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最在乎、最敬爱的长辈,在他被暗影笼罩的有限生命里,像一束曙光映入眼帘,点亮了他的世界,驱散攀附四肢与头颅、冰冷残忍的黑暗,赐予他一片难能可贵的喘息空间。
他曾坠入谷底,又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因缘际会下掌握对世上绝大多数生命有着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彻底扭转苟延残喘的命运。
艰难活过的人有幸摆脱噩运,往往会心存感激,处事风格也会跟着产生变化,受命运垂怜,便将这份感激转为善意传递出去。
但这样的道理并非绝对,凡事总有意外,有正面的案例,就会有与之相对的极端例子。
鬼舞辻无惨就是其中一个负面题材。
许是被病痛折磨太久,他的心灵已然扭曲,影子盘据深处,思维沉浸在阴暗领域,像是落入无止境的古怪回圈。
原本被断言活不过成年的他,遇到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年迈的医生接受一家之主的邀请,暂时居住在偌大的宅邸,生活品质提升,只需要专注于医治病人。八壹中文網
医生见委托人的儿子每日每夜活在不知何时会死去的阴影中,心生不忍,耗费大量的时间研制针对无惨病状的药。
医者仁心,发现有人过的这么痛苦,他们心里也不好受。
日复一日的努力终于有了理想的结果,医生成功了,他亲手创造奇迹,赋予无惨漫长的寿命,无惨从医生那里得到的远比想像中还要更多,不用再担心早死,获得比正常人强健许多的身体。
但是他,却因为药的副作用产生误会,杀害治好他的医生,下手毫不犹豫,事后回想起来也未曾感到愧疚,顶多是遗憾,因为医术高明的医生死了,无法再发挥价值。
无惨因疾病根除而狂喜,但喜悦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他发觉自己竟无法在阳光下行走,昔日带给他温度的日光成了他最惧怕的东西,只是稍微接触丁点儿,皮肤就像受火焰灼烧传来剧痛。
“我知道您是不同的,也相信我们一定会再相见。”鬼舞辻无惨表情复杂,像是在笑,又仿佛在哭泣,他的眉头深锁,嘴角维持上扬的弧度。
黑发红眸的鬼支配者,怔怔地凝望面前的白发男人,他的态度毫无攻击性,与和同类相处展现的绝对强势相差太多,他可以轻易替他人的生死做决,却无法撼动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此时的鬼舞辻无惨无措的像未长大的孩子。
他的亲人就在这里,给了他依靠,给了他希望……又让他绝望的人。
抱持复杂的感情,这是必然的,回头去看蓝染曾经做过的那些好事,就会知道,至今仍对蓝染紧追不放的鬼舞辻无惨,对蓝染绝对是真爱(……)。
蓝染一来这个世界就被安排了一个便宜儿子,喔对,还有一名妻子,名正言顺,表面上家族是他的责任、负担,他必须经营好这一切,养活无数名依附家族的仆人。
都说了是明面上,实际情况如何只有蓝染自己清楚,包括家族的未来、发展方向。
“上一次见面到现在隔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我记不清了……父亲,您还记得我之前的问题吗?”
对鬼舞辻无惨而言,拯救他的功劳不是算在善良医生身上,而是他的父亲,他的脑回路就是如此特别,鬼舞辻无惨认为如果没有父亲的支持、陪伴,他恐怕没办法撑到医生到来,再加上,医生也是父亲请来的,于是他便理直气壮地将那份感激全数交给他的父亲。
然而,蓝染并不需要他的感谢,至始至终都是,抱持着多一个是养,少一个也是养的念头掌管家族,鬼舞辻无惨算是其中能带给蓝染些许乐趣的调剂。
“嗯?”
蓝染发出一节单音,挑了挑眉。
“是吗……您不记得了。”
鬼舞辻无惨皱了皱眉,要是说话对象换成他的同类,有一点儿让他感到不被尊重,他哪里还会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直接撕了了事。
他的脾气非常差,这是所有见过他的鬼都知道的事,下属和他见面都得战战兢兢,避免说错话被杀死的结局。
“……您还没回答我,那时候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又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黑发红瞳的鬼神色晦暗,似乎内心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隐隐在爆发边缘,如今只缺点燃他的导火线。
这个疑问他一直记在心底,不停思考问题的答案,他拥有力量与健康的身体,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总让父亲诸多顾虑的孩童。
“您不会理解我的感受,痛楚、担忧、困惑,看见宅邸陷入火海的那一刻,我心如刀割,焦急地在断垣残壁中穿梭寻找您的身影。”
“为什么要那么做?”
