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头上戴着斗笠,身穿一袭不甚惹眼的粗布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模样看起来像个送菜的商人,只可惜他身后并未带着菜车。
他上前来亮出随身的玉牌,门口的侍卫见了,便一言不发地打开门来,放了那人入门而去。
管家亲自迎接,入门通报,平南侯慕文清闻言不由意外,来到了前厅,果真看到了楚峥越。
“世子爷,您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来了?也不提前传个信儿,若我不在府中,岂不是耽搁了正事?”他说着注意到了楚峥越脸上的鞭痕,便递过茶来,道:“这是谁将您伤成了这样?告诉文清,文清明日便替您宰了他。”
这平南侯能说出这话自然不是因为恭维。
他能被楚峥越收入麾下,便是因为其身份特殊。
当初老侯爷是因为护绥元帝而死,绥元帝对慕文清这个老侯爷的遗孤便极有愧疚,有些事即便是慕文清出手即便事后真的露了马脚,绥元帝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是这慕文清在众人跟前构不成威胁,二来老侯爷是为了救绥元帝才身死,慕文清所为撑死了不过是朝堂内斗,小打小闹构不成什么威胁。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命,在坐拥天下的绥元帝看来,自然是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而背负个不敬故臣的骂名。
因此若有威胁到了临江王府及平南侯府,楚峥越的人又不方便出面时,慕文清便会暗地里将事情处理干净,此刻自然也有能够替楚峥越报仇的本事。
楚峥越伸手抚了抚脸上的疤痕,道:“老头子打的,你倒是敢动。”
慕文清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麦色的肌肤上,笑容是属于大男孩独有的爽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位大佛,我可不敢动。”
楚峥越道:“行了,今日找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慕文清颔首道:“世子爷请讲。”
楚峥越却未立刻作答。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地搁放在了桌案上。
慕文清一见那物,不由微怔,如见了鬼一般“嚯”地站起身来,猛然退后了几步,道:“世子爷,此物可不敢用作玩笑!”
楚峥越抿唇,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向你借此物的。”
慕文清闻言不由惊愕,道:“这……世子爷想要我慕家的兵符?!”
楚峥越站起身来,向前逼近了慕文清几步,慕文清愕然地望着他,正要询问他是何意,却见他竟向下一蹲,赫然想要在他慕文清跟前跪下!
慕文清连忙伸手扶住他,道:“世子爷,你这是何意?!这些年来若非有世子爷帮衬,文清早就死在了无数次的明枪暗箭之下,文清的命都是世子爷的,世子爷怎可跪我?这不是在折煞文清么?!快快请起!”
楚峥越身上的伤还未曾好全,慕文清这一搀之下正按在伤口上,痛得他额角渗出细汗,脸色也变得分外苍白,便也只得在慕文清的搀扶之下坐回了椅上,说出的话带着些虚浮的气声。
“今日来朝你借兵为其一,而我接下来所言,则是其二所求。
“这些日子蛮荒在边疆蠢蠢欲动,颇有意图来犯的意思,这正是一个对于你我来说最好的机会。
“我所养的兵日益庞大,该上战场好生历练一番。而若想让他们上战场,则需要一个身份,一个不会让旁人起疑的身份。
“而这个身份,便唯有你慕家军的身份方才能够助我这一臂之力。
“若得胜,受封赏的便是你慕家军,若失败,抛头颅洒热血的,则是我楚家军,无论哪种,得力的都是文清你。
“但兵符之物贵重,肯不肯借此物都是你自己的心意,还望你能以平南侯的身份慎重思索,断不能意气用事。”
夏日毒热,楚峥越又是一身粗布衣,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不透气,汗水渗入伤口之中,仿佛有虫在爬,痛痒难忍,说出的话便是愈来愈因为隐忍而不接气。
他本欲让慕文清好生思索,却没成想,慕文清闻言却是大笑了两声,从怀中掏出兵符来,当即便双手相奉于楚峥越的跟前。
饶是楚峥越也对他的决绝而生出几分惊讶,未曾立刻接过他手中的兵符,只道:“你当真……就这般相信我?”
慕文清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难不成阿越,你不值得我信任?”
他已经太久,未曾在楚峥越面前自称为“我”,也太久未曾唤楚峥越为“阿越”了。
二人自幼相识,慕文清为人耿直,自小便一直在楚峥越的护佑之下,长大以后,慕文清知晓楚峥越的将相之才,又知自己的本事并不如先父,便甘愿屈居,效忠楚峥越。
即便他这继承而来的平南侯的身份,其实并不在楚峥越这个异姓王世子之下。
平心而言,楚峥越此人当真有才,赏罚分明,然而偏生待他丝毫不以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而自居,虽说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可他却比如今龙椅上的绥元帝还要更适合统领天下得多!
更何况,这天下也只有楚峥越一人能够帮他报仇雪恨。
效忠自己所认可的人,自然比效忠冷血无情的赵家人要好得多。
因此他便一直放低姿态,一直敬称楚峥越为世子爷。
而今日,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唤他“阿越”。
正如他二人儿时那般。
楚峥越闻言,嘴角的弧度逐渐上翘,最后化作愉悦。
他伸出手来。
“定不负相纵所望。”
“相纵”是慕文清的小字。
慕文清也同样笑了。
他伸出手,在楚峥越伸出的手掌声一拍。
“祝卿凯旋。”
这一句话音还没落,内侍忽然匆匆而来。
慕文清皱眉。
“当着世子爷的面,这样失态是做什么?没的让人笑话我平南侯府无教养!”
内侍道:“不是小的失态,是,是门口那人,我见他面生便想借口不在而将他驱走,谁知那人手里拿着马鞭,告诉我,若是我敢不进门通报,便大闹我们平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