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光芒彻底暗淡,就是费亚罗廉肉身解放的时刻,那一瞬间过后,紧随而至的,恐怕是人类无法承受的灰暗未来。
费亚罗廉的肉身和核心指的是相同的东西,它先前被层层封印禁锢在形似棺材的容器里,现在转移到泰德体内。
以客观的角度评论,人类的身体根本无法作为容器存放费亚罗廉的身体,死神的肉身具备高危险性,哪怕没有自我意识也会吞噬周遭灵魂,放入人类身体的那一刻起,基本上就离自由状态不远了。
死神肉身会先杀死容器意识,让人类沦为行尸走肉,再遵循本能地为它提供灵魂。
庆幸的是,幼时遭遇不幸的拉古斯小王子身边有爱护他的人,父亲死前仍记挂着他,真实身份是契魂的神父,更是死后都还为他的安全忧心。
被托付给泰德的弥卡艾尔之眼,守住了泰德的灵魂。
白光照耀双眸,妖异的色彩打上柔光,退去伪装后的冷漠瞳孔让人不敢随意开口。
蓝染手指收拢,紧抓着封印下安静异常的核心,他的目标是将这东西取出来,然后物归原主。
弗拉乌身体表面可见用力过度造成的青筋,意识清楚的他渴望向前,想砍了强行解开封印的皇帝,躯体却受制于镰刀,说出来引人发笑,但他就是连一把武器也战胜不了。
镰刀是死神费亚罗廉的武器,却不是费亚罗廉的一部份,它臣服于认可的主人,对不适任者只有一种态度。
力量不足但妄图控制它,只会被镰刀当成补充营养的食物,灵魂对镰刀而言是大餐,不分善恶,不管生前做了什么,它不负责审判,只是单纯喜欢能量充足的食物。
就像一头不择食的野兽,只要在食谱内的来什么吃什么。
“弗……弗拉乌……”
泰德动弹不得,他睁着一双碧绿眼眸,眉头挤压出深深的痕迹,仿佛会说话的瞳孔正在向他信任的人求救。
弗拉乌咬牙,脖子上一条条血管清晰可见,他看着神情难掩痛苦的泰德,视线往下,瞪着光芒刺目的环形封印。
发光的纹路已经消失一半,留给他们挣扎的时间所剩不多,就在弗拉乌打算和镰刀拼命的时候,一道朦胧的纤细身影出现在皇帝身后。
泰德一路拜访神之家,揭开被掩埋的黑暗收集来的诅咒之劵释放光亮,手臂传来灼热感,七鬼神赐予的印记烙印在泰德臂膀。
深褐色的微卷长发无风自扬,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她的手臂绕过身前人的脖子,交叉置于对方胸膛,做出从背后拥抱蓝染的姿势。
蓝染神情愣怔,像被突然现身的女性虚影转移注意力,瞳孔收缩,解封印的速度顿时慢下来。
……不,与其说是减缓,用暂停来形容更恰当一些。
倒计时停止了。
泰德获得喘.息机会,他明白危机尚未解除,想靠自己的力量寻找一线生机。
不能一直依赖弗拉乌,费亚罗廉的镰刀很危险,弗拉乌都自身难保了,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泰德暗自下定决心,等待脱身契机。
蓝染垂眸凝视胸前交叠的手,女性纤细的手臂被白光衬得朦胧虚幻,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无实体的状态却难以实现真实触碰,夏娃用行动拉近距离、表达亲近。
——无论度过多么漫长的岁月,你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
“夏娃。”
低沉的嗓音揉入笃定意味,蓝染确定背后人的身份,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我喔。】夏娃笑着回答。
女性闭目微笑,如漂泊的浮木找到依靠,表情散发一种终于安定下来的感觉。
她的确体会到安心,久违的,被踏实感填满。
【我找了你好久。】微睁的眼眸流露一丝遗憾,夏娃心想如果能碰到人就好了,但是她不能要求太多,现在借助诅咒之劵带有的力量现身,就已经很吃力。
泰德是特殊的存在,只有他能看见夏娃,他们很像,都有着不受外在因素影响,永远不会被污染变质的纯洁灵魂。
【我好想你。】
睫羽微微颤抖,夏娃收拢手臂,压抑的表情无声诉说跨越漫长时光的思念,她找了很久,也等了很久,终于见到了期盼重逢的人。
“夏娃……”
原以为会得到感人回应的夏娃碧绿眸子发亮,凝视被自己环抱的人。
却听见——
“你父亲同意你来人间了?”
这句一出,什么气氛都没了,像极父亲友人偶遇离家出走的女儿,以长辈的立场表达关心。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经过他同意!】夏娃鼓起脸颊佯装生气。
他们像过去一样闲聊,仿佛不曾分开,夏娃承认自己有点沉溺其中,是蓝染平稳的语调拉回了她的理智。
“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呢?”
蓝染没有回头,冷漠的侧脸显得不近人情。
“你知道我不能停在这里。”
封印纹路又开始从边缘减少,泰德身躯一震,感觉到停滞的死气又开始漫延。
夏娃难过的闭眼,她知道费亚罗廉犯了什么样的罪,也晓得罪孽有多深重,那些消失的无辜灵魂,化作刻痕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无法抹除,也抵消不了。
【加百列……】夏娃轻声叹息,身上的光芒不再柔和,突然间变得刺眼,距离靠近的蓝染眼眸微眯,侧首避开过于耀眼的光线。
他听见有人在耳畔低语。
【收手吧。】
【请你……别再继续了。】
缠绕身躯的黑色被刺眼的强光一照,仿佛艳阳下的水滴迅速收缩,黑影收起为捕获猎物而展开的触手,蜷缩进宿主体内。
弗拉乌往前倾斜,身形不稳,镰刀像是碰到天敌般放弃维持武器外型,把他的身体当作抵挡亮光的肉盾。
可以动了!