连续吐出好几个为什么,可见鬼舞辻无惨心里憋了多少问题,这些年来没有对象让他倾诉,部下只是工具,或是易损坏的玩具,他从未费神与继承他极少力量的鬼沟通,大多是单方面下达命令。
我对您而言,究竟算什么呢?
这是无惨想问,又问不出口的疑惑,他害怕得到的答案不如预期,那会令他暴躁、失落,负面情绪进而衍生许多不好的想法。
蓝染要是知道了,要求他讲真话,他大概会说“什么都不是”。
像他这种薄情寡义的人,经历过一个又一个的世界,与不同时空的人邂逅,产生交集,是不可能每一个都投入感情的,永远都不要想。
蓝染听完便宜儿子真情流露的一段话,他扬唇一笑,云淡风轻地反问无惨,“答案是什么,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不然这么多年我是在纠结什么?!
下意识地在心中呐喊,嘴唇动了动,脑子里突然间飞速掠过一个念头,导致大脑一瞬间空白。
自动脑补了一连串阴谋论,得出蓝染不能将答案述诸于口的结果,鬼舞辻无惨神情变了变,最后不甘地暂时压下寻求解答的念头。
“您不能说吗?没关系,答案我会自己挖掘,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您允许我同行,我可以是您的助力。”
鬼舞辻无惨想表达他能帮忙的意思,无论蓝染要做什么,多一鬼就是多一份力。
蓝染却不以为然,他要是真想做什么,有的是方法,何必特意寻求这位作风引人诟病的便宜儿子协助。
蓝染知道无惨有一个梦想,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行走在日光之下,若是真如他所愿克服了畏惧阳光的弱点,鬼就会变成几近无敌的生物,为人类带来毁灭性灾难。
世界能正常运转必有其规律可循,说实话,蓝染不觉得他的便宜儿子真能找到战胜阳光的诀窍,即便有,机会也不属于他。
他偏执且容易失控,尽情享受力量带来的愉悦感,行事作风不留余地,摆明了是要逼迫受害者对他高举反旗。
简而言之,让鬼舞辻无惨心生不悦的鬼杀队,根本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人类的生活空间受到压缩,为了自身安全,势必会拿出武器对着威胁的源头。
“父亲?”
感受不到蓝染内心的嫌弃,鬼舞辻无惨等不到回答,再度出声提醒。
“我说不行,你也会想办法跟上来,对吧。”
蓝染用肯定的语气淡淡道,他还算了解对方,虽说有时候鬼舞辻无惨的思考模式奇怪到不知脑子是怎么长的。
比如说他想对鬼杀队赶尽杀绝的理由,一句话带过可以说是看鬼杀队不爽,详细解释会发现一件事情,鬼舞辻无惨既自我中心又傲慢到了极点,竟把自己比作天灾,认为被他杀死的人就跟遭遇天灾遇难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必深究。
一般人是不会向他寻仇的,只有鬼杀队会这么做,于是他看鬼杀队的人不顺眼,决定见一个杀一个。
脑子是个好东西,只可惜他似乎没有。
鬼舞辻无惨闭上的嘴唇弯起,露出含蓄的浅笑,用表情充当回答。
之前没有即时提出要求,分开后下一次见面不晓得要等多久,他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鬼舞辻无惨打定主意跟着蓝染,采取紧迫盯人的策略以防跟丢,蓝染决定随他去,觉得碍事了再想办法甩开就好,这并不难。
同一时间,离蓝染和无惨所在的山林最近的一处城镇,受无惨欺骗而转化为鬼的女性正独自待在房间,她的杏眼始终带着难以排解的忧虑。
珠世端坐叠席,昂首望着窗外明月,眉头紧蹙脑中不停歇地思考。
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的无惨,这一次主动支开她了,要求她自己行动,感到庆幸的同时,珠世免不了猜测无惨的去向。
她从未把无惨视为上司,这种人……怎么配担当重任!
同行的那些时日所发生的悲剧仿佛历历在目,对珠世造成深远的影响,也坚定了她的决心。
心中暗自发誓绝不会帮无惨研制抵抗阳光的药,珠世垂眸思索,睫羽半掩双瞳。
与无惨分开的这些日子,她搁置的自我改造计划或许可以提前进行,以求彻底摆脱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