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蓝染一向如此。
没有什么能绊住他,给他带来无法化解的困扰,顶多只能说是小小的、娱乐性质的阻碍。
他既不是站在羽衣狐那边,也不是站在奴良滑瓢那边。
风起,满头雪白的发丝顺着风向飞扬,他的视线退去漫不经心的味道,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一身华服的女人。
他知道这个人,了解对方的来历,却没有投注过多的注意力,本名浅井茶茶的淀殿,是战国大名浅井长政和织田信长妹妹阿市的女儿,受历史的捉弄而生,也将顺势利更迭的潮流而亡,丰臣大不如前,已经没有和德川抗衡的底气。
蓝染不清楚淀夫人何时被妖怪占据身体,沦为受妖怪寄宿操控的空壳,若参照民间传言,羽衣狐会选中资质优秀的孩童作为宿主,或许一开始以浅井茶茶身份行动的就是狡猾的妖怪了。
羽衣狐厉害的地方不只在于她难以杀死,还有处于寄生状态时不易被察觉,只要她藏好狐狸尾巴,就算有阴阳师当面与其对话也不一定能发现。
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诅咒,羽衣狐作为宿主的对象经历都不怎么好,尤其是死前的最后一段人生路程,走得无比艰难,还可能因现实的打击贡献自身性命。
奴良滑瓢想踩着羽衣狐踏上魑魅魍魉之主的宝座,蓝染经过短暂思考后,觉得顺对方心意无可无不可,所谓众妖之主,不过是虚名罢了,在蓝染眼中并无特殊意义,他喜欢看各方势力为这名称争破头,上演一出余兴节目,看在奴良滑瓢本色演出这么拼命的份上,蓝染决定​​做一回'好心人'。
他的想法与态度,证明曾有过一段缘分的羽衣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过如此。
“……?”
看似毛茸茸但坚硬起来能轻易夺取生命的尾巴停止晃动,仿佛展开的扇子,披着淀夫人的外衣,羽衣狐看清楚继奴良滑瓢之后站在屋顶的男人。
那被她铭记于心的孰悉样貌——
“你——”羽衣狐惊呼出声,瞪大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幻觉?不,不可能是幻觉。羽衣狐打消了前一刻猜想,眼睛专注地凝视蓝染,苍白的肤色,雪发紫眸,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面容。
是他!那位大人,回来了!
羽衣狐笑出声,弯起的眼眸与笑意,并未让她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好看几分,反而越发诡异,“您是来探望妾身的吗?”
“很抱歉让您看到妾身这副狼狈的模样。”羽衣狐顿了顿,刻意拉长语调,像是在品味从唇齿间流出的名字。
“——蓝染大人。”
历经漫长岁月,阅尽人生百态,终于在今日此时……再一次与您相见。
“好久不见。”蓝染在奴良滑瓢震惊的目光洗礼下,从容的给予回应,他认识羽衣狐这一点没必要遮掩,仅仅是相识。
最初见到羽衣狐,对方还只是一只被猎人觊觎皮毛的小狐狸,可怜又无助,窝在荒芜不堪的破败城楼,谁会想到当初的小狐狸能站到如今的高位,从权力斗争的中心不断汲取负面能量壮大己身。
她早已不是那只柔弱可欺的白狐。
“为何不呼唤妾身的名呢?”羽衣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在与奴良组的首领交战后,她也知道自己目前的样子颇为狼狈,于是便气恼地狠狠瞪了奴良滑瓢一眼。
令人厌恶的家伙!
“请您稍等片刻,待妾身解决不速之客再和您叙旧。”羽衣狐身后的白色尾巴蠢蠢欲动,她看着奴良滑瓢,眼神彻底沉下来,让她以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与蓝染见面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她不打算继续观赏奴良滑瓢受困的表情。
在她行动前,变故突生!
“破军!”
绘有符文的式纸包围羽衣狐,她猛地转头看向半空中借式神站立的阴阳师,对方身着狩衣指贯袴,头戴乌帽子,嘴里念念有词,“十二先神,击退百鬼,灭除凶灾,东海之神名阿明,西海之神名祝良——”
“无法动弹?!”羽衣狐乱了方寸,在奴良滑瓢之后她也体会了把受制于人的感觉,现任魑魅魍魉之主的心态明显不如奴良滑瓢,奴良滑瓢被困住后神情严肃但不受羽衣狐挑衅影响。
羽衣狐尝试挣脱术式,发现禁锢她的术式十分牢固,她需要时间!
