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与钱玄摸黑出了门,到了巷子后,隐约瞧见墙角处窝着一个人在避风,原是拉车的老吴,已不知等了多久。
“合棋正”开业后,每天人来人往,人流量大,其中不乏达官显贵,社界名流,都是不缺钱的人,于是顺理成章的成了许多拉车接活的地方,老吴也发现了这一商机,没活时就把车停在棋馆门口的空地上。
何琪对老吴返还多余车费钱的事印象深刻,故回回都坐老吴的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昨个儿就打了招呼,让老吴今天早上来拉活去火车站。
农历十月,阳历十一月,北方的早晨已经很冷了,往外呵气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拉包车的毕竟不像拉散车的,这会儿都在被窝里,巷子外就老吴一辆车,清冷的很,街上的散车也少,没法了,何琪便只好与钱玄挤一辆车。八壹中文網
从东交民巷到正阳门外火车站,这段路可不短,即使是两个人,老吴也拉的又快又稳当,等到了地儿,已是满头大汗,豆大的汗珠从下巴直往下滴。
老吴脱下了上身的外褂子,搭在车把手上,浑身冒热气,说什么也不接这趟活儿的钱,揩着头上的汗道:“先生是去为国争光,我一个大老粗也没什么能做的,全当为先生送行了,待先生在沪市打败了东夷人,回来时,我再来接您。”
“心意我领了,但车钱得给,如果这趟去沪市真赢了,到时候你再来接,我下趟保证不给你车钱。”何琪笑意绵绵,心里暖洋洋的,果断将车钱丢进了车厢里,转头就进了车站里,朴实的老吴拿着钱执拗的追到了车站外,也没追上。
这是华夏第一次举办国际性体育赛事,官方虽然不出钱,但还是给予了重视,这几日,各大报纸上都刊登了“远东运动会”的相关报道,诸如赛场之建设,比赛项目之设置,评判员之聘任,绘声绘色,详细齐全,一时间成了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一九一零年夏,《申报》曾刊登了一篇名为《华夏运动大会之先声》,其中提到了著名的“奥运三问”,即“试问华夏何时能派代表赴万国运动大会?何时能于万国运动大会时独得锦标?又何时能使万国运动大会举行于中土?
五年后,《申报》报道:“远东运动会将在沪市虹口靶子花园举办,有跑、跳、游泳、足球......童子军大操等节目,届时将有上千位运动员同场竞技,几十国人员前来观看,这是沪市自古以来,乃至华夏有史以来从未有之奇观。”
《大公报》首页刊登道:“国力维艰,家事不幸,万般皆难,值此之际,祝我华夏健儿,勇冠三军,一扫疲疲,愿诸君能一往无前,筑我华夏气概。”
临近年关,南来北往,车站本就人流量大,最近又掀起了去沪市观看运动大会之大潮,清早的正阳门火车站,第一列开往平津的火车还没到,然而候车室已经挤满了人。
何琪与钱玄刚一进来,就看到了一大群人聚在了候车室门口,举着一条醒目的横幅:“预祝国手何琪、顾如水为国出征,再续佳绩!”
“嚯!”
何琪定睛一看,全是老熟人,北方棋手的代表人物基本都来了,由白胡子一把大的汪耘丰老先生带头,来车站送行,迅哥儿与顾如水与他们在说些什么。
“来了!来了!”人群里,段俊良在朝着入口处喊道。
何琪走近了,与大家打着招呼。
汪耘丰老先生拿出一个绢布包裹的小礼盒,上面系着红色的中国结,交给了何琪,道:“玉白先生,老夫代表北平围棋界赠送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另外南方来电,两位先生去了沪市,一切耗费均由他们承担。”
随后,汪老先生望着何琪与顾如水,中气十足的喊道:“老夫预祝两位先生此次为国出征,再攀高峰,勇夺佳绩,开我华夏围棋之先河。”
刘棣怀与几人,振声高吼道:“预祝两位先生此次为国出征,再攀高峰,勇夺佳绩,开我华夏围棋之先河。”
洪亮的声音所过之处,引得旁人的目光齐齐射来,再一看那高举的横幅,就什么都明白了,也都围上来看热闹。
不得不说,这个出征仪式,虽简单却不普通,何琪捧着礼盒,心潮澎湃,与顾如水同时弯腰躬身对着送行的人行礼,喊道:“我等必不负所托。”
汪老先生捋着胡子欣慰的笑道:“我等在北平,恭候两位先生佳绩。”
......
时光的列车,冒着黑烟,轰隆轰隆的走了,带来了一片希望的同时,又带走了一片寄托,何琪站在火车的过道口,朝着月台上送行的人挥着手告别。
渐渐的,月台越来越小,人影变得模糊,北平也成为了身后,人的一生总是要走各式各样的路,有的路无比宽敞,但走着走着就丢失了方向;而有的路无比崎岖,咬着牙走下去也能坚持很久很久。
何琪回望着自己来时的路,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坦途与崎岖并存,不知不觉间,身上承载了许多人的寄托,火热与执著共在。
尽管何琪对于对手的情况一无所知,对于胜负也没有握,但身后的人们一直在激励着,相信着,支持着,这给了何琪超乎寻常的勇气去超越,去征服。
中午的时候,火车到了平津,接下来需要换成列车,沿津浦线南下,到金陵江北浦口,再换车到沪市的列车,然而在换乘的途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由于去往沪市看运动会的人多,津浦线上,特意每日增添了三躺去往金陵的列车,何琪等人到了平津,第一趟车票没买到,只能等下午两点钟的第二趟列车,在候车室等候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何琪的眼前。
菊长穿着一身军装,肥大的身子走起路来气势雄浑,一屁股坐到了何琪身旁的木长椅上,差点坐的摇摇晃晃的长椅散了架,然后脱下了帽子,一边煽着风,一边气喘吁吁的说道:“日踏马的,劳资可算追上了。”
大家对菊长的到来充满了疑惑,尤其是钱玄与迅哥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否则怎会亲自追到平津来,何琪也胆战心惊,嘴皮子直哆嗦道:“是要抓我们回北平吗?”
菊长粗嗓门道:“特么的,劳资要抓你,还能让你跑到平津来?”
这话一出,大家都放心了,何琪吞了吞口水好奇道:“那你追来干嘛?”
菊长休息了会,好多了,从身上取出了十几张纸,一把拍在了何琪手上,道:“劳资给你送东西来了,费了不少劲,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你自己琢磨吧。”
何琪一打开,发现竟然是棋谱,忙问道:“谁的?”
东夷人名字读起来拗口,菊长懒得读全名,道:“就那两个要与你下棋的东夷人。”
何琪惊呼道:“广濑和岩本薰,你哪来搞来的?”
菊长脸一横道:“劳资怎么搞来的,还要跟你说?”随即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布袋子,扔到了长椅上,“咔咔”的银元声响起,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瞪着何琪与顾如水道:“这是我们警备厅捐助的,你们俩去沪市,该吃吃,该花花,别计较钱。
“特么的,人靠一张脸,树靠一张皮。”
“你们俩要好好干,争取干掉那两个东夷人,最不济也要干掉一个。”
“听到了没?”
心是好心,就是这个方式与常人不一样,何琪与顾如水异口同声的笑道:“好的!”
菊长龇着嘴笑,随即转身出门火车站,小山一样的身影却犹在众人眼前。