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初同顾玥说,他脑海中能想起的关于自己最早的记忆,就是被纯阳道人带上凌云峰时的画面。连凌初这个名字,都是纯阳道人告诉他的。
顾玥当时很诧异,失去记忆这种事在凡人之中并不稀奇,但是对于一个已至化神的修士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这种境界的人来说,只要他们愿意,可以随便对他人使用搜魂术,想看谁的记忆就看谁的,自己的也一样。
但是凌初说,他已经不止一次试着去回想自己十五岁之前的记忆,但是不论他修为到何种境界,搜寻时只能找到一片空白。
好像是凌云峰上凭空长出了这么个人似的。
后面,他的记忆就极为枯燥了。纯阳道人常年四处游历,压根像是不记得有这么个徒弟,但他还不是完全放任。
第一次出去时,他在凌云峰设下了一道结界,要求凌初修为达到灵宗才能破开下山。
当时凌初还未进入练气阶,甚至未辟谷,山上除了冰雪与寒凉的房屋没有半点东西。
最后他用了二十日,突破到了灵宗,且无师自通了辟谷的诀窍。
纯阳道人当时甚至人都没出丰城,突然察觉到结界被破开,整个人就有些懵然地回去了。
凌初当时同顾玥说到此时,她突然捕捉到了在他脸上一丝鲜活的情绪一闪而过。
顾玥确定了他应当是觉得好笑。
后来,纯阳道人又设过几次结界,原意是督促凌初勤奋修炼,后来却发现他根本就不需要督促。
因为凌初整日除了待在山上修炼,压根就不下去,他的担心根本就是多虑的。
原本顾玥脸上是带着笑意的,抱的是一种倾听他从前趣事的心态,但听到这儿时,顾玥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了。
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为何不下山呢?”
“只是觉得无趣。”凌初的眉眼间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
顾玥想起她曾开玩笑问凌初是不是冰雪成精,突然有些难过。
可能并不是因为无趣,而是即使下山去,天地之间都找不出一个与他有牵绊的人。
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就这样在顾玥心中生根发芽,结出了一段孽缘。
说书人在台上极力评说,唾沫横飞,从凌初二十岁正式出山,说到他一剑挑了西海妖化的巨蛟,说到他蝉联三届仙门大比,因无聊而退出永不参比,最后,自然说到了他最近的赫赫战功。
“据说,凌初仙尊在外游历时,结识了一位女子。二人相谈甚欢,感情渐笃。”
顾玥仰头倒了一口酒,意外地看向说书人,听他是如何讲她与凌初的。
“结果,仙尊意外得知了这女子的身份,居然是魔族的圣女,顾玥!”
台下看客顿时精神了,这一段新鲜,似乎从前未听过啊。
从古至今,人们对世间枭雄成名史的血泪与谋略从来是兴致缺缺,但若要讲英雄的风流韵事,管他正史野史,都有人能和你掰扯两句。
尤其一边是仙门高风亮节,人人推崇的仙尊,一边是臭名昭著百年的魔族的圣女,在寻常仙门百姓眼中,简直是恶人头子。
要是将其编写成册,必将畅销人间。
凌初在大婚之日攻入魔城的事仙门人人皆知,但于这稍有些偏僻的村镇,人们听着都十分新鲜。
顾玥一边饮酒,一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将说书人所言都听了下去。薄红染上面颊,顾玥冷冷一笑,听着说书人口中,高风亮节的仙尊凌初,为了大义,不得不忍痛使计,戳穿了魔女的居心不良,识破魔族阴谋,最后率三千修士攻占魔城。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密集的掌声,洪亮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原来仙门就是这么粉饰太平,歪曲事实的啊。
顾玥面无表情,酒坛子空了,她也没必要待下去了。
她刚起身,台上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吗?这位老翁,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话本。”
说书的老者蓦然转身,只见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
顾玥还是第一次见千北野如此正经的模样,身着人间富贵公子打扮的玄色锦袍,围着一圈白毛绒的披风。发色也是寻常的黑色,老实用玉冠束了起来。
尽管如此,他那份漫不经心的调调实在遮掩不住,顾玥没看清他的脸时,就把他认出来了。
说书人以为是哪家富家公子哥,不敢顶撞,只陪着笑颜道:“这是玄天城主城那边传来的,最新的话本,保证爷您听的高兴,听的新鲜。”
千北野话语凉凉的,没半分好气。
“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胡说八道。你们不知道所谓的凌初仙尊被万妖城主前辈单挑,片刻便败于其手下吗?还在吹嘘什么。”
顾玥原本心情还沉重着,听到千北野这句自卖自夸的话,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对,是妖。
说书人哪儿知道这个,长着嘴啊啊几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千北野嫌弃的斜睨了他一眼,道:“就知道玄音宗会嫌这事儿丢人,捂着不让传出来。也是,他们那群废物也只能做点这种事了。”
够了,顾玥弯弯眼,朝着他做出口型,伸手招呼他赶紧下来。
可别在上面丢人了,顾玥一面无奈地笑笑,一面有觉得心里一个角落迅速软了下来。
千北野自然看到顾玥的口型,眨眨眼,神识传音,道:“不够,这怎么就够了呢。”
他转头将说书人手中的本子扔了,徒手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纸笔,涂涂抹抹了一会,扔给他。
“这种才叫真实,你们说书的虽说所言尽是胡编乱造,也还是要守点事实的。”
说书人提着纸,瞠目结舌,不知该做何言。
顾玥所在方向,想看到纸上所写并不困难,之间上面洋洋洒洒,竟是给他自己写了篇颂词!
她哭笑不得,起身转头离开了酒肆,别让千北野霍霍说书的七旬老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