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房间内更加昏暗。
章沐秋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刘婆子点燃摆在床头的油灯,摇曳的灯光彻底让章沐秋看清了床上的情况。
一个人靠坐在床角,根据衣服大半能看出是个男人,但是通过外貌却已经无法分辨他的年纪。
男人眼神呆滞空洞,头发稀疏枯黄。
身材瘦削,面部却肿胀发亮,脸上的皮肤紧绷,像扣了一个硬壳假面,让他很难做出什么表情。
男人的呼吸清浅无力,鼻翼看不出任何翕张,若非胸腹随着呼吸还有些细微的起伏,简直都让人分不清他是活人还是一具死尸。八壹中文網
他脖子上的皮肤松垮褶皱,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深色斑点甚至团块,密密麻麻地叫人浑身寒毛直竖。
男人的双腿上盖着一条被子,搭在上面的双手已经变形,乍一看根本不似人手,倒像是鹰爪一般。
皮肤好似失水干瘪的菜叶,紧紧裹在骨头上,看起来纤薄脆弱,好像稍有外力就会破损。
指关节处就有不少崩开的伤口,皮肉外翻,像一张张猩红的小嘴,全都无声地呐喊着好惨。
刘婆子仿佛还觉得章沐秋受到的刺激不够,突然迈步上前,一把掀开了盖在男子腿上的被子,露出一双更加恐怖的腿。
腿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正常皮肤的样子,全部都已经粗糙发黑、凹凸不平,血管和青筋凸起虬结,交织如蛛网。
十个脚趾更是有七个的趾尖都已经溃烂发黑,指甲和皮肉脱落缺损,根本分辨不出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
章沐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的病人,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扭头求助似的看向刘婆子,企图从她那边得到一些有效信息。
刘婆子将被子重新盖回儿子的腿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低声道:“章大夫,咱们上外屋说吧。”
到了外间,刘婆子请三人落座。
章沐秋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娘,您儿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重了才找大夫看病啊?”
刘婆子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就这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带他看病呢!
“打从几年前他刚生病,我们就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家里的积蓄花光了,借钱都要带他去看病。
“但是不管吃药还是敷药,都不见有什么好转,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自己已经没办法下地走路,家里也实在借不到钱了,这才……
“可我看着他这样实在是不忍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就这么死掉啊……”
刘婆子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脸压抑地哭起来。
类似的话,章沐秋从开始行医到现在,也听过许多次了,可每次听都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尤其刘家儿子这样的病情,更是让人心酸。
但章沐秋却也只能十分无奈地如实相告:“刘大娘,我也不想骗您,您儿子的病,我以前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可能真的要让您失望了。”
刘婆子闻言,眼中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却听章沐秋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儿子从发病到现在的过程,待我回去问问我们娘子,她比我见多识广,说不定她会知道。”
“好,好,我跟你说。”刘婆子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紧接着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想当年我家小子那也是一表人才,当时我家那口子跟他两个人在外面做事赚钱,收入很是不错,慢慢的,我家的家境比起亲友邻里就强了许多。
“所以我的眼光也就比别人都高,总想给他挑个各方面都好的媳妇,好不容易相中一个,打算再接触接触就定下来了。
“谁知道我家小子那段时间就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受凉就手脚冰冷,手指脚趾发白变紫,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抽筋,青筋凸出,纠缠在一起,看着特别吓人。
“他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太当回事儿,只说让他出门多穿点儿,不要只顾着样子好不好看。
“谁知后来发作的就越来越频繁,我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就赶紧催他去看大夫。
“当时看过大夫,也没说是什么毛病,只给开了几副药,让他平时多用热水泡脚泡手,注意保暖,不要受凉。
“那次看完大夫,似乎是有了那么点儿好转,但是没过多久,病情就突然严重起来,最开始是双手红肿发痒,后来又是胳膊、前胸后背甚至脖子脸上都这样。
“也不知是谁在外头传谣言,说我家小子生病破相了,这样一来,之前眼看都要订亲的那家突然就反悔了。
“我当时担心儿子,也顾不得订不订亲了,天天陪着他到处看病,谁知这一下就看了两年多。
“不知吃了多少药,敷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
“原本红肿的地方慢慢开始变黑,发硬,他现在整张脸都紧绷绷、硬邦邦的,连开口说话都难。
“最开始犯病的手指脚趾,从红肿到发硬,又变成现在你看到的这样,皮包骨头不说,还开始破口,发烂、发黑……”
刘婆子说到这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想想也知道,时间久了,他身上其他地方肯定也会变得跟手脚一样……
“真到那个时候,这人不就彻底烂完了么……
“老天爷有什么事儿就不能报应到我头上么,为啥要这么折磨我的儿……”
三个人听着刘婆子的讲述,都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既恐怖的病症,简直就是钝刀子杀人,比凌迟还要折磨。
堂屋里回荡着刘婆子痛苦的哭声。
就在章沐秋思考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外头院门突然吱嘎响了一声。
很快,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汉佝偻着腰走进来,浑身上下都向外散发着一种状态——累。
他松弛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脚都无力抬起,在地上拖拉着走路。
一直走到堂屋中间才发现屋里还有外人,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率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桌上的药箱。
“老婆子,你又去请大夫了?”老汉这下疲态尽去,瞬间瞪大双眼,冲着刘婆子大吼,“你就生怕我累不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