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个月,任一终于弄清楚了那些监狱里出来的人,为什么会呈两极分化状态。
跟影视作品里面的完全不同,斗殴、帮派、跟狱警斗、越狱、跟外界联系...这些妙趣横生的桥段在这里完全不存在。谢玉门这次,完全是在狱警们默许的情况下才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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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控制。
那些狱警们从来不对囚犯们说教,但他们严格得监督着每个犯人的工作和生活,他们必须保证两点,第一是完成工作,第二是保持缄默。
任一也不例外,他已经开始慢慢抛弃看向通风口的习惯了。跟所有人一样,低着头,闭着嘴,无精打采得在特定的时间里做特定的事情,日复一日,过着重复的生活。
“23。”
“到。”
任一的声音跟其他人已经没了区别。
“今天的放风依然取消,还是改为群体看电影。”
人群很安静,他们没有任何异议。
任一想了想,具体上次放风,已经半个月了。
“再过两天就该恢复放风了,我昨天看,雪好像停了。”于典悄悄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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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狱警提着警棍走了过来,对着于典的肚子就是一下,也不解释,也不停留。像是牧羊人路过牲口群时手痒了一下那般。
于典不敢蹲下,只能像鞠躬那样,弯着腰捂着肚子。他喘不上气来,脸憋得通红,喉咙处像是有粘痰那样,发出带有异物感的“呼噜呼噜”的声响。
任一看着很不忍心,他本能得要过去扶他,“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那狱警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他的背后,精准得打在了他的背的中央。
“嘶...”任一的腰一下子直了,反弓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背像是被切开了那样,又疼又清凉。他的两只手放在背后,拼命地够被打的那块儿,但总差一点。
就像蚂蚁爬进了肉里啃食着,能感觉到哪里疼,但就是摸不着。
“行了,列队出发。”那名狱警看了一眼这俩人滑稽的体位,冷漠得朝队伍喊道。
放映厅里没有凳子,所有人都席地而坐。
任一看了一眼那张幕布,果然没猜错,今天还是放《高山上的花环》。毕竟这些天,只放映了这一部电影。
所有的人都轻声地埋怨,虽然他们很清楚这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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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于典,总是很欢喜,总是一副家有喜事得表情。不知道是他心态很来如此,还是他特别擅长苦中作乐。
“奶奶娘!我雷某今天要骂娘!我的大炮就要万炮轰鸣,我的铁甲就要隆隆开进!我的千军万马正要去杀敌!去拼命!去流血!可就在刚才,我的军里发生了一件奇闻怪事。”
于典正模仿着雷军长,他学的很像非常像。虽然声音很小,但他每个动作,动作的大小和幅度,都跟画面里一模一样。
“我也打了几十年的仗了,称得起是身经百战了吧,啊?!在百战中遇上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所以今天我的老毛病可能又要犯,可能又要摔帽子、骂娘!”
任一看了一眼,于典连瞪眼的表情都模仿出来了,他那眼睛瞪得大小就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完全跟画面里一模一样。
他想问问于典,保持这种乐观有什么秘诀。但实在不忍心打断他如此投入的表演。
“我不管它是天老爷的夫人还是地老爷的太太,谁敢把后门走到我这流血牺牲的战场上,没二话,我雷某要让她的儿子第一个扛上炸药包,去炸碉堡!去炸碉堡!”
于典把手挪到头上,在雷军长说道激动时,他拉住了自己一根头发,狠狠地拔了下来,摔在地上。这也跟画面里雷军长摔帽子那个情节同步进行着,他喊出“去炸碉堡”的时候,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结果又招来了狱警,得到了一棍子的“奖励”。
电影没有放完,到了时间后,狱警把乌央乌央的人往牢室里面赶。
等到那些狱警走后,任一挪开石头,朝着那边轻声得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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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典、于典?”
“在呢,怎么了?”
“你白天说什么下雪了,是怎么回事?”
“嗨,你来的时间短。我们这里,每逢下雪都会组织室内活动。”
“为什么?下雪也不会出现什么安全隐患吧?”
“我也不清楚,反正下雪不让出去,天气太好了也不让。反而阴天下雨一定要把我们往外面赶。”
任一那头好久没说话,再出声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有气无力了。
“那电影呢?下一期放什么?”
“下一期?什么下一期?一共就这一部。”
任一坐在自己坚硬的床上,倚着那堵厚重的墙。他感觉到冰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钻入他的身体,无法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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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监狱生活,它的主旋律只有一个,那就是控制。
真正的控制不是束缚手脚,羁押在阴暗的空间里。八壹中文網
真正的控制,是隔绝一切希望,杜绝一切变化,在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日子里,消磨掉人对生活所有的期待和热情。
6.30起床,7点开始做准备活动,8点上课,10点放风,10点半回囚室,11点半吃午饭。下午两点开始劳动,一直到晚上6点结束。
所有的囚犯都被巨大的生活惯性推着往前走的时候,未来也就控制了他们。
任一突然想到了任慈。
他极力地隐瞒关于未来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样会让你陷入无尽的痛苦的。
现在看来,这句话并不是臆测。预知未来之后,自己也将成为“未来”的奴隶。
“任一,任一!”于典叫唤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任一被他的声音扯断了思绪,回归了现实,“我在想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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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积极的面对这种生活啊?”
“嗨,我都习惯了啊!”于典若无其事得说道,“我在工厂里面干活,一年365天,只有三天过得不同,年三十白天打扫卫生晚上吃饺子、初一白天拜年晚上打一场麻将、初二给我的亲戚们送年礼。”
“到了初三我就回到了工厂,那里的生活和这里差不了多少,甚至还好一些,因为不用加班。我就这么熬啊熬啊,到第二年腊月二十九,我就可以再回到家了。”
“光听着,就已经感觉呼吸困难了。”任一笑了笑,“所以你才能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对吗?”
“有一定的影响,还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在你来之前,我并不住在这里。”
于典的声音听着沉下去一截儿,“我被关在单独的囚室,两边都没有人。白天我也是单独的工作台,每天到了夜里,那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叹了口气,“狱警们就是要我和其他犯人一样,低着头,沉默不语,像一具只会干活儿的尸体。”
“他们就快成功了。”于典突然开心起来,“还好你来了!”
“我来了...”任一不明白,“跟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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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就不懂了。”于典神秘地说,“一般有仇的两个人会被安排在一起,这样他们就会互相折磨,快速达到他们的目的。”
“哈哈哈,不过他们没想到,我居然不恨你。”于典得意地大笑起来。
任一那边没了声音,于典有些疑惑。他把耳朵贴在墙上,耳孔对着墙上的孔洞,仔细得听着。
“哗啦啦”。
老旧的钢铁闸门被打开了,生锈的轴承发出凄厉的声音。
“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
“出监狱,随便你去哪。”
于典一下子僵住了,他脸上的笑容头一次消失得这么干净。
他无助地看向四周,然后疯狂地跑到自己的铁门那里,拼命地拍打,拼了命地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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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越狱!任一要越狱!”
“闭嘴!”狱警非常反感任何在他控制之外的事情发生,他这会儿已经咬牙切齿,要不是隔着一扇铁门,那雨点般的棍棒早就该敲到于典身上了。
“有人要带他走!!”
“他被平反了。”
任一走的时候,路过了于典的牢房。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任一看到了于典绝望的脸,而于典看到的是难以言表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