲。
男孩血红色的双眼亮了起来,好似一瞬间注入光彩,沉寂许久的病人找回活力,虽然不及阳光下健康玩耍的孩子那般有精神,却以是他如今的最佳状态。
“父亲。”
男孩弯了弯眼眸,灿然笑容象征着他满腔喜悦。
“无妨,坐着吧。”
蓝染制止男孩尝试起身的动作,也跟着坐在缘侧,垂首偏头,满怀包容的眼睛装着男孩削瘦的身影,他声音平淡却充满磁性,带着引人专注聆听的魅力。
“外面凉,怎么跑出来了?”
“……房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男孩小声回道,他也知道自己身体差,这是不争的事实,却不喜他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那会让他深刻觉得自己很没用,之所以格外依赖父亲,也有对方体贴的表达关心,从不刻意提起身体状况有关。
蓝染遇过的人比男孩吃过的米还多,稍微观察,就对男孩的心理状态一清二楚,懂得哪些用词会让对方感到不舒服,要避免使用。
蓝染没有立即接话,他停顿半晌,目光投向庭院,注视眼前的人造景致。
“会冷吗?”
男孩回答,“不会。”
得到否定的回应,蓝染的反应不像大部份担忧孩子着凉的长辈,急于让孩子穿的保暖。
他选择相信男孩的判断,无论对方的回答是不是出于真实感受,就算不是也没关,那对蓝染而言不重要。
“等会儿,一起吃早饭吧。”
闻言,男孩的眼神更加柔和,没有思考就出声应了下来,他期待着每一天与父亲相处的时光,放在羽织边缘的手不由自主地摩擦,下意识做着安慰动作,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目光凝聚在身边人的侧颜。
真好……
父亲一如往常的亲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