卡斯托鲁察觉重拾了身体的控制权,眼底闪过惊讶情绪,压制他们的人是皇帝,无预警恢复自由,说明皇帝那里出了差错。
意识到机会来自于皇帝身后的女性虚影,卡斯托鲁抓紧时机动手。
很好,趁现在——
紧握刻有鬼神印记的漆黑镰刀,在场的三名鬼神冲向光芒中心,似扑火飞蛾,义无反顾地铲除欲危害人间的罪恶。
费亚罗廉是让人间沦为地狱的罪魁祸首,七鬼神的存在则是为了阻止过往悲剧再度发生。
所以,想解除费亚罗廉肉身封印的蓝染,是七鬼神首要攻击目标。
他们不顾生死,哪怕最后没能在世上留下半点痕迹,也不能让蓝染达成目的。
纯粹的黑色掠夺所有人的视野,鬼神被一股力量撞开,向后飞行一段距离才稳住身形,他们抬眼看去,只见包围蓝染的圆形防护壁表面似是由液体组成,流动片刻才和暗淡的白光一起消失。
蓝染背后站着一名高大男子,他身着黑色军服,右肩有代表地位象征的金色流苏,头颅有一半呈现白骨状态,一侧是苍白俊美的容颜,吊诡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空洞的眼框中有腥红闪过,阿亚纳米抬手调整军帽,被这动作短暂掩盖的半张脸,待他收手后恢复原状。
细长的眼睫形成扇形阴影,阿亚纳米专注的目光不见一丝攻击性,仿佛不久前的冲突没发生过,只在视线触及挂在蓝染背后的夏娃时眉头一皱。
蓝染没有再浪费时间,他粗暴且直接地提高效率解除封印,忽视夏娃劝阻的声音,不顾少年挣扎,徒手拉扯出费亚罗廉的核心。
浓稠的黑暗脱离肉.体,散发让人忌惮的不祥气息,泰德跪倒在地,双手撑着地板不让自己倒下,这还不是结束,蓝染将目光转向弗拉乌,朝对方所在的位置迈步。
“祈祷吧。”蓝染神情平淡,“如果还想留在人间,还有想做的事没能完成,那么,就诚心祈祷吧。”
祈求天界之长垂怜,别收回赐予尔等的奇迹。
“早就不需要七鬼神,死神的存在也缺乏必须性。”
“到现在还没发现吗?天界之长已经收回了引导灵魂的权限,人间也不需要你们管理。”
人死后灵魂化作白鸟群,舒展光翼振翅飞向高空,它们将前往生命起点,去见天界的主人。
有鉴于费亚罗廉的例子,只要是有思想的生物,就无法完美排除潜在的不确定因素,所以天界之长决定收回引导灵魂的权限,这点掌控阎魔帐的醒魂卡尔感触最深。
蓝染如法炮制取出费亚罗廉的武器,有想法的镰刀发出尖锐的抗议声,仿佛舍不得用餐前离开它的储备粮。
抗议无效,蓝染不在乎镰刀怎么想,他紧握缩成球状的黑色物体,分离时从弗拉乌体内带出许多黏稠的黑色线条。
有白色光點緩緩上浮,照亮男人淡漠的眉眼,昭示着旅程结束,同时也宣告新的旅途即将到来。
“嗯?”蓝染垂眸看着皮肤上的裂痕,勉强维持的平衡终于濒临崩溃,感叹的语气听不出多少惋惜情绪,“看样子时间到了。”
人类身躯承载超出负荷的能量,维持了这么多年,终于达到使用期限。
“陛下——!!”
细小的发光粒子飘向空中,蓝染听见少女呼喊,回过头,对上那双充满强烈情感的瞳孔。
“我还没做好准备,别那么快就走啊……”樱花眼框泛泪,她终于解开了谜题,看见被隐藏的答案。
蓝染修改了帝国子民的记忆,她跨出受蓝染掌控的范围才发觉真相,原来,帝国现任皇帝竟是已故先皇的亲族,他和逝世的老皇帝有血缘关系,原本一直待在边境,要不是樱花的生父登上皇位后做了太多出格事,他不一定会接管当时只能被称作烂摊子的帝国首都。
樱花不晓得蓝染做了什么才能保持容貌不老,也许是与龙的契约,又或者其他因素,但那些对樱花来说都不重要。
她只知道,看着她长大,视作亲人的存在要离开她了。
蓝染在少女哽咽的挽留声中勾起唇角,露出满意神情。
他对少女说:“你通过考验了,樱花。”
“日后,巴尔斯布鲁克将成为你的责任。”
没有告别,不说再见,男人的身体散成无数光点,白鸟扇动翅膀,羽毛旋转飘落。
仿佛能听见钟声,混合鸟儿集体拍动翅膀的声响。
扩散的光迷乱视野,无人发觉贴地移动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光芒中心。
白鸟簇拥着背生双翼的天使,朦胧虚幻的身影只存在片刻,便随自由的白鸟消失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