目光立刻投向同样站在屋檐上的白发男人,羽衣狐提高音量叫道,“蓝染大人!大人!请帮帮我——”
她理所当然的认为蓝染会协助她,他们虽然许久没见,但也算是曾有过一段缘份的故人,比起奴良滑瓢,她在蓝染的心底应当占据更重的份量。
然而羽衣狐算漏了一点,蓝染的情况根本不能用常理判断。
蓝染正侧头观察滞空的阴阳师,来救场的黑发阴阳师是位年轻人,宽大的袖子随风摇摆,罡风强劲,他仍维持施术手势不动如山。
羽衣狐的叫喊吸引了阴阳师的注意,他的目光转移,落在蓝染身上,带着警惕与探究。
羽衣狐连喊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应,她从沉默中领悟了什么,眼球布满血丝,表情像是在质问蓝染为什么。
为什么不出手?为什么不帮我?
“……秀元?”
奴良滑瓢喃喃出声,蓝染听见他的话,结合这段时间在京都的遭遇,判断出眼前的阴阳师隶属于哪一个家族。
“花开院家的阴阳师。”蓝染看着花开院秀元,从对方足以制住羽衣狐的实力中察觉真相,笃定道,“是家主吧,第几代了?”
花开院秀元脸上带着笑容,脑海掠过许多念头,他一开口就是语气阳光的自我介绍,“初次见面,我是花开院家第十三代家主,花开院秀元。”
还在艰难酝酿力气试图冲破束缚的奴良滑瓢满头黑线,未免不靠谱的盟友把闲聊延续下去,他不得不出声打断,“喂……不是吧?秀元,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来聊天?”花开院秀元笑道,“当然不是,我打造的那把刀很锋利吧?没想到你正好带在身上。”
“哼……欠你一个人情。”
武器有了,机会也有了,但……
花开院秀元盯着蓝染,心道多了一个不定因素。
假使对方打定主意站在他们的对立面,刀刃相向,花开院秀元不敢肯定胜利必然属于我方。
“十三代了啊……”蓝染感慨,目光重新给了安静下来的羽衣狐,他在那双眼中看见急切、疑惑与恳求的情绪。
蓝染不受影响地笑了笑,薄唇吐露残忍的话语。
“你们的战斗我有看见,就在刚才……”刻意拉长尾音,蓝染顿了顿,为羽衣狐预言这一世的结局。
“你已经输了,君影。”
“胜负已定。”
蓝染给了羽衣狐安慰的笑容,表情真挚,仿佛真的站在对方的立场劝解宽慰,但目睹这一切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心如铁石。
花开院秀元心底浮现这一句形容,羽衣狐和那位名为蓝染的男人明显认识,甚至知晓名字,但对方没有解救羽衣狐的想法。
或许该感到庆幸,我们都是。看了一眼奴良滑瓢,花开院秀元选择旁观,见证历史性的一幕。
“住、住手!”羽衣狐歇斯底里的尖叫,不敢置信地重复喊着蓝染的名字。
蓝染刀尖上提,同时往前行走,经过奴良滑瓢身边刀锋达到一定高度,白光一闪,深红色的液体被轻易斩开溅洒砖瓦!
恢复自由,奴良滑瓢看了蓝染一眼,足底踏着屋顶几步上前,他无视被尾巴割出的伤口带来的疼痛,神情专注,这一刻眼中只剩下羽衣狐的身影。
只要在这里毁掉羽衣狐这具宿主的身体,击败对方,他就会继承魑魅魍魉之主的称谓,这是奴良滑瓢的宿愿,也是追随他的属下们期盼已久的愿望。
血肉分离的声音响起,奴良滑瓢一刀斩开羽衣狐的肉.身,从头顶直至胸腹,隐藏在人类躯壳中的妖怪嘶吼着飞离,外型是一只巨大的八尾白狐。
“不可饶恕!我要诅咒你们——”
被漫天妖气簇拥的羽衣狐憎恶地嚷嚷,她诅咒奴良滑瓢,诅咒花开院秀元,连带诅咒他们的子孙。
尖锐地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同奴良滑瓢一块站在天守阁屋顶的蓝染,流下两行血泪。
为什么呢?究竟是为什么——
羽衣狐重新藏匿,体积不小的身躯消失在半空中,被一刀两断的淀夫人从屋顶坠落,掉到庭院里引发躁动。
蓝染伸手,掌心与五指向下,感受到主人召唤,曾被分出去赠予他人的力量,拥有自我意识般缓缓移动,朝蓝染靠近、延伸,离开砖瓦融入张开的手掌。
奴良滑瓢和花开院秀元沉默的看着,作为最直接的受惠人,奴良滑瓢却无法猜出蓝染这么做的用意。
“恭喜你,今日起成为魑魅魍魉之主。”
这祝贺怎么听起来这么嘲讽呢?
蓝染笑着收回目光,他不在意得到的回答内容,就算没有回应也无妨,事情告一段落,他直接转身留给他人一道背影。
花开院秀元在蓝染走后吐出一口浊气,一脸紧绷许久好不容易才得以喘气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紧张可不像你。”
“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花开院秀元与奴良滑瓢对视,忍不